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海洋大宅已經好幾天了,一切的步伐還是緩慢的。夏餘的時間總趕不上現實運行的指針,像大笨鐘內壞了的鐘擺。
相處了一段時間,甚至連一向粗心的張姨也發現新來女住客安靜得教人心癢。
和她說話,心癢。
見不到她,心癢。
她沉默時,心癢。
總之,關於她的一切都教人心癢難撓。
應大家的要求,張姨曾向施十三探問夏餘的來歷。施十三隻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不肯透露半句關於她的訊息。
雖則夏餘是一道暫時無法解開的謎題,仍無減張姨對她的喜愛。
她性格溫馴又乖巧,廚藝相當好,可謂是出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的好媳婦人選。
張姨覺得唯一的瑕疵就是她太安靜了。
有時,明明她已經坐在大廳裡有一、兩小時,卻總是讓人忽略她的存在。
明明是位長得漂亮的女生,爲何會如此沒有存在感呢?
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回張姨故意捉弄她,不料竟將她當場嚇哭了。那豆大的眼淚一直流個不停,誰看誰心軟,讓她罪惡感直冒,自此再也不敢鬧她。
至於同樣沒有工作,整天呆在大宅的施小池爲了自己的皮膚着想,總是有意無意地避免與夏餘接觸。
只除了夜宵時間。
剛開始的兩天,施小池還能忍受吃夏餘剩下的一小碗。後來他實是嘴饞,管不住這個挑食的小肚子。
每晚在適當的時候,他端着乾淨的碗筷,坐在飯廳裡等待夏餘下樓,煮夜宵。他不客氣地吃了一碗又一碗!
鄰居如此厚臉等吃,夏餘當然不好意思獨食,何況還有生病在家的小花,她習慣在夜裡活動,當然也喜歡在夜裡找吃。
接下來的夜晚,她成了施小池和小花專屬的小廚工。有時候她忘了時間,或者自己不太餓,施小池總是來敲門提醒她:是時候吃夜宵了!
小夏…小夏……小夏……
小夏——
絕望的呼叫聲在陰深深的黑夜不斷響起。心魂俱碎的嗓音令人聞之心碎。
到底是誰?
是誰?
爲何要如斯絕望地呼喚?
躺在牀上的夏餘猛地睜開雙眼,呼吸急喘,冷汗溼了一身。又聽到門外陣陣猛烈地敲打聲伴着呼叫聲。
“小夏……小夏你醒了沒有呀?小夏?”
是張姨的聲音。
夏餘合上雙眼,鬆了一口氣,匆匆起來抹了一把臉,走近門邊探問:“有事嗎?”
張姨靠在門邊張嘴,卻又欲言又止。生怕她們的對話被樓下等待的某人知曉。她說:“小夏你先開門了再說,好嗎?”
夏餘微怔,答道:“哦!那請你等一會。”
“好咧!不用急哦!”張姨站在門外應道。
着急的人是哪沒人品,又不是她。她不介意多等一會,再等多會也關係。
夏餘卻不敢怠慢,忽忙洗漱,換下衣服,馬上開門迎進一臉無奈的張姨。她不解地問:“發生什麼事情了?”
張姨憋了一口氣,氣呼呼坐下,瞪起眼睛說:“那個林先生哦他在樓下等你呢。唉!一大早跑過來也不知他想幹什麼?”
“林先生?”
她許久不曾見陌生人了,印象中自己並不認識什麼林先生。夏餘隻能求助於張姨,張姨忙提示。
夏餘不自在地掃了眼垃圾筒。
林品的卡片華麗麗地躺在垃圾筒裡呢!
這下該怎麼辦纔好。
“他?林先生他來找我做什麼?”她和他並不熟悉呀!兩人才見過一面,難道是要找她推銷那些古董飾品?
她爲難地想了想。
買一件兩件也行,她自己也喜歡老舊的東西。太多了便吃不消,畢竟那是收藏家的玩意兒。她又不懂,就算買回來意義也不大。
又拖了一些時間,張姨才問:“你要下去見他麼?”
張姨是一萬個一千個不願意替林品做跑腳。偏某人厚顏,問夏餘住在哪一間,他可親自上來找。
她們海洋大宅的小花,那能讓外人隨意採擷。小夏妹妹是十五的。
張姨無奈,只好上樓來。
來者是客,不見面總不太好。
夏餘想:買一件小小的,將他打發走就是了。
下樓前,她已作好被宰一筆的打算。
林品一見她雙眼直冒星花,暈乎乎的,不顧張姨在旁,一勁向她示好,卻沒提一字半句買賣。
單純的夏餘,善良的夏餘無法回絕演技一流的林品先生,最後以和他外出看一場電影結束今天的探訪。
一旁的張姨着急又擔心,卻也又沒法子。
林品能說會道,裝得了王子,又裝得了乞丐,臉皮厚實,子彈不穿。
這下我們可憐的十五啊!他該怎麼辦呀!這好不容易來了一位妻子侯選,竟就這樣被人半路劫去了!
