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他在南少瑜的藥裡下了安眠的藥。這是無奈之舉,她病得很重,卻不肯好好休息,只想着四處尋找陌兒的下落。那麼多人在尋找,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她若去了,病情加重,豈不更糟?
陌兒不見了!他從懸崖上跳下之後,除了一塊碎衣料,什麼都找不到。瑾瑜山莊的護衛、舅母的手下以及孃親的人,四處尋找,四處打聽,卻終無他的消息。陌兒他,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每每看到她的臉色,以及像做惡夢般的痛苦表情,他都忍不住嘆息。垂下的眼,如畫的眸子,閃着淚光,閃着無盡的擔憂、悲傷、痛苦以及疑惑。
時不時的,門外走進一個年輕男子,在她面前凝足觀望。
古色古香的大牀上,安靜地躺着一個年輕女子。湊近她看,可以看到她緊鎖的眉頭、憔悴的臉色以及乾燥的雙脣。
身子仿若被抽空,在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景色之前,她的身子直直地往前倒去。失去意識前,她聽到了顧棉的驚呼聲,但僅此而已。
“阿嚏,阿嚏,阿嚏!”在閉着眼連打三個噴嚏之後,再度睜眼,看到的卻是不斷移動的白點和黑點。
“阿嚏!”突然,鼻子一陣難受,南少瑜無法自控地打了個噴嚏。隨着這個噴嚏,鼻內的寒氣被排出少許,整個人卻渾渾噩噩起來。
不,不能倒下,陌陌還沒找到。
方纔,她的身子踉蹌了一下,腦袋一陣眩暈。她只好斜倚大樹,稍事休息。一夜在外尋找陌陌,根本無暇顧及身上溼透的衣裳,冰冷的水逐漸侵入她的身體,現下帶給她無盡的寒意。
這一夜,彷彿過了三秋,她的心被滿滿的擔憂、恐懼所佔據。
只一夜,南少瑜身形憔悴,面色蒼白如紙。
整整一夜,除了南少瑜尋到的碎布衣料,其他一無所獲。
東方慢慢泛白,照亮了天空,照亮了山林。火把、燈籠的光亮漸暗,最後完全消失。
本該寧靜的黑夜,處處充斥着腳步聲、叫喊聲、風聲以及樹枝搖曳發出的沙沙聲。
這一夜,山中火光點點,像一隻只螢火蟲閃着亮光,飛來飛去。
這些人的速度很快,爲首的一聲吩咐,長條隊伍便分成兩列,二人一組,迅速散去。
“既然如此,你們都散開,兩人一組,分開尋找。”南少瑜吩咐道。畢竟是夜晚,還是在山林之中,兩人一組好照應。“找到之人,我一定重酬答謝!”
但不管是誰,如今有人相助,總比無人幫忙得好。
請?誰請的?知道陌陌掉下來的,無非還有君遷、岳母大人和姑姑。是他們嗎?
百姓?胡扯!
“姑娘,我們是附近的百姓,有人請我們來助你們尋從山崖上掉下來的少年!”爲首的答道。
可是,軍隊怎會來此?看這隊伍的長度,至少有一百人。而且,若是軍隊,爲何不穿軍服,爲何裝成農人的模樣?
“你們是誰,來此做什麼?”不管是誰,大批人出現在此處,總是顯得詭異,更何況,她們顯然不是普通人,極有可能是軍人。
旁處,顧棉微不可聞地舒了口氣。
不像。
這是農人,是百姓?
她們的腳步整齊劃一,她們的脊背挺直如青竹。
她們穿着普通的粗布短衫,像是附近農人的裝扮。
南少瑜驚訝地看着那些火光快速靠近,慢慢地看見了持着火把的大批人。
濃黑的叢林,遊移着一些火光,似一條火蛇。除了火光的跳動,這些火點幾乎處在同一高度,保持着同等距離。
就算聽聞桐州盜匪猖獗、魚龍混雜,她也不覺得需要太多人。或許是恰好遇到大旱、高溫,桐州城裡幾乎無人,也從未遇到什麼危險。那一刻,她覺得她帶來的人簡直是浪費。只有在尋人的時候,人才顯得特別重要,尋君遷的時候是,尋陌陌同樣也是。
突然,南少瑜攥緊碎布,狠拍了自己的大腿,暗惱道:“爲何當初我不多帶些人手,此處如此之大,林木叢生,就我們十幾人,又是三更半夜,如何尋人?”
