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冷心腸

劉忠不敢說自己能夠隻手遮天,但這麼多年風風雨雨地過來了,做事不留尾巴已經成了習慣,因而雖然蕭如眉反常的舉動讓他第一時間聽從了自己的感覺迅速從星環總部離開,然而實際上,他並沒有覺得自己會被怎麼樣。

結果就是,未等劉忠回到自己的地盤,他的車子就被警方攔在了半路上。

得知自己被盯上的原因竟然是涉嫌謀殺演員傅恆……劉忠簡直都要被氣笑了。以傅恆那鍾慣會見風使舵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在這種沒有辦法完全保證自己的安全的情況下玩報復的,結合起之前曲家那個女人的態度,劉忠很輕易就猜到了對方在這件事上使了什麼力。

看來,曲家的女主人也被逼出了火氣。

劉忠沉着臉在刑警們虎視眈眈的眼神下給自己遠在雲南的得力干將打了個電話,那位負責“處理”傅恆的崔美小姐並沒有接電話,手機聽筒裡傳來的斷線提醒讓男人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走吧,別耽擱。有什麼事到了局子裡好好說。”

脊背被人推搡了一下,相似的情景讓劉忠彷彿瞬間回到了許多年前那次被捕之時,他那時驚慌、怨恨、恐懼的感受與現在還剩幾分底氣的感覺完全不同,唯一相似的,也許就是對曲家與日俱增的怨念和惡意。

“別碰我,我自己會走。”

劉忠冷着臉甩開了扣住自己肩膀的手掌,正了正歪掉的衣襟,繃着臉鑽進了警車裡。

時間回到第二天凌晨時分。

並不知道遙遠的g市在他和曲夫人通完電話之後發生了什麼變故的韓冬,經過了大半夜的探索,在即將絕望之際,終於在叢林裡發現了疑似建築物的影子。

大個子整個人瞬間恢復了精神,像是猛灌了三大瓶辣椒醬似的漲紅了臉往前奔去。本來在他眼裡混沌一片的樹叢的景象迅速抽象成一條又一條簡單的射線,每一條都指向那一角充滿希望的建築物影子。

叢林靴厚實的鞋底從綿軟充滿腐殖質的泥土踩上人工碾平的堅實土地的瞬間,韓冬那顆飄在半空無處着陸的心總算下落了些。眼前是一間小小的鐵皮木屋,看樣子是新搭的,靠近還能聞到一股木材的味道。

新生出的疑慮很快就把他即將擠到喉頭的喜悅壓下去了,豎在面前的包鐵木門背後的景象讓他的恐懼加倍地累積了起來。

——萬一,不是呢?

——萬一,想要看見的那個人,並不在這堵門後。

——萬一,這裡面是對方已經失去體溫的屍體……

冷意從腳底鑽進了腦袋深處,把韓冬的心跳凍在了極其緩慢的頻率上。大個子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確認了安全之後,一伸手粗暴地拗斷了隨意反鎖着門的細鐵鏈。手上拿着的探照燈的光線竄進屋裡,視野可及的範圍內,並不算大的空間一目瞭然。

倒下的凳子,棄置一地的快餐盒和一次性碗筷,亂七八糟的木材廢料。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韓冬的呼吸急速了起來,他一步一步地走進這個此刻顯得如此狹逼的空間,緩慢地將倒地的凳子扶了起來,踢開腳邊的垃圾,然後挽起手袖,瞪着眼睛一寸一寸地審視着面前的一切,一副做好準備掘地三尺的樣子。

“南希……南希……南希……”

大個子猛地屏住因爲緊張而過於粗重的呼吸,叫喚聲因爲屋裡不知道哪個角落傳出來的細微的響動戛然而止。

心跳終於從能夠把血液都凍得凝固的寒意裡掙脫出來,重新變得激烈如活火山裡噴涌的岩漿!

韓冬仔細地辨認着那一點細碎的響動,待發現那是從角落裡的地板深處傳出來的時候,男人毫不猶豫地撲過去趴下,沿着木質地板的縫隙胡亂地開始猛摳!

