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說事不過三,花不語卻不知是不是好命吃了兩次雙華醉相思。
第一次是楚東風趁她不注意逼她吃的,連味兒都沒嚐到就進了喉嚨。第二次是應瀾汮趁她入戲太深逼她吞的,同樣連是苦是甜都沒吃出來就下了肚。
這是在逗玩她麼!?爲什麼大家都喜歡給她吃這麼危險的食物啊?雖然雙華醉相思還算不上食物。
被應瀾汮扣在懷裡的花不語冷汗直流,地上又被她的鮮血染紅,在被踩踏過的雪上層層暈開。她已經感覺到因爲失血的關係而頭昏眼花的身體狀況。
眼前的景象頓時模糊起來,應瀾汮從她的背後退出來的手同樣血淋淋的。應瀾汮哼了一聲,將花不語朝矮樹外的雪地上一推,她便順勢重重摔倒在地,粗糙的衣料毫不留情地摩擦着她的新傷口,引得花不語一陣痛叫。
花不語反趴在雪地上,她的嘴脣失了血色並且有些皸裂,臉色幾乎和眼前的白雪沒有差別,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一身本就帶着血跡的衣服也因爲應瀾汮剛剛的動作重新被染得又紅又粘稠。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竄進花不語的鼻腔中,她已經顧不得剛剛下嚥的雙華醉相思了,只是雙手緊緊抓住一把雪想要藉此扛過彷彿被凌遲了痛苦。
“咳咳……好痛啊……”花不語咳了起來,從她淺薄的呼吸來看,應瀾汮的這一手確實幾欲要了她的命。
方尹倒在離花不語不遠的地方,他一手撐着地面,另一手撫住被重傷了的胸口。看到花不語掙扎痛苦的模樣,他心頭一緊,大叫了出來:“不語!?”
不可以!她是大將軍的夫人,是大將軍最疼愛的女子,不可以就這麼死在這裡!不要把眼睛閉起來!不要放棄呼吸!會有人來救你的,所以一定要堅持住!大將軍還在等你呢!
花不語勉強撐着眼皮,她的視線朦朧,看到的景物都快有重影了,但是當她黑白分明的眼珠看向方尹的時候,卻在幹皺的嘴角邊扯起了一絲笑容。
我、不會死的,我、還要回到非深身邊,我一定、不會就這麼死了的!
彷彿眼神傳遞着這樣的訊息,花不語氣若游絲,口中呼出的白氣噴灑在臉下的雪上,逐漸融化開來。
爲了她心心念唸的那個人,她也會堅持下來!只差不遠了,這裡離荊日都城已經沒有多遠了,她只要在堅持一會,就能見到他了,她的非深,她愛的人。
桓池看見花不語依舊沒有因此而被打擊垮,反而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屈不撓的力量,這令他很不滿。這個女人本應該哭天搶地的,然後求他救她,求他放她一條生路,苟延殘喘。在他的眼裡,花不語本應該就是這樣的女人,她配不上時非深,所以他特別地瞧不起她。
但是,當她用那樣的眼神越過自己看向方尹的時候,爲什麼他的心裡會猛然一震?
那是種抹上了陽光的眼神,堅定,耀眼,不屈服,而且很頑強。就像皚皚白雪掩埋的貧瘠土地上第一棵嫩芽破土而出,不被現狀困住,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她本應該貪生怕死的,可是到底是什麼支撐着她?在受到應瀾汮那樣殘忍的對待之後依舊沒有屈服,她的心裡到底是在對什麼眷戀得如此不捨?