派個人往回找,說不定陌陌自己尋到了回去的路,已經在住處等着我們了!”
“陌陌或許被人救了,或許是自己離開此處。我們必須得擴大範圍找,不管是陌陌自己走的,還是被人救走的,應該不至於走得太遠。從崖上摔下,如此之高,陌陌不可能安然無恙,沒有外傷,也會有內傷。
沒有在樹上,沒有在樹下,陌兒表弟究竟去了哪裡?
“怎麼回事?”顧棉提着燈籠,照亮了那張蒼白無血色的臉龐,緊張、擔憂、疲憊、悲痛一覽無遺的臉龐,很快的,又見到了面前之人伸出的手放着的被勾破的碎布。“陌兒表弟呢?”
“快,擴大範圍,繼續找!”
攥着那小塊碎布,南少瑜動了動身,敏捷的身子在樹上穿梭,隨後從主幹上滑了下來。
他人呢?他定然是摔到了此處,沒有在樹上掛着,就該在樹下躺着,可是,爲何樹上、樹下都不曾見到他的影子?還是他無事,已經先行離去了?
天色很黑,她卻一眼看出了這是林陌曰身上的衣料。
樹上的人,一層一層地爬上能夠支撐一個人重量的分枝,最終在高處發現了新折斷的殘枝,以及被勾住而留下的碎布。
她與陌兒表弟的感情,這幾個月她都看在眼裡。她對他的感情之深,絲毫不亞於孃親對故去的爹爹。
她今日上了麓雪山巔,又從麓雪山狂奔而下,喚了在山底下等候的護衛後,又馬不停蹄地跑到此處,瘋狂地尋陌兒表弟,一滴水一粒米未進。
“少瑜,小心些!”她衝着樹上被遮擋住的南少瑜吼道,眼裡閃着心疼。
樹很高,南少瑜的速度很快,而燈籠的光照有限,她只能默默地在底下看着她,保護她的安全。
顧棉第一個衝到南少瑜爬的樹下,緊張地高提着燈籠,欲給她照亮整棵樹。
燈籠中的火被樹上如雨般砸下的水珠熄滅了不少次,隨後又被燃亮,給黑暗帶來一絲光明。可是,誰都不想用這燈籠,因爲即便有燈籠,也無法照亮前行的路,也無法驅散高處的黑暗。
叢林之中,不只她一個人。就在附近,稀稀拉拉地散落着一些人,提着燈籠細細地找尋,或盯着地面,或看向樹上。
如此想着,她解開身上溼答答的衣裳,隨手扔在矮叢上。隨後抱住了樹,熟練而輕而易舉地爬了上去。
陌陌,等着我,我來救你!
難道是昏倒了?
幾聲響亮的聲音過後,樹上並未傳來任何迴應。輕輕的,唯有風吹過樹枝顫慄的聲音。
天色實在黑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她看不到樹上的情景。
“陌陌,陌陌!”她朝着樹上大喊大叫,希望得到他的迴應。
她縮小了範圍,在林陌曰極易可能掉落的地方展開地毯式的搜索,但唯有這棵樹下橫七豎八地躺着新鮮的斷枝,而這斷枝並非只是細枝,更有粗如手臂的,顯然是因爲承受不了重物而壓斷的。
天知道她現在多想希望是白天,那麼她便可以更容易地搜索陌陌的身影。可是她又希望時間過得慢些,她知道,拖得久了,他的處境就更危險。
彷彿水珠不是砸在她的身上,女子靜靜地站着,看看地面上的斷枝,又擡眸望向大樹。
微風一吹,樹枝隨着搖曳,圓潤而晶瑩的水珠從青翠欲滴的葉子上滾落下來,像冰雹似的砸向底下之人。
她很狼狽,狼狽得像一隻剛從水裡上來的女鬼。
女子身上溼透,發上的水止不住地流淌下來,眉毛、長睫上掛着水珠,隨着水珠的變大而滑到臉龐,再匯聚成珠滴落在衣上、地上。
參天大樹、矮小灌木密佈的叢林,更顯幽深恐怖。
夜色黑幕,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