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小性兒

箭差一分,未射中心臟。

薛衣人擡起頭來,看向何雅,何雅知他想問什麼,勉強一笑:“他與常人不同,心臟在右邊。”

所以本來算不上危險,反倒成了危險;而這一切比何綱的記憶還要兇險。

難道這是妄加干涉的警示?

晨光照進房裡,何雅臉上卻一片陰鬱。

薛衣人吩咐了些注意事項,便由肉圓子引着下去休息了。

原先那大夫走時突然一頓;“大人曾吩咐小的告訴夫人不用過於擔心。”

何雅吃驚地擡頭,那大夫被她眼神嚇了一跳,雙手一揖連忙出去了。

牀上的沈澈上衣給剪開,從右肩到左肋下被包得密密實實,但中間仍有血跡滲出,何雅的手停在看空,終是換了力道,將被子輕輕給他拉好。

失血過多,傷口極深,如果是現代,沒有傷及重要臟器,有抗生素的使用,自然無虞。但在古代,一點點的細菌感染都可能會是致命的,雖有薛衣人在,何雅還是覺得不能放心。

她蹙眉深思,覺得一是得對周圍環境進行消毒,二是必需想辦法給沈澈加強營養,補血。

肉圓子本來想勸她去休息一下,卻見她精神抖擻地走出來,命令小梅帶人去搬些陳醋,要將這莊子裡三層外三層地全部薰過,又細細列了一大串食材,俱是常見效果又好的補血材料。

她心思都在沉睡的沈澈身上,親自挽了袖子下廚,忙碌中驟然聽見肉圓子送來的消息,手中的勺子沒拿穩,咣噹一聲落在了地上。

幸好她已命人出去,猶有些不信。低聲道;“你說什麼?何綱現在盛京?”

肉圓子道:“少爺傳信要見你一面。”

何雅思慮片刻:“我如今怎可丟下沈澈去與他會面……你且叫他注意安危,我得了空便去與他碰面。”

肉圓子頓首,何雅全心攪着鍋裡的粥。熱氣拂在臉上,面上一片氤氳。沈澈剛答應要弄老爹和老哥出來,老哥怎麼會現在就在京城,而且又是這個時候?昨夜,按何綱所言,本應是皇帝駕崩之時,老皇帝怎麼又突然活過來了?

好一片撲朔迷離!這場皇位爭奪戰中,誰纔會是最後的那位?

粥已熬好,人卻還沉睡着。爲免吵着沈澈,小梅帶着小菊屋裡候着,小蘭和小竹則外面候着,何雅以眼神示意她們不必多禮,房內有她即可,小梅遂帶着面有擔憂的小菊離去。

待人都走盡了,何雅才坐在牀頭,沈澈沉睡的容顏映入眼簾,他眉毛又濃又長,卻毫無雜亂。斜斜飛入鬢間。好看的是眼角,無論閉着還是睜着,都是上翹的。所以看起來總是在笑,一點都不生冷,連那嘴也是,這樣疼的傷,也沒見抿着,反倒帶了一絲笑意般……這個人,與她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同,不自覺地,何雅握緊了他的手。

沈澈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妻子頭伏在牀邊睡得正香。不過好像夢到了什麼不好的事,秀氣的眉毛緊緊蹙着。和從嘴裡流出的口涎完全不搭,他想伸手去撇。胳膊擡起的瞬間卻牽引到胸口一陣劇痛,一聲輕哼,伏在牀邊的人猛然睜開了眼睛。

“呀,你醒了,太好了!”

何雅一下子坐了起來,眼裡的喜悅沒一點掩飾,還有些手忙腳亂:“粥好了,不對,得先吃藥,不對,先叫大夫過來……”

猛然對上沈澈黑玻璃彈子一樣的眸子,何雅看到這傢伙分明在笑,笑她這麼着急這麼亂這麼手足無措。

空氣很寧靜,何雅覺得自己應該擰他兩下子,但他是個傷患,顯然他也篤定了這一點,嘴角的笑愈發大,肆意享受着她的縱容。

“那我先去叫大夫過來,然後先吃藥,再吃飯,你覺得如何?”

沈澈壓根沒有回答,只瞧着她笑,笑到她自己出了門,站在門口抽了一下鼻子,清了一下嗓子,吩咐人去請薛衣人和陳大夫過來。

沈澈見到薛衣人,並未有驚疑的表情,對於陳大夫被撂在一邊兒,表現也很自然。

倒是陳大夫,再一次觀摩薛衣人的手法,突然道:“江湖傳言,本以爲虛,今日得見,乃至尚未臨摹薛神醫十之一二也。”

沈澈放知眼前這位不過二十八雖的青年男子乃是當世神龍不見首尾的薛衣人。

薛衣人熟練纏好沈澈身上的布帶,並不答陳大夫的話,轉而對何雅道:“人已醒來,悉心照顧便是,草藥我都已配好,將養三月便又是一個生龍活虎的人。”

何雅聽他語氣中有要走的意思,忙道:“你這就要走?”

