奕可聽到敲門聲,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卻發現門口空無一人。她以爲是喬承馳又回來了,於是到走廊上遍尋了一圈,還是沒有發現他的蹤影。這時隔壁房門打開了,齊牧秋走了出來。經過剛纔那一幕,兩人彼此見面都頗爲尷尬,只能以笑容做招呼。
而當她要進門的時候,齊牧秋終於忍不住開口說話了:“剛纔你男朋友來,我是不是讓他產生了誤會?”
見她沉默的眼神,他又急忙說道:“也許我可以跟他解釋一下。”
“我們過兩天就沒事了。”她連忙擠出一絲笑容來,反過來安慰他。
他面帶抱歉的眼神,無意間竟然在她的門縫底下發現了一張紙。那張紙一半留在門縫一半露在外面,他好奇地撿起來一看,原來是張畫,畫上的女人描了大致的輪廓,面孔只畫了一對眼睛。
“哦。這是我朋友留下的。”她瞟了一眼說道。這些畫是季芷卉帶給她看的,可是季芷卉離開了之後,竟然忘了把這些畫拿走。她本來是放在茶几上的,大概是因爲窗外的風將這張畫吹到了門邊。
“這個女人……”他的眼中浮現出一絲困惑的神色,嘴角歪了一歪,露出思索的表情。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那上面除了一雙眼睛之外,其它的都沒有畫上。”她想了想,坦白地說道。
“但是我覺得這雙眼睛很面熟,好像在哪裡看過。”他拿着那張畫,認真地研究起來。
“不會吧,就憑一雙眼睛你也能認出來?”她疑疑惑惑地從他的手上接過那張畫,反覆地看了好幾遍,沒有發現有什麼特別之處。
“我想大概我看錯了。”他搔了搔了頭皮,但是目光仍然流露出一種緊叮不捨的感覺,他留戀地在這張畫上瞧了瞧說道,“不打擾你了,我現在出去了。”
她點了點頭,關上了房門,將季芷卉遺留下來的那張畫重新放到茶几上,將其餘那幾張也一迸收好,打算打個機會還給她。但是她做這些事的時候,也細細地掃視了一遍那些畫。不得不說,周和澤的畫功還是很不錯的,即使是她這種門外漢,也能感覺到那些線條的圓潤精細。而且他畫女人的那雙眼睛畫得很傳神,似乎暗含秋波。
喬承馳從奕可家中出來的時候,他就有些後悔了。他剛纔怎麼這麼衝動,奕可受了傷,他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就只顧着跟她爭吵,真的是太沒有風度了。但是他到底拉不下臉,回頭跟她道歉。這樣想着,他心亂如麻。剛好公司的電話打來找他回去處理事情,他就暫時把這一件事拋諸腦後了。
到了晚上,楊羽打來電話叫他回家吃飯。他想想這幾天,一直跟奕可在一起,到家都已經很晚了,也沒有跟他母親說過幾句話,當即決定早點回家。
現在他發達了,以前兩母子一直居住在外婆留給他們的一套小居室裡,他光是睡客廳就睡了十幾年。到如今他有能力了,能夠買大房子給他母親居住了。楊羽還是保留着節儉的習慣,外出購物從來不買名牌,雖然他也爲母親買了轎車,請了司機,但楊羽上街除了不是很遠的地點都是坐公車。
他也曾經買過首飾,名牌的手袋還有價值不菲的衣服送給他母親。但是楊羽很珍惜,除了見客或者出席重要的場合纔會換上。她很珍惜現在的一切。他很感謝自己的母親,沒有母親的悉心培育,他根本就不可能有今天。
但是唯獨在他個人的婚姻問題上,楊羽的態度卻令他不能忍受。
楊羽做了一桌子的菜,兩母子吃一桌子的菜未免有點奢侈了。
平常吃飯的時候,楊羽總是煮三四個菜,再煲一鍋湯就好了。但是今天,又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爲什麼會搞得這麼隆重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媽,今天是什麼日子?”他坐下來的時候,隨口就問了一句。
楊羽的眼睛有點溼潤了:“今天是你父親的農曆生日。”
他訝異地張了張嘴。每年只有父親的死忌,母親纔會多燒幾個菜。
“你父親已經去世三十多年了。”楊羽略深陷的眼眸轉向了她對面雪白的牆上,陷入了對過去的追憶之中。
他吃了一塊紅燒排骨。小的時候,楊羽每個星期都會想方設法煮一些葷菜給他吃,而自己常常不吃。這種記憶一直留在他的腦海裡,直到他有能力賺錢了,他希望盡最大的努力給母親提供最好的物質環境。畢竟他出生之前就沒有父親。母親已經爲他單身了幾十年,曾經有個男人,當年很喜歡楊羽,可是他卻不能接納她的兒子。而那時,那個男人剛好有個機會,可以出國定居,他很想把楊羽帶走,但是楊羽卻捨不得把兒子留在當地委託自己的母親照顧。那男人終於失望地走了,而楊羽也喪失了再獲幸福的機會。
從那之後,楊羽就斷了再嫁人的念頭。
“媽,你爲什麼不吃?”母親煮菜的手藝一直是他所推崇的,這不是楊羽的廚藝高超,而更多的是,他能嚐到飯菜中來自母愛的味道,這一種味道要勝過世上所有的美食。
“我已經吃過了。”楊羽望着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慈愛。
兩母子在這種氣氛融洽的環境下交談。吃飯的時間也是他們兩母子交談的唯一機會。
“有一件事我想要問你。”突然間楊羽話峰一轉。
他也停下了筷,看到他母親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
“今天早上我看報紙的時候,發現新聞上說你快要結婚了,是跟那個女人!”