“我花不語……絕對不會死!……”
她的聲音輕得猶如一計塵埃,飄渺得好似天際最高處的雲霧,又像點進荷花池裡的數滴荷露,在偌大的池面上敲出非凡的樂曲。
無疑,桓池也被這虛弱的聲音震撼了。
“你說什麼?”桓池不敢肯定花不語剛纔是否說過話,他走近了花不語想要再聽一次。
花不語將黑色的眼睛一眯,在那縫中耀出純粹的光芒。她雙掌驀然使起力量來,顫抖地支撐起前身,背後如被千道雷電擊中般的刺骨疼痛都被她咬緊牙關扛了過來。
仰起那張被汗水佈滿顯得極度脆弱的臉,花不語以她笑得如明珠般璀璨的神情看着桓池,口中堅定不移地說着:“你聽好了……我花氏時不語,絕對不會死在這裡!絕對不會就這麼死了的!”
桓池似乎像聽到了什麼魔咒一樣,猛地倒退了幾步,他怔怔地看着那個面容蒼白卻又耀眼的女子,看着從她身上不斷流下的血液將周身染紅,看着她面無懼色,始終帶着陽光般的笑容看着自己,他的心裡竟然害怕了起來。
他在怕什麼?爲什麼要怕這麼個將死的人?
桓池收了收心緒,換上奸計得逞的笑臉說道:“哈哈哈,老子倒要看看,吃了雙華醉相思的你怎麼活下去!”
保持着腦袋中僅剩的一絲清醒,花不語應聲道:“沒有其他人吃了雙華醉相思……就算我吃了,那又怎樣?”
雙華醉相思要兩個人吃了纔有效,只有她一個人吃了怎麼會要她的命?
“哈哈哈,無知小兒!”桓池仰頭大笑起來,他指着花不語輕蔑道:“老子問你,你可知道它爲何被命名爲‘雙華醉相思’麼?”
花不語猶豫了一會,在混亂的腦海中搜索了一下,似乎回憶起來第一次接觸雙華醉相思的場景。楚東風曾經這麼說過——
“醉相思本爲一對,雙華相依相附,生死相隨。你吃的是暗華,我吃的則是明華,從此你我便是生死相依,若我們之中有一個死了,另一個就算再怎麼不願意也得跟着碧落黃泉。”
依照他的話,不難理解。於是花不語開口回道:“雙華醉相思顧名思義,雙華分爲明華與暗華,兩者生死相依。”
“老子問你,當初楚東風給你吃的,是明華還是暗華?”桓池不善的笑意漸濃,他繼續發問。
花不語不遲疑地回答:“暗華。”
桓池嗤笑了一番,然後指了指花不語的喉嚨,他笑問:“那你猜猜,老子讓你吃的,是明華還是暗華?”
“這有什麼……差別麼?”花不語疑惑道,反正她吃也吃了,明華和暗華又有什麼不同?
桓池又一次仰天大笑,笑聲中無疑是摻雜着對花不語的鄙視。“老子就說你無知!哈哈哈,要是楚東風那蠢貨在這裡,他一定不會是你這副無知的模樣!老子就大發慈悲看在你快死的份兒上告訴你吧,雙華醉相思的秘密。”
花不語曲起手臂來,讓她整個人以舒服些的姿勢側躺,背後的傷因爲雪地和低溫的關係已經沒有先前的那麼痛了,她雖然感覺到太陽穴在突突地猛跳,但是桓池的話對她更有吸引力。
“秘密?雙華醉相思不就是有種牽制的作用麼?……它能有什麼秘密?”花不語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竟然還往前挪了挪身子。
桓池難得一板正經,收起痞氣,他竟然蹲了下來,蹲在花不語面前,凝視她急切的眼神緩緩說道:“天地自古分有陰陽,陰爲暗,陽則爲明,陰陽雙生正如明暗相存。雙華醉相思分有雙華,以此看來,男子吞食明華爲陽,女子吞食暗華則爲陰,唯有如此,雙華醉相思纔有效用。”
“……”花不語消化着桓池的話,繼而問道,“若是兩人都爲男子或是都爲女子,該當如何?”
“那就先抓兩個男子或是女子控制起來,再分別喂進明華和暗華,殺了男子或女子,另一個肯定得死。”桓池解釋道。
竟然爲了一己私慾而殘害他人性命!桓池你果然夠狠毒!
