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
桌上的食物稍顯清淡,但每個人愛吃的菜,柯老都有讓許管家安排。
柯震看着桌上擺着自己愛吃的菜,心情又再複雜了起來。
細想想,其實每次在家裡吃飯,桌上都有他愛吃的菜,只是他一直想着媽媽的死,刻意忽略了這些細節。
吃着飯,柯爵突然問道:“爺爺,當年您帶着許伯去把柯震接回來的時候,怎麼沒把他媽媽一起接回來呢?”
柯震正夾着一塊炒年糕往嘴裡送,聽到柯爵的話,他渾身就是一僵。
柯老嘆了一聲,說道:“原本是打算先把震兒接回來,安頓下來以後,再把她接過來與震兒一起住。也就不管什麼名分不名分了。她的意思也是,能生活在一起就好!”
柯震心頭劇烈地抽痛起來。
是的,媽媽的意思就是這樣,能生活在一起就好。別的,一切她都不在乎。她只想和自己的兒子生活在一起,不管是去哪裡,都不在乎。
柯老又嘆了一聲,說道:“人有旦夕禍福,沒想到後來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柯震眸光紅潤,迅速地看了一眼爺爺,又再低下頭去吃年糕。
爺爺剛剛的樣子,是真的有點難過的。
看柯震難過,柯老勸道:“震兒,別太難過,你媽媽泉下有知,看到你成長得很好,她會欣慰的。”
柯震再也忍不住,問道:“我媽媽的車禍,真的與您沒有關係嗎?”
柯老沉默。
柯震的心,不停地叫囂着:說啊,快說啊,說和你沒關係啊,你說了,我就相信,我都相信!你爲什麼要沉默,沉默是什麼意思?真的是你做的?
“車禍和我沒有關係!”柯老沉聲道。
他一臉哀傷的神情,再說道:“我只是後悔,爲什麼沒有讓她和你一起搬到柯家來?要是我執意讓她與你一起搬過來,一切都不會發生,你就不會變成沒有媽媽的孩子。”
柯震再也忍不住,淚水滾進年糕裡。
夏千尋伸手握住柯爵的手。他們三個,其實有着相同的命運,就是都在年幼的時候,失去了媽媽。
柯老再嘆了一聲,起身道:“震兒,來爺爺書房!”
柯老起身走向書房,柯震跟上去,他整個人的神經都是繃緊的,他眼眶是紅的。
柯爵看了柯震一眼。
柯老帶着柯震走進書房以後,從保險櫃裡取出一些東西來,遞給柯震。
柯震雙手發抖,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他直覺這些東西可能與媽媽有關。他害怕觸及那些傷口。
“打開看看吧。”柯老說道。
柯震依言打開,他的手依然顫抖得厲害,全身都繃得很緊。
是一些文字,紙張已經泛黃了。
看完以後,柯震情緒不穩:“不,不會的,媽媽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震兒——”柯老喊了一聲。
柯震擡起頭來看着爺爺,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
柯老又嘆了一聲,說道:“當初,知道你媽媽和你的存在,我很震驚。我也很自責和懊悔!”
柯震看緊爺爺。
柯老再說道:“要不是我強行勒令明海娶了爵兒的媽媽,一切悲劇也許都不會發生。”
柯震一隻拳頭在身側捏緊,另一隻手,握緊手裡的那一疊資料,他牙關緊咬。
柯老接着說道:“我知道你和你媽媽的存在以後,我還能說什麼呢?我怎麼能讓柯氏的子孫流落在外?我讓明海去接你回家。他說不通你媽媽。我只好親自帶着老許去,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我告訴她,孩子的教育才是最重要的。日子過得苦一點,吃得差一點,穿得差一點,甚至是被人嘲笑,都不要緊。但是,教育一定要跟得上。”
“沒有費太多的力氣,你媽媽便答應讓你回到柯家。當時,我是感動的。感動你媽媽的深明大義。我開始想,自己當初也許是真的做錯了,不應該包辦兒子的婚姻。可是,震兒啊,你知道嗎?當初我讓明海娶爵兒的媽媽時,他只是說了一句不願意,之後我強行地壓制了一下,他就沒有再反抗。他和你媽媽的事情,是在結婚兩年以後啊!我以爲,感情的事情,是可以培養的,後來才知道,有的人,就是在一起生活得再久,沒有感情,就始終沒有感情。”
柯老說着,眼眶溼潤。
柯震拳頭依然攥緊,眼淚滾下來。他也以爲,感情是可以培養的。現在他認可爺爺說的這句話,有的人,就是在一起生活得再久,沒有感情,就始終沒有感情。
誰都沒有錯,可是一切又都錯了。
媽媽沒了,柯爵的媽媽也沒了,就連那個生了他的男人,也沒了。所有人,都沒了。留下的一切痛苦。都由他們活着的人來承受。
柯老再說道:“爵兒的媽媽懷了爵兒以後,我多麼高興啊!一家人,是那樣的幸福和圓滿。”
柯震心頭悲涼,既然幸福,又何必招惹媽媽?
