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大結局(上)

“害你們?”靳長恭笑得諷刺:“究竟是爾等害人,還是被害?”

公冶筱蝶噎了噎,飛快地瞄了一眼神色不動的公冶夙,心口直跳,心虛地囁嚅半響:“我,我沒,沒有想要害,誰?”

公冶爝按住胸口,忍住氣血沸騰,喘着粗氣盯着靳長恭,狠聲道:“好,好你個——我不管你是誰,反正今日,我定要讓你有來無回!湘西六鬼,給我將她拿下,生死不論!”

頓時,六道如鬼魅般的身影掠過衆人眼前,兩方相向而立,一邊是人數衆多,來者不善的湘西六鬼,一邊是從仙女演變成的兇殘第一魔女,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

湘西六鬼凝神靜氣,靳長恭漠然對視,彼此互相打量。

靳長恭見湘西六鬼雙眸炯炯,神光湛然,一探之下,竟亦是深得正宗內功精髓的大宗師級別,再仔細觀察,才瞧得出一兩分邪氣,心知他等想必是參透了正邪兩派的上乘武學,另闢練功蹊徑,達到了正邪合一,扭轉陰陽的境界,不禁心中一動。

竟一下派出六位大宗師,公冶爝倒是大手筆啊!

難道大宗師當真不值錢不成,遍地的蘿蔔,一抓一大把,竟隨隨便便派來的人,都是大宗師級別!

不,即使八歧塢家族底蘊再厚實,亦不可能藏着這麼多大宗師,莫非他們是蒼帝的人?

“公冶爝,你跟蒼帝合作,將來只有一條路可走——死無葬身之地!”靳長恭冷嗤一聲,上挑的眼角,流溢的邪肆令人心驚。

“你——”公冶爝鐵青着臉,咬着牙道:“我倒看看,今天究竟是誰死無葬身之地!你們還等什麼,趕緊給我殺了她!等她死了,我再將她的屍體一塊塊地送還給靳帝,哈哈哈——”

湘西六鬼聽到公冶爝的命令,眼底紛紛露出一種不屑的神情,但卻也動了,他們看着靳長恭,突然暴喝一聲,強勁的氣流令周圍空氣如炸開般,飛舞狂卷。

靳長恭臉色一肅,朝着身後的公冶夙喊了一句:“退開些!”便先發制人,腳底地雪花凝凍成冰,她雙掌如蝶舞翻飛,蘊含着千斤之重,似能撕破一切阻礙般勢如破軍。

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凜厲的攻勢,湘西六鬼不敢輕視,他們六人當即散落四處,如鬼影一樣,再度躥至其後攻擊,卻不料一掌如雷霆從天而降,他等臉色遽變,步形生花旋轉,再度散開。

“好厲害的女子!”湘西六鬼暗驚道,他等六人看向那一身血色嫁人,眸光妖冶着淡淡紅光,不動則巋寂如山,動則奔騰如波濤駭浪,着實令人吃緊。

他們六人相覷一眼,看來必須得用真功夫了。

從腰間咻一抽出鐵鎖鏈,那一根根細如指頭,咔喀輕響,赫然是九節索。他們本就是大宗師級別的能人,如今再運用上六人統一練就的九節索功法,便如千羅密網,非人力能夠逃脫。

風急雪悽狂亂一片,一道紅影掠過,絲絲如竹蛇銀鏈般的九節索六方鞭來,如盛開的一朵簇菊,而風起驟停間,周圍人屏息猛緊,心臟呯呯呯如擂猛擊,難以負苛,不得不說,這種簡直壓抑得令人寒毛孔都豎立的氣氛,十年難得一遇。

公冶夙看着白玉天壇,那道如火如焰,炙熱如火卻冽厲如冰的身影,神色一寸一寸地沉溺,他將軟攤在他懷中的上官筠放至紅木椅上,看向一旁的拄杖,面無表情的巫師。

巫師得到少主的示意,手中畸形的木杖用力一拄地面,鈴鈴,鈴鈴~清脆的鈴聲順風流逝。

另一面,靳長恭一敵六,且還是戰驗老道的湘西六鬼,卻不慌不怕,從綜合素質來評論,她假使一對一,要勝便是輕而易舉,但一對六,且是六個合作無間,心有靈犀的六位大宗師,卻不敢託大了。

他們打鬥颳起的凜風,一般人掃到便是重傷,若差點的估計當場就是一個死透,所以不論是公冶爝等人,還是之前來參加婚禮的賓客,紛紛爬地爬,跑地跑,離得他們遠遠地,生怕被無辜波及,死於非命。

高手過招,生死亦是瞬間分秒之事,他們打鬥愈烈,激起漫天風雪淒厲嚎叫,風雪彌眼,颳得臉皮生生作痛,六鬼掠空引索吐蛇,在靳長恭翻身射避身體剛墜之際,翻袖從袖口飛出長鞭欲纏住其腳裸拖動。

靳長恭輕蔑一笑,翩翩紅衣如一團火焰飛速急轉,蕩起層層真氣擋飛長索,而湘西六鬼因鞭力反彈之力又如六隻展翅鳥般高高飛起,他們合作如一,再度手腕一甩,長索如銀花火樹哧哧地疾掃向靳長恭。

無論是力道與速度都如電光火石,一般情況下靳長恭身影飄渺似煙,自然能夠移形換影,但她卻忽略一身裝扮淑女似仙般的嫁衣,嫁衣逶迤拖地部分拖沓了身影遲緩避之不及,右手背“啪!”的被劃道一道血口,毒素瞬間滲進。