“咔嚓咔嚓”的木材斷裂聲接二連三地響起。韓冬手腳並用,雙手十指沾血,指甲都蹦飛了幾片,硬生生把厚達四釐米的木地板給摳出了一個洞!

地板下果然凹下去了一個半人深的坑洞,隨着韓冬挖的洞漸漸擴大,被掩藏在洞穴內的青年漸漸重新暴露在了探射燈明亮的光線下。

“南希!”

見曲南希已經失去了意識,韓冬抽出手槍把扣着對方腳踝的鐵鏈一槍崩斷,把手上的血污泥屑飛快地在衣襬上蹭蹭,男人轉而細心地抱起愛人,向來缺少表情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小心到極致的心疼。

他懷裡的曲南希看着哪裡還像那個飛揚跋扈的曲少爺呢,分明和一具差點被硬生生活埋的屍體沒有兩樣了!

青年的腳踝上還垂着半截鐵鏈、因爲先前一直側臥着被藏在了狹窄的洞穴內,在除了右手能夠夠到鐵鏈外連翻身都做不到的狹窄空間了待了很久,整個身體都條件反射地蜷縮成僵硬的姿勢,臉色蒼白裡泛着不自然的血色,沾了泥污的白皙頸脖脆弱得像是要折斷了一般。

韓冬的動作輕柔得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大個子總覺得他那股子蠻力哪怕漏出了那麼一點,恐怕都能夠把懷裡這具千瘡百孔的軀體微弱的呼吸掐斷了。男人平舉着手把愛人摟在胸膛前,扭開水壺給對方哺了點水,抽出一件薄毯就將青年整個裹了起來,事不宜遲地離開了這個孤獨地隱藏在叢林深處的鐵皮屋。

晨曦乍現,橘色的陽光在樹木縫隙間穿行,丁格爾效應下的柱狀光線美妙得不可思議,抱着青年在林間穿行的男人的影子飛快地光柱組成的牢籠中毫無阻礙地沿着來時的路線前進,一路上來時留下的記號成了明確的指路標識,讓男人的腳步明顯比先前輕快了許多。

這片區域並沒有信號覆蓋,韓冬沒辦法第一時間通知外界來借人,來時他準備得也頗爲匆忙,現在即使再怎麼擔憂曲少爺的身體,也只能夠不停地驅動着自己兩條腿加快速度罷了。幸好晨色明媚,夜裡肆無忌憚地出沒的各種奇怪生物都隱藏了起來,韓冬沒有遇到更多的阻礙,很快就接近了森林邊緣,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人造道路的痕跡了。

在即將脫離藤蔓與樹影交織的野外區域的前一刻,叢林光禿禿的邊緣直通人類聚居地的道路上傳來細小的交談聲。

韓冬頓住了腳步,一直沒有放鬆下來的警惕心讓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在林木的陰影中完美地隱藏自己的身體。大個子把自己和南希都藏得好好的,確定了聲源處的人無論怎樣都不可能注意到這個位置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立刻注意到了這個根本不會有旅客停留的大路上停下來的傢伙們。

“崔姐,我們又回來幹嘛?”

“對啊,那小少爺不都埋了嘛。”

“難道是大老闆有指示嗎?”

幾個穿着普通、但神色看着就不像普通人的男人圍在一位顏色豔麗的女人身旁,說話間泄露的片言隻語足夠韓冬判斷出眼前這夥人十有*是他的敵人。眼見着對方就要鑽進叢林,韓冬悄無聲色地挪了下自己躲藏的位置,竭力避開和那些人正面迎上的可能。

“等一下。”帶頭的女人——崔美忽然停下腳步。正轉移着位置的韓冬身體一僵,屏住呼吸停在了原地,不由自主地摟緊了曲南希幾分。

“有人在附近。”崔美看着自己腳下明顯被人踩過的灌木痕跡,低聲向手下們說了一句。幾個小弟也算機靈,互相對望了一眼,很快就默契地抽出了武器微微散開開始搜索起附近來。崔美呆着原地沒有動,滿眼疑慮地盯着腳邊不自然地歪倒的植物,順着它們倒下的方向一步一步朝着韓冬藏身的地方靠近。

韓冬眉頭狠狠皺起,望了眼自己懷裡被叢林迷彩色的毛毯裹得嚴嚴實實的曲南希後,咬了咬牙把昏迷的青年輕輕推到了一叢駁雜茂密的矮灌木裡,扒拉了一下掩蓋了痕跡後,韓冬貓着腰悄無聲色地繞着那夥人的搜索圈往反方向的地方挪去,等距離拉開得足夠遠之後,忽地加大動作奔跑了起來!

