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
蕭然從未聽說過這樣的對弈名詞,只是見得阮明月拿棋的動作,食指與中指夾住棋子,按在棋盤上時,舉重若輕的樣子,很是覺得賞心悅目。
“圍棋是上古文明中遺留下來的一種對弈遊戲,相比起許多棋類遊戲。圍棋看似簡單,只有黑白兩色棋子,以佔地圍捕爲最終目的,其實當中卻變化多端,或引、或進、或退,無不讓人三思而後行。”
阮明月並未先講解對弈規則,而是講述了一些關於圍棋的典故與它的含義。
蕭然面對如此陌生的事物,好奇心起,聽得極其認真,見阮明月一面講,一面將黑色的棋子在橫豎交錯的棋盤上,接連擺放了三個,中間有一白子。
如此,白子四面中,便有三面被黑子佔據了,只留下一方活路,還讓那黑子有可存活的位置。
阮明月手指落在棋盤上,道:“若是此處也被黑子佔了,白子便沒了活路。”
蕭然心有所悟,也學她的動作,以食指與中指輕輕夾了一片白子,落在了白子旁邊,與它緊緊相連,然後問道:“如此一來,是不是白子便活了?”
阮明月見他悟性果然極高,自己不過稍稍點化,他便舉一反三了,臉上不動聲色,將圍棋的規矩簡單將了一遍後,道:“我們先來一局吧。”
“我執白子,你執黑子。黑子先落。”阮明月說完,便靜靜地看他,這第一步落子,會落在何處。
若是他當真才思冠絕,必然能在片刻間就領悟了此中真意,看清楚棋盤上的星星點點,將棋子落在準確的位置上。
這圍棋棋盤上,橫豎各十九條線,橫豎交錯,又分別有九個黑色的星點,分站八個方向以及正中心。
蕭然手捏棋子,望着棋盤,一時間便如同看到了整個大陸一樣,那八個星點便如“御道八門”分站的位置,而正中心的星點,則是尊武堡。
他眼望棋盤的佈置,心有所觸,便夾了黑子,落在了正中心——天元位置上,中指按在棋子上,遲遲不願放手。
一般來說,無論是誰執黑子,都不會將第一手落在正中心的天元位置,都以佔據角落爲先。
第一手,落在天元之人,只有兩個可能:天才或者白癡。
阮明月滿懷期望地見到蕭然第一手落在了天元,稍稍有些失落,心道,果然還是自己高看了他。
正自嘆息的時候,卻發現他的雖然將棋子按在天元位置,手指卻還未離開棋子,並不算徹底落子。見他神色凝重,眉頭緊鎖,似乎內心中無比掙扎糾結,便覺得有些詫異。
“他似乎心中還藏有比男女之情更沉重的東西呢。”阮明月常年養心養性,心如止水,便如明鏡一般,旁人若是心有漣漪,絲毫逃不過她的眼睛。
何況蕭然此時的神色凝重,額上竟然滲出了汗水,稍作推敲便知他的內心世界已與棋盤融爲一體,將這棋盤看做了極大的世界,自己的每一步就像是他人生腳步一樣。
既想一步登天,又生怕行差踏錯,是以,整個人糾結起來,內心中也在天人交戰。
阮明月教他圍棋的目的,就是想讓他養心養性,而不是讓他陷入心魔迷障當中。此刻見他第一手就出現瞭如此糾結難定的難看狀況,實在與自己的初衷相悖。
她便悠悠地道:“圍棋之道,最忌小範圍計算,而不顧大局。爭一時,而不爭一世。無論起手何處,最終的目的是整個棋盤之爭。”
蕭然聽得她的悅耳之聲,擡起滿是汗珠的臉,似是領會了她的含義,輕輕地將黑子拉了下來,落在了自己面前的星點上,才心有所思地緩緩放開了棋子。
他另一隻手裡還攥着那張手帕,一抹臉上的汗珠,才發現手帕被自己的汗水浸透了,不好意思地道:“弄髒了明月姐姐的手帕,改明兒我洗過後還你。”
阮明月淡淡地道,“下棋的時候,不要三心二意。”說着,便將白色棋子落在了黑子旁,道:“你可小心,我進攻了。”
蕭然大致明白規則,自己先落子,對方後落子在旁,優勢在自己手中。她明知如此,還要落在自己旁邊,莫非是還有其他計較?
明明有了優勢,他卻不敢硬碰,當即就將黑子落在了另一邊,遠離開了。
“很好,有時候越是處於優勢,越是要小心防備,行錯一字,全盤皆輸,在圍棋上太多太多了。”阮明月難得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誇讚道。
蕭然此時已無心聽她說話,全心思都融入到了棋盤之中,在他看來,這一個個的黑色棋子便如自己的腳印一樣,踏足這片大陸,最終要將整個大陸收於自己的囊中。
阮明月見他如此開竅,神情專注,更是滿意地笑了,也不過於步步緊逼,而是有意指導地將一些陷阱擺到他眼前,讓他識別,然後破解。
約莫數十手後,那下腹的位置已爭搶廝殺得厲害,白子黑子各佔據了不少位置,簡單一看,你包圍了我,而我則鉗制了你。
雙方互不相讓,互不退步。
阮明月見他第一次下棋,竟然能有如此悟性,實在大喜過望望,常年尋不到對手的她,想到若是自己極力培養,日後便能有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了。
凡對弈者,均是希望能有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只有這樣的對手,才能互相增進棋力的同時,帶來無比的樂趣。
阮明月心中對他有了期許,又見他悟性極高,不再留手,見下腹之爭,已不相上下了。便捨棄了那一片相爭不下的局面,將白子落在了自己的面前,似有深意地望着少年詫異的表情,笑而不語。
“不能讓她繼續擴張地盤!”
