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秋陽從窗外透入,從窗簾縫隙直直地打在牀上。
剛好打在躺於牀上那人兒的臉龐,金燦的陽光無法溫暖她的臉,蒼白無色,憔悴不堪。鳳眼忽地睜開,卻尋不到一絲的神色。
彷彿此刻她不在此。
不在這世間。
惱人的光線不斷在她臉上游走,時而停在她的臉頰,時而停在她的脣角,時而又刺着她的雙眼,總之不讓她安份地攤躺在牀。
鳳眸眨了眨,她擡手作棚,擋去那道惱人的光熱。
過了一會,她握緊拳頭,開始念起那句咒語。
小夏沒事的,會好的。
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如是重複了不知多少遍,她才緩緩起牀。
半小時後,她緩步下樓。
一樓沒有人走動,她轉入廚房見張姨忙着準備午餐。張姨見她一臉蒼白,婉拒了她的幫忙,喚她到外頭散散步,清醒一下。
夏餘遲疑了一會,終於踏出海洋大宅。
宅前有一條小道,小道兩旁植着許多老榕樹,綠意飛揚,有別於秋時的景色。
艱險地緩步而行,走走停停,不過是約百米的距離。她停在一棟別墅圍牆前,牆內一棵老榕樹過牆而出,垂下長度不一的老鬚根。
她停住腳步,昂起頭看着細碎的陽光從綠葉間灑落。秋風隨意掠過,吹起她的髮絲,她的裙襬,還有葉兒……
沙沙沙……
夏餘聆聽着此刻安靜的氣息,心口那道傷痕又隱隱作痛。
她已經習慣不去問爲什麼?
這又是爲什麼呢。
因爲她明白,不管問多少遍仍是沒有答案。
即使是謊言。
也沒有答案。
突然,一陣汽車聲從遠而近。夏餘扭頭一看,發現一輛小汽車直往她衝來,而她站在小路的中央——
她一驚,雙腿無法移動。
待她反應過來時,自己已背抵圍牆。一堵體溫極高的肉牆正抵在身前,強勁的手臂與纖瘦的小手交織,體溫不斷上升……
陌生人的體熱,陌生人的氣味,陌生人的呼吸——
這一切的陌生,教她升起無邊的恐懼,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她屏息,微擡頭一瞧。
入眼的竟是對門四三八的房客施小池,他兩道英眉豎起,兇起一張俊秀的臉龐,額間掛着幾串汗珠。
她關注的居然是他眼睛的黑輪已淡。
施小池怒氣衝衝地責罵:“你到底長不長眼晴啊?扮多愁善感也得看清楚是什麼地方?一大早跑到大馬路來找死是不是?要走也走遠點,別把大宅門前的路變成兇路啊……”
一連串的惱罵,罵得她啞口無言。
夏餘垂下臉,不敢迴應。
施小池則瞪、瞪、瞪……狠狠地瞪了她幾眼,一甩頭,丟下像駝鳥的鄰居,氣沖沖地走回大宅。
夏餘假裝鎮定地往臉上一抹,抹到一串淚痕。攤開手掌心,任風將其風乾,只是心中的淚何是才能乾涸?
她不知道。
看着施小池僵直的背影漸遠。
她想:他大概以爲將我弄哭了吧。
這人雖然喜歡露出兇相,但心底總不算太壞。
這是夏餘的結論。
施小池卻有不同的結論。
他十一點才醒來,肚子餓得呱呱大叫。他趕緊下樓入廚房,張姨卻說要過二十分鐘才能擺桌。
在客廳中越等越餓,他只覺無聊,便走出大宅呼吸新鮮空氣。
不料有人比他早到。
他冷冷地掃了眼那道深藍的影子,看着她微昂的側臉,在暖陽下閃着迷人的光亮,他也不自覺被吸引住。
施小池換女朋友的速度趕得上股票市場,升跌總在兩、三天之間。
美麗的事物對於審美已近疲勞的人是不會有太大的驚喜和新鮮感。
他這一生只遇過一個女人。
就算她貌比“黃阿醜”他仍覺得她美麗動人。她的美由內心散發出來,單單憑外貌來形容她,那是一種褻瀆。
小鬍子是不是也這樣認爲呢?
他應該是愛着她的吧!
用他一貫獨特的方式。
宋淨之你永遠不會知道小鬍子爲什麼流浪在外?