頗有噓籲之意。

薛衣人笑道:“怎麼你如今也變得婆媽起來,你早年贈我那本醫術,近年來我一直在研讀,若非是你,我也難得出來一趟,如今盛京不平,正是時候出去遊歷磨練,有陳大夫在此,已然無虞。”

這最後一句,才提到陳大夫,陳大夫非但不覺難堪,反倒挺了挺胸膛,不過聽薛衣人之言,他的某些醫術竟是來自於眼前的夫人?

薛衣人終究離去,何雅並未親自去送,只交代肉圓子多送一程。

這廂取了早就熬好的藥來,何雅自己看着都瘮人,一大碗黑乎乎的,也不知道薛衣人都配了些什麼東西。

沈澈不宜挪動,只將枕頭墊高,何雅用木勺小心翼翼地舀了送到口邊。

從醒來都一直很乖的沈澈竟然繃住了嘴,陳大夫還在一邊看着,何雅只怕是燙,輕輕吹了吹,又嚐了嚐,再送過去,還是繃着嘴。

這是怎麼了?

“苦是苦了點兒,可良藥苦口才管用,趕快好好的吃藥。”何雅怕他嫌苦,好聲勸着。

陳大夫也奇怪,大人也不是多怕吃藥啊,奇怪間,猛然接到沈澈一個眼神,一怔之下連忙藉口去準備藥材出去了。

陳大夫走了,何雅琢磨出來點味兒,沒好氣道:“看來是好了,都有力氣使小性子了!”

其實沈澈現在也就只有躺着喘氣的力氣,不過眼卻眨了眨,表示我就是使小性子,怎麼招吧。

何雅用小勺揚着藥汁:“我都還沒給你算賬,你別仗着自己受傷我不敢動手擰你,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不過先得把藥吃了。”

沈澈還閉着嘴,何雅不得不道:“那薛衣人啊,他的師傅曾在我家專門爲我父親看病,他在我家住過兩三年的光景。”

沈澈這才抿了一口,何雅沒轍,只得將薛衣人的來歷,與自己的過往等細細與沈澈講了。

不過沈澈顯然也聽到薛衣人所言那本醫書的話,何雅想含糊過去,沈澈只拿眼瞧着他,瞎話能編,實在是太耗腦細胞,何雅眼睛猛地一眨,低頭將碗中剩下的最後一口藥汁喝了,湊到沈澈嘴邊張口喂下。

“小心眼兒,等你好了再收拾你。”

取了梅子而來的小菊一進來就看到此番情景,一愣間腳踢在門檻上,何雅忙起身,裝作鎮定道:“取來了?放這兒吧。”

沈澈笑得臉有些紅,終究傷勢太重,待何雅稍餵了幾口粥之後,便又沉沉睡去。

因他傷勢重,何雅自然也無法同他一張牀睡,便命人搬來一張軟榻,挨着南窗放下,晚間就睡在軟榻上,方便照顧沈澈。

沈澈從未受過如此之重的傷,成親之前也多有玉硯服侍,其實他並不喜人服侍,多是自己動手,如今下不來牀,遇到如廁之類的事,開始還忍着,倒叫何雅瞧出端倪來,伸手去刮他臉,轉身提了夜壺來,關緊房門,只叫他牀上解決。

好在他進食不多,一直到了第四日,傷口不再出血之時,纔有出恭需求,何雅方命玉硯伺候着。

除此之外一切事宜,皆不假他人之手,開始小梅等人還想幫忙,一是瞧見肉圓子抱着膀子站一邊兒,二是瞧見自家主子躺在牀上笑眯眯地看着媳婦,換個人還嫌擋着視線了,自發地都外面站着,只在何雅招呼時,趕緊過去給打打下手。

如此這般,最累的倒是何雅。

玉硯頗爲奇怪,按理說沈二爺疼自己媳婦疼得眼珠子一樣,怎麼如今捨得這麼使喚,尋了個機會請教,沈澈笑得很賊:“這和帶孩子一樣,誰帶得多誰心疼!”

敢情這是把自己當兒子了呀!玉硯嘀咕,仍有不明,晃到肉圓子身邊張口:“春花姐……”

肉圓子正躲在房子後面的草垛裡不知幹什麼,被玉硯嚇了一跳,忙把手裡的東西往身後一藏:“幹什麼?”

玉硯癡迷於研究這個問題,並未發現肉圓子有何不妥,把疑惑一說,肉圓子不屑地雙手一揮:“笨蛋!閒着還不好?你這是吃飽了……”

玉硯尖叫:“你手上哪來的鴿子,還穿成一串……”

話音未落,嘴被肉圓子厚實的手掌牢牢捂住,可惜玉硯這個人還不如他主子,連掩飾都不會,肉圓子抓莊子上的信鴿烤着吃被捅出來時,何雅正在喂沈澈吃飯。

沈澈嘴一閉,何雅頭就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