“誰?!”

第一個發現他的動靜的傢伙立刻追了上去,緊接着好幾個人都跟了上來。韓冬心裡爲被單獨留在藏身處的曲少爺擔憂,放風箏似的吊着人跑也只敢在附近繞圈,時不時回過頭來一拳勾倒一個、一腳踢飛一個的,很快就將對方的人數消耗到了三個以下。

繞了好幾個大圈又繞到了先前的藏身地附近,韓冬攀住半空中橫插出來的樹枝一個橫蕩踹中了最後一個吊着他的敵人的下巴,把那人踢得一聲慘叫連翻滾的力氣都沒有就失去了戰鬥力之後,大個子扭身一蹬腿,正要往前方奔去,整個人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個姓崔的女人壓根沒有被他禍水東引的伎倆欺騙,居然趁着韓冬和其他人周旋的時候找到了曲南希的藏身處。此刻韓冬僵硬地站在五米之外的地方,瞪大着眼睛看那面容嬌豔頗有氣勢的領頭人用槍指着躺在她腳邊的曲少爺。

“不打了嗎?”

崔美笑容挑釁。

韓冬捏着拳頭,沉默不語。

崔美提起右腳,用鞋尖踢了踢腳邊躺着的青年,神態動作自如得像是在踢一塊偶爾吹到腳邊的垃圾。女人瞄了眼韓冬驟然緊繃的肌肉和黑沉得能夠吞噬情緒的黑眸裡難得噴發出來的怒火,不以爲意地笑出了聲。

“哎呀,想不到呢,原來是這樣啊……”崔美歪頭看了下地上的人質,又看向韓冬,“不想眼睜睜看着他身上開幾個洞的話,就想辦法讓你自己變成像我的同伴一樣的狀態。”說着指了指被韓冬撂倒在地的幾個男人。

韓冬繃着下巴,緩緩地轉身朝身邊的粗壯的樹幹走了兩步,轉頭眼神溫柔地望了對周圍的一切毫無所覺的曲南希一眼,眼神堅定地舉起右手往樹幹上使勁一砸!

“咔嚓”的一聲,骨折的清脆後是以奇怪的角度無力垂下的手臂,韓冬臉色不變,扭頭瞧了崔美一眼,女人雖有幾分驚訝,但還是眼也不眨地繼續命令道:“繼續。”

韓冬沒有什麼不滿地擡腳,小腿用力地踢中樹幹,“咚”的一聲悶響後是“嘩啦啦”的枝葉下落的聲音。崔美有那麼一剎那被那些下落的碎葉殘枝遮擋了視線,就在這絕無僅有的視覺盲點出現的短暫的瞬間內,一顆子彈咆哮着撞上了她的肋骨。

“砰”!

林鳥紛飛。

韓冬垂着已然折斷的右手,左手拿着那把從曲南希的公寓裡帶出來的槍,腳步平靜地走到了崔美身旁,無視女人抽搐着兇狠瞪他的目光,丟掉槍,徑自蹲下一隻手把曲少爺軟綿綿的身體重新摟進了懷裡。

“救……救我……”

死亡的陰影讓崔美放下了尊嚴。求救的聲音微弱地從她豔麗的紅脣裡逸出。

韓冬撇了她一眼,第一次把自己的內心變得和外表一樣冰冷堅硬。

他調整了一下抱着愛人的姿勢,讓對方的頭更加舒適地枕着自己的手臂,並沒有迴應崔美的意思。

韓冬轉身走出了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