“你這個……卑鄙小人!”花不語極爲不滿地罵道。
桓池伸手捏住花不語的下顎,陰狠地說:“老子卑鄙?更卑鄙的還在後面呢!”
花不語吃痛一番,想要甩掉桓池的鐵鉗子卻始終沒能掙脫,只聽桓池繼續說着:“老子是沒想到楚東風竟然吃了假的雙華醉相思,不然老子肯定親自抓個男人喂明華來控制你。”他停了停,又開始邪惡地笑了起來,“不過,現在也不遲,你剛吃的那個不是別的,就是明華!”
女子爲陰吃暗華,男子爲陽吃明華,如果反過來,女子吃了明華,男子吃了暗華,會怎麼樣?
花不語的冷汗已經不光是爲了傷口的疼痛流的,更因爲桓池的話。
“我吃了……明華?”花不語吞吐着,腦子卻已經飛速地轉動起來,她會怎麼樣?她吃了明華到底會怎麼樣啊?
“老子沒必要騙你。”桓池極爲肯定地點頭,他鬆開捏住花不語下巴的手,轉而在她皺起的眉心戳了戳,似笑非笑,“陰陽紊亂,明暗相轉,其命不保啊。”
花不語陡然將眼睛睜大了,她的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你、你說什麼……?”
“花不語,就算你再怎麼掙扎,也逃不過雙華醉相思的魔咒,你就等着時非深給你收屍吧!”桓池使勁在花不語的眉心一戳,留下明顯的紅印,他站了起來,俯視花不語漸漸黯淡變得失去光芒的眼睛。
這無疑是致命一擊,沒有光芒的眼睛,這個女人只能等死了,認命吧!桓池在心裡這般想道。
方尹猛然從地上掙扎起來,納起內力不顧胸口的鑽心之痛,他以迅雷之勢衝向因爲花不語而沒有防備的桓池,一掌結實扣在桓池的背心,桓池一時不察噴出血來,整個人也連帶着飛了出去。
方尹急忙去查看花不語的傷勢,卻見她失了神的眼睛裡正漠然地流下淚來,方尹心裡一緊,他搖了搖花不語的肩膀:“不語?你怎麼樣了?”
花不語默不作聲,只是任由冰涼的淚水滑過沒有溫度的臉龐,那副脆弱的模樣看的方尹一陣心酸。
“不語不要嚇我啊!”方尹扶起花不語的身體,讓她儘量靠近自己,溫暖她冰冷的身體。
應瀾汮急忙跑向桓池,桓池從雪地裡站起來,胸前的玄色衣料被鮮血染成深色,他抹了抹脣角得逞地狠笑:“沒用的,吃了明華的女人從來沒有一個能活的,老子要時非深嚐嚐失去至親之人的滋味!”
“不語,不要聽他的!大將軍一定有辦法救你的,不要放棄啊!”方尹輕輕拍拍花不語的臉,見她面無表情地流淚,一時不知所措地慌了起來。“不語你聽到沒有?”
迴應方尹的是桓池肆虐的笑聲,響徹在這片郊外的雪地上空。
“老子總算知道了,你用的是何人的招式。”桓池琢磨這方尹剛纔的那一招,自顧說道,“名動江湖一時的僱傭殺手百似錦的‘梵吟十二式’,老子就說怎麼這麼眼熟,百似錦是你的師父?”
方尹沒工夫和桓池對話,一雙眼睛和全部精神都放在了花不語身上。
“不語,說話啊!要是現在放棄了,一切就完了!你想想大將軍啊,你就不想見大將軍了麼!?”
花不語木然地將散亂無焦距的視線移到方尹焦急的臉上,然後細聲如蚊,帶着哭腔和一絲不捨地緩聲說道:“我想……我好想非深……好想見他,非深……我想見非深……”
淚如雨下,止也止不住的這種令人窒息的心痛,花不語捂着心口,一雙被淚水沖刷乾淨的眼睛死死地望着高遠的天空,忽然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