他是爲了你流浪。
他在世界僻靜的角落孤單地看着你,看着你如花兒般美麗綻放,看着你爲別的男人綻放……
而你永遠不會知曉他那顆愛你的心。
自從宋淨之和虎二訂婚後,他的小弟施小潮,即小鬍子突然說了句出外走走,便沒有了消息。
剛開始他以爲他需要冷靜幾月。
一年過去了。
兩年也過去了……他才驚覺,發瘋似搜查弟弟的行蹤,偏施小潮最懂隱匿,他若不主動出現,你是無法掌握他的位置。
這幾年施小潮失去了音訊,就像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任他這個萬事通也無從着手。
他理解弟弟單相思的痛苦,卻無能爲力。
情/愛之事,總得你情我願。
有一分的勉強都構不成幸福的生活。
想必小鬍子是明白的。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守護着她,一直默默無聞地守護着她。將自己的心意一直藏於心底,不讓任何人發現,甚至不想讓自己發現自己的心思。
記得某年小鬍子和宋淨之兩人單獨出遊後,回來時他累得攤躺在牀上,忽然吐出一句:淨之她像是長在佛祖腳邊的妖花呀!
眼前這名神秘的女鄰居會不會是佛祖腳邊另一朵妖花呢?!
施小池眯起眼眸,爲自己突然冒出的念頭而驚訝。
他的驚訝很快地被遠處的車聲打斷。小汽車的速度很快,車主應該沒想到小道上會有行人呆呆地站在路中央等他來撞吧!
施小池瞪眼,迅速上前,一把將人推向圍牆,成功地躲開車子。
他喘息未定,呼吸漸濃。
懷內的女子體溫微涼,不住顫抖,讓他無名之火亂竄。
如果害怕爲了什麼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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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就是故意找死。
施小池氣憤地罵了夏餘一頓,甩頭就走。
他生氣,他氣她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就像當年的小鬍子。
他的弟弟,小鬍子自小宅在家裡。
十歲前從來沒有出過家門,他將自己圈在自己的世界裡面。
這十年,爲了陪伴他,他不上學留在家裡代替忙碌的父母照顧他。
這十年的時光,他沒有所謂的童年,沒有孩子該有的玩樂。
這十年,他花了多少心血,費盡了多少心思,卻敵不過宋淨之一句話。
某天,施子海帶着無人照料的宋淨之回施家小住幾日。
宋淨之跑到他們家的院子玩耍,無由地,她突然對趴在窗邊,一直偷看的小鬍子叫道:
“喂,我要去吃冰。你要不要一塊去?”
小鬍子一聽,猛地點頭。他衝下樓,怯生生地問他拿了零花錢,乖乖地跟着宋淨之踏出家門。
兩人走到了街口小店買雪糕。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走出家門,他樂得眼淚都掉了一缸。
宋淨之將小鬍子送回家,圓臉擠在一塊,嘟着嘴巴,甩頭離開。
小鬍子一臉淚水地重複了宋淨之的話:如果不是看你有小雞雞,我肯定你是女生,忸忸怩怩,看着就不高興。我不跟假男人玩。哼!
這……這小妮子說話也太狠了吧!
小鬍子哪裡是忸怩。
他那是可愛,懂不懂!
他勸了又勸,小鬍子仍傷心地哭了一整夜。羞憤的他,一時想不開,竟想自我了斷。若不是他發現得早,若不是他有警覺。
他最愛的小弟就會永遠離開他,只因爲一名小女生無心的氣話。
他找到宋淨之談判。
這個女娃是施家之寶,施家上下人人喜愛,卻沒有養成嬌縱之氣。她身體瘦弱,個兒小,卻不害怕他。
向他問清楚了小鬍子的情況後,誠心向他道歉。
那段時間宋淨之寄住在施家大宅,離施小池家只有十米的距離。在那段時間裡,宋淨之每日都上門找小鬍子玩耍。
她喜歡到山裡散步,寫生;她喜歡去溪谷涉水;她喜歡滿X城地找美食,她的朋友多得數不清……
不管上哪,她都要帶上小鬍子。
不管他喜歡與否。
若是小鬍子不願意去,她就會裝哭,不要臉地假哭。小鬍子最怕她的眼淚,不管是什麼事都願意陪着她闖,陪她鬧。
因此小鬍子開始主動說話,甚至會笑。
這樣過了兩三年,他漸漸地走出了只屬於他自己的世界,開始以一個人的身份在現實的世界生活。
遇見宋淨之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小鬍子是幸福的吧。
起碼他與宋淨之在一塊玩鬧時是幸福的。
這尾魚又是爲了誰神傷?
這副欲哭無淚的神情,任何男人見了都會動搖、心疼。
到底是什麼人捨得讓她如此傷心?
即使是他……
即使是他也……也會捨不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