啪的一聲,黑子跟隨白子,開闢出了新的戰場。
這一次,阮明月不再相讓,新的戰場中,蕭然每落得一子,便越發感覺無力,到了後來拿捏着棋子,遲遲不敢下手。彷彿自己隨便落在哪裡,都是陷阱。
眼前這個清新脫俗的佳人,就如一個心頭萬千計策的神女一般,將一切都看得通通透透,不容自己喘息。
“我輸了。”
蕭然黯然吐出了這最讓人揪心的二字。
阮明月卻笑着道:“你能在中盤時,就分辨出了輸贏,說明你對大局的把握很是不錯,第一次下棋的新學者,有這樣的悟性實在讓人驚訝。”
她心性淡雅,向來不輕易誇讚安慰人,這番話也是極難得由心而發,極其客觀,名副其實。
若是以前,蕭然必然心情低落,然後着魔似的研習,急於求成。可他自從被靈兒教訓過後,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衝動,又加上阮明月的開導,他雖然承認輸了,卻不至於頹廢難過,深呼吸了一口氣,回憶着之前的每一手落子。
阮明月見他閉眼靜思,便趁機將棋盤上的棋子,悄悄撿回了棋盒,然後道:“你將之前我倆下的棋,重新擺出來瞧瞧吧。”
這……
蕭然不知自己是否辦得到,但她既然如此說,必然有深意,也不疑有他,便主動一步一步地將棋擺在了棋盤上。
擺得一陣,他果然從中發現了自己許多的錯誤。剛開始還擺得順暢,往後就開始陷入思考中,往往要好一陣子才落得一字。
不是不記得如何擺子,而是見到自己犯下的錯誤,若是再次落在遠處,就像是重蹈覆轍一般。是以,忍不住在心中模擬破解之法。
阮明月見了,便擺了一個黑子在旁,道:“你既然擺不下去了,我倆就繼續從你犯下錯誤的地方糾正,重新來過。”
“只是,這一次,我學你,而你則來攻破你自己。”
阮明月如此引導,讓蕭然心中興奮了起來,之前她的一招一式,自己都歷歷在目。
如此一來,自己便可以深刻體會她每一手是如何巧妙思考的,又是如何將自己殺的體無完膚的。
他一掃之前失敗的心情,振作精神再戰。
不料,半個時辰不到,蕭然又被殺了個丟盔棄甲。只得在心中苦笑,這圍棋果然是看似簡單,卻變化多端,必須走一步,就要往前推算十步,可謂動一發而牽全身。
兩人從早就開始下棋,一直到了中午時分,也不知飢餓,只是中途阮明月泡了一壺清茶,遞給蕭然,隨口喝了,也不知滋味,一心全在那棋盤之上。
阮明月從未見過人對下棋如癡如醉,雖然也歡喜,卻不忍心他如此消耗心神,便道:“下棋與武學一樣,欲速則不達,不若吃些東西后,稍作休息,你再繼續鑽研。”
蕭然點頭應允,趕緊起了身,覺得盤膝而坐,時間久了,雙腿又酸又麻,便趕緊運轉了內息,將這陣痠麻驅除消散。
阮明月的清雅別院,沒有下人服侍。她一天之中也吃得甚少,早上時分帶了一些糕點前來,便當做午飯了。
蕭然接過糕點盒,見到竟然有四層糕點,樣式也頗豐富,有甜有鹹,各種口味均不少。心想,她莫非知道我要來,才特地準備了這許多糕點?
阮明月不理會他的心思,徑自拿了一塊糕點,微張了小嘴,輕咬一口,糕點的碎渣沾在她嘴角,便以舌頭輕輕一帶,就將嘴角邊的糕點碎渣捲了進去,嘴角處留下了一抹晶瑩的玉液。
蕭然從未見過她如此可愛調皮的模樣,一時看得出了神,微張了嘴,卻不咬手中的糕點。
阮明月發現了蕭然在看自己,淡然自若地道:“你瞧我做什麼?”
蕭然還在回味她剛纔俏皮可愛的模樣,頑皮心起,一時忘了眼前人超凡脫俗的模樣,笑道:“明月姐姐吃東西的模樣真好看。”
阮明月從未見過自己的吃相,也沒人如此說過,房中也沒有鏡子,只能大致臆想了一下自己的吃相,不覺得哪裡好看,便不去理他,徑自轉身過去,不讓他偷看,繼續將手中的糕點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