張姨目送夏餘上了林品火紅色的跑車,她目光如炬恨不得射出他的車胎。雖然她再三吩咐林品一定要在午餐前將夏餘送回海洋大宅。
大灰狼一但見到可愛的小紅帽,還不拆骨入腹。怎不教人擔心啊!
張姨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提起籃子重複每天的事務。
東區最有名的是泰亞商城,因其樓高二十三層,X城市民戲稱爲二十三座。二十三座集百貨商場,飲食店及影院一身,是X城年輕男女最愛休閒場所。
尤其是二十樓的MAN影院,一到周未便是情侶們的談戀愛指定的老地方。夜場通常爆滿,一票難求。
幸好現在尚早,早上看電影的人不多。
二十三座人潮洶涌,空氣混濁,讓夏餘相當不習慣。
林品非常紳士一路護航,偏夏餘不愛與人靠近,總與他保持安全的距離。林品見此,並沒有不愉快,反倒喜歡她的矜持。
落在玻璃窗前映着天際,有一片自由的白雲悄然來到。
夏餘站在窗前,如一枝嫺雅的藍草,與此地格格不入。
林品在不遠處排隊買可樂或爆米花。
她全然不在意,只是吵雜的聲音讓她的頭微微抽痛。她還是無法適應人羣,適應這個適者才能生存的世界。
人羣當中突然響起一道尖銳的嗓音,那聲音直直射向她。
“……夏……夏餘,夏餘!夏餘!”
夏餘偏首,往人羣中一瞧。人羣之中走出一名年輕卻化着大濃妝的女子,她正笑看着自己,一臉詫異。
“你是?”夏餘輕聲反問。
沒有錯認人,濃妝女子堆滿笑意,大步上前靠近,那雙渾濁的雙眼轉呀轉,不住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一年多沒見面,她仍是愛穿藍色的長裙,不施妝容卻清麗無比,總是一幅冷然看世界,誰也不在她眼裡的模樣。
她最討厭她這張臉,不管走到哪都惹人注目。
若不是同行的男生雙眼總往這裡瞟,她還不會注意到她呢!
濃妝女子笑得燦爛無比,又親切地說:“喲!咱們還曾是同班同學呢!我就坐在你前兩排。真是貴人善忘呀!怎麼就忘了人家呢!真讓人傷心啊!”
夏餘微垂臉,關於那一年的記憶她無法好好地保留,像一幅支離破碎的拼圖。到底落下的那一塊?
碎了,就無法再復完。
夏餘鳳眸一沉,輕聲回道。“對不起!我這人不長記性。”
“喲!記不住我這等小人物有什麼關係呀!呵呵!”
女子大笑,接着故意提高聲調:“要記住曾學長就行了,他可是曾爲你——”
她並沒有說下去,特地掃了一眼不遠處與夏餘招手的林品。
“喲!你現在呀都找到了男朋友,那些不好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的事。是吧!”
說罷,又故作高深地半掩嘴巴笑了笑,動作妖嬈又誇張地越過她,走向自己的朋友們,在另一端戲笑閒談,好不快活。
夏餘僵在原地,豆大的淚珠直接滾落在地,她雙手環抱自己,微張脣,破破碎碎地呼喚:“……哥哥……哥……”
哥哥快……
快來救小夏……
……救救我……救我……
誰來救救我——
林品在另一端招手,電影開場他們準備入場觀看。
但他卻看到夏餘背靠玻璃窗,直直地往下墜……窗外的陽光狠狠地打在她臉上,卻溶化不了那一抹蒼白。
他暗叫不妙,丟下手中的食物,大步跑向夏餘。見她滿臉淚珠,已找不着神色,身子不斷抽搐,他托住她呼道:“小夏小姐……小夏……”
只能聽到她破破碎碎地呼喚:哥哥……
林品抱住夏餘,那灼熱的體溫哄着懷中人的冰冷。將佳人埋入他的胸懷,讓淚水沾溼了他的胸膛。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只除了有個女人靠近她說了幾句話。
那女人到底說了什麼話讓你如此害怕呢?
小夏小姐!
林品聞得那悲切的低泣聲,哪敢再問,一把抱起夏餘,將她抱回上車。他一刻也不敢多留,踩油門直達海洋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