他知道這一刻,總是要面對,他母親不喜歡奕可,兩母子也爲了這件事情發生爭執過。
“八卦雜誌上的那些東西怎麼能相信,記者最喜歡捕風捉影了。”他一笑而過,淡淡地說道。
“我倒不見的。因爲記者把那個女人的照片也拍了出來,她的手上帶着一枚碩大的鑽石戒指。”楊羽已經從他刻意僞裝的表情中已經證實到什麼,她的眼底掠過一絲失落的神色,口吻也變得冷淡起來。她自己的兒子又怎麼會不清楚呢。以前他都已經跟心琪談婚論嫁了,但是買戒指這種事還是在她再三催促之下,纔去買回來的。而這次她連答也沒有答應,他就已經向那女人求婚了。
“媽。”他見瞞不下去了,只好一五一十地坦白道,“我是打算跟奕可結婚,我不光買了戒指,甚至連禮服都陪她去試過了……”
楊羽驚得啞口無言。他打算先斬後奏嗎?是不是等他們註冊完,他纔打算把實情告訴自己。以前她十分討厭那些圍在兒子身邊的狗仔隊,現在她真的要謝謝那些人。她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的兒子,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上漸漸地浮現出一絲怒意。
楊羽不明白她的兒子爲什麼這麼堅持跟那個女人結婚,一直以來承馳都很聽自己的話。那個女人……她的眼前閃現出那雙像是受到了驚嚇的眼神,那個有着小鹿般無辜眼神的女孩子。她到底有什麼地方吸引着自己的兒子。她想不明白,也想不通。
“你真的這樣決定了嗎?”楊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她似乎已經感覺到自己快要失去這個兒子了,一手撫養長大的兒子,不顧她堅決的反對,他一定要跟那個女人結婚。
他看着他母親泛起了霧光的眼睛。母親老了,她年輕時候的美麗青春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她那曾經美麗溫柔的眼睛周圍已經長出了許多細紋。他曾經發過誓,想讓他母親有一個安逸的晚年,不再惹她生氣,令她享清福。可是……他咬了咬嘴脣,艱難地點了點頭。
楊羽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般,她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推開了椅子。
“媽……”他實在不忍心讓他媽難過。
楊羽彷彿什麼也沒有聽到,往樓上走去。她每邁出一步腳步,在喬承馳看來是不負重荷的,顯得那樣沉重。多少年沒有見過她母親這種樣子。在他的記憶中,他的母親是很堅強的,很少會因某事而落淚。
但是他看到母親在轉過臉去的那一瞬間,似乎有什麼亮晶晶的東西在他母親的眼眶裡落了下來。在這一刻,他幾乎要放棄了。可是他握緊了拳頭,還是忍住沒有說出口。
過了半個小時,楊羽又走出來了。她已經新換上了一件羊皮大衣,臉色看起來很陰沉,手上還提着一隻行李箱。
“媽,你要去哪裡?”他有點急了。
“我要想冷靜一下。”楊羽面無表情地說道。她實在不能接受自己出色的兒子娶那樣一個女人過門!家世,學識,能力沒有一項能夠與自己的兒子般配,這樣的女人怎麼能嫁進謝家。她已經苦了一輩子,當然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出人頭地,如果有個女人,像心琪那樣,能夠在經濟上幫他一把,那就更好了。可是那個女人能做什麼?聽說兒子還幫她開了一家花店?真是笑話,那女人的父親欠了鉅額的高利貸,兒子不僅幫她還清了債務,還幫那女人開花店。她想起來都覺得不甘。
“媽,可是你要去哪裡?”他盯着他母親失血一般的臉上毫無表情。他跟他母親共同生活了幾十年,從來沒有見過他母親要離家出走。
“我不走可以,那麼你跟那個女人去說,你要取消跟她的婚約。”楊羽緊繃的眉頭舒緩了,心裡的那架天平不由自主地又浮了上來。自己畢竟是生他養他的親生母親,承馳會不會向着她呢。
他陡地怔了一怔,沒有料想到他的母親竟然會提出這麼一個條件。他能有別的選擇嗎?到現在他才真正懂得熊與魚掌不能兼得的道理。如果這個世上能夠有兩全齊美的辦法,那麼人生也許就會減少很多悲劇了。
一種陷入無底深淵的感覺攫住了他,他剛張了張嘴,見到他母親眼裡隱約閃爍着一絲淚光,那舒緩的眉頭又重新皺攏在一起。
“媽,我……”
他的話音未落,留給他的只有無盡無窮的沉默以及緊閉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