在他們一家人幸福圓滿的時候,他的媽媽,一個人懷着他,逃得遠遠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個人完成。一個人忍受着辱罵,挺着肚子,顛沛流離。
柯老又沉沉地嘆了一聲,說道:“就因爲我包辦了一段婚姻,導致了明海的叛逆,他認識了你媽媽以後,也就有了你。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除了明海以外,我們並不知情。時間又再過去了好幾年,明海終於找到了你媽媽,他來告訴我這件事情,我才知道你的存在。明海並不擅長處理感情上的事情,他一方面對小琴自責,一方面又對你媽媽心懷愧疚。他一直過得很痛苦。這也在後來導致了小琴的自殺。”
“你媽媽答應讓你回到柯家以後,想要和你生活在一起,她不計較名分,不計較一切,我是感動的。但是……”
聽到但是,柯震的心便是一跳,他極緊張地看着爺爺。
柯老說道:“你手裡的這些東西,是在我知道你的存在以後,派人調查的。你媽媽偷盜,在店鋪裡面偷了真絲的旗袍便穿在裡面,然後拿去賣掉,一個月的時間,竟然偷了價值五萬多的東西,折價三千多就賣掉了……”
說到後面,柯老的聲音顯得極其威嚴。
柯震咆哮起來:“我媽媽不是這樣的人,我媽媽不會偷盜,我媽媽絕對不會。這是栽贓,是嫁禍。我媽媽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柯老心疼地看着柯震,問道:“那麼,你覺得,是誰在嫁禍呢?”
柯震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人,竟是柯爵的媽媽。
柯老彷彿看穿柯震的心思,沉聲說道:“爵兒的媽媽,是一個善良的人,她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柯震憤憤不平起來:“呵呵,他的媽媽是一個善良的人,我的媽媽就是一個人人喊打的竊賊?”
“震兒,你聽爺爺說!”柯老的聲音顯得威嚴。
柯震心裡難受,卻沒有從前那麼偏激,他捏着拳頭聽下去。
柯老道:“我在知道你媽媽偷盜以後,我心裡開始有了顧慮,我害怕你媽媽來柯宅以後,攪得柯宅不寧。所以,我常常與老許商量着,要如何安頓你媽媽?”
柯震頓時一驚,他有點明白,爲什麼爺爺那個時候總用“那種女人”這樣的字眼來形容媽媽了。
只是,他手裡拿着的這份調查資料,絕對不會是真實的,絕對不是!
媽媽是那樣善良又品性極好的人,絕不會做出偷盜的事情來。絕對不會!
那時候,他雖然還小,但也記得,媽媽帶着他去給人家幫工,他餓得很厲害,店裡有很多包子,媽媽都沒有偷拿過。
媽媽愛他如命,就算是爲了他,媽媽都不會做出偷拿包子的事情來。又怎麼可能去偷真絲旗袍?
他的眸子裡,突然閃過一道寒芒,他擡起頭來,看着爺爺,沉聲問道:“十七堂的兄弟,做過殺人放火搶人妻室的事情嗎?”
柯老臉色就是一沉:“十七堂的兄弟,無一不是頂天立地的人,又怎麼會做出這樣下作的事情來?”
柯震心裡的一些想法,就越發成形了。
他再咬牙道:“我媽媽是一個有道德底限的人,她不會做出偷盜這樣的事情來。”
柯老長嘆了一聲,他想要告訴柯震,人在窮困潦倒的時候,做出那樣的事情來,也說不準的。
但是,人都沒了,現在再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他只是遺憾地說道:“是我的錯,如果我不糾結你媽媽曾經是不是做過這些事情,先將你媽媽接過來與你團聚,一切,就都有迴旋的餘地!這世上,又有什麼事情,比人命更大呢?”
柯震的淚水,又再滾下來,他握着那些泛黃的紙張,心頭抽痛。
爺爺也沒有什麼錯,錯的,是在中間動了手腳使得媽媽被誤會的人。
媽媽絕不會做出偷盜的事情來,那麼,這些調查到的東西,必然是有心之人爲之!
他一定會查清楚的,一定會!
又聽爺爺嘆息道:“所以,我不再包辦你和爵兒的婚姻,我只是希望你們可以幸福啊!至於門第,臉面,所有的一切,比起生命來,又有什麼要緊?”
柯震的心,再狠狠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