那幽墨般的血液滴落在地,地面當初被毒素燒得嗤嗤作響,靳長恭蹙眉,撫臂後退,舉手以掌氣劃破急進的六鬼,腳尖踢地,倒退數十丈。

“——!”公冶夙瞳仁一縮,張嘴欲喚,但最後一絲理智抑止住心中的擔憂,怕擾了她心神。

而前來的賓客等一衆,看到靳長恭負傷中毒,一張張臉色焦慮異常,只覺滅頂之災儼然已經來臨,如果這位女英雄輸了,那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看不出,你們湘西六怪倒是有些本事,竟能夠傷得了我。”靳長恭長睫覆下,看着受傷的一隻手臂,那殷紅似血的薄脣抿成一條直線,烏黑冰冷的眼珠像是蒙上了一層氤氳的霧氣,顯得非常清冷邪魅。

“我等是湘西六鬼,小兒休得胡言!”將一鞭一索一擊,當即地面粉碎龜裂一片,湘西六鬼之一,一臉煞氣,顯然已被靳長恭激起了鬥氣,一身戰意難耐。

“本以爲當今世上,能在如此年紀達到武宗之境的只有靳國的靳帝一人,想不到,你一介女子竟有如此能奈,當真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後輩啊。”湘西六鬼中一名模樣端是莊肅,雙眼不偏不移,精光爍爍的中年人,面露讚歎道。

另一名卻陰冷一聲:“可惜了,可惜了啊,雖然憐惜你小小年紀,便已獲大乘,但偏生不識實務,若再等幾年,或許你能夠獨臨九州,但此刻,你只能一顆明星隕落至此了!”

靳長恭未言,但一些看不過眼的人,便忍不住幫腔了:“格孫兒子的,你們六個老怪,欺負人一小姑娘,還得瑟起來了,我真替你祖宗八輩子丟人,我呸!”

“就是,一個個鬼模鬼模,淨不幹人事兒,我瞧着,便是幾個生兒子沒JJ,生女兒沒PI眼的種!”

雖然他們聲量不敢放大,只敢一個個暗地裡腹誹低咒,但別太小看大宗師的耳力,方圓百里皆在他們耳中,六鬼一聽這話,額上青筋直突,索鏈一飆,噗——剛纔那幾個出聲之人,應聲而亡。

啊!靠近他們周圍的人,被飈了一身的血珠,驚恐地尖叫退後。

靠邊兒上的人,則倒吸一口冷氣,一個個從剛纔的龜兒子,變成如今的龜孫子,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渾身打哆嗦,嚇得暈頭轉向。

靳長恭見此,臉色一沉,剛纔她正運功趨毒,一時阻止不及,竟讓他們六人將人殺害,當即周身的寒意更甚,但脣色更白。

她此刻不知道中之何毒,本來與玥玠換血後,她該是百毒不侵,但是此毒蔓延速度太快,來不及被血液稀釋,全身氣血被消耗得厲害,她不敢動彈,否則隨時有暈厥可能。

可惡!這幫人竟如此險毒,在武器上煨這種厲害的毒,若給她一點時間,她自然能夠抗下,但上一次在練兵式的達萊湖落水後,她功力損耗得厲害,如今一度恢復,亦不過方七成,達不到巔峰時刻水平,是以才被這毒鉗制住。

湘西六鬼見靳長恭一臉陰晦黯灰的神色,不勉露出絲絲得意的神彩。

此子中毒,看來已無反擊之力,如今只等耗她一耗,便能將其輕而易舉地拿下。

正當他們放鬆之際,卻被她手臂中突然冒出的一隻翩翩起舞,瑩彩光亮,似一半海水蔚藍,一半火焰紅舞的蝴蝶看怔了眼。

那是什麼東西?!

它約一根食指大小,身帶彩粉,突兀地出現,並圍着靳長恭中毒的手臂,旋轉起舞。

靳長恭看到再次出現的陰陽蝶,眸露驚喜,特別是感受到手臂中的毒素,漸漸消失時,更是笑得陰寒森冷,那是一種即將血洗煉獄般的瘋狂的預兆。

“六鬼,不對勁!趕緊上!”公冶爝雖然談不上是一個能算會卜之人,但亦有幾分精明,他一看那隻詭魅的蝴蝶,心中便涌上一種極度不安的情緒,不由得拂袖大喊一聲。

六鬼此刻亦有所察覺,只因靳長恭剛纔那慘白的臉色,漸漸恢復如初,他等心中一跳,便招呼亦不打一聲,再度出手。

像這種程度的出招,在江湖中人眼中亦屬於偷襲的範圍了,但湘西六鬼並非中原大陸之人,並不講究道義,在他們心中只有輸贏之分。

六道身影如鬼魅箭矢衝來,靳長恭寬袖一拂,便抓向六人中空隙最大的老三,老三見狀大驚,矮身躲過一招,鞭索飛刺提氣縱身,卻不料人影一閃,雙掌輕飄飄地擊向老三背後,老三剛纔一時錯急,卻使得自己背後空門大開。

眼見老三命在旦夕,其餘之人不敢本想先擒其,卻不得不轉戰一刻:“老三躲下。”三老果然聽話地頭也未回地向左滑動,其餘五子替其擋下這一擊,而靳長恭收勢不及雙掌即將與六子相擊,但下一刻,六鬼只覺一陣冷風拂過,哪裡來的一勢?六鬼驚詫,又一提氣,只覺背後有異,他等雙手硬生生將鞭索上移,如影隨至抽至靳長與的各大要害。

但數鞭下去,卻如鞭空氣,無一落到實處,他等再度大駭,難以置信,這時,老四心神浮動,行動慢了一拍,不知道哪裡劈出一掌,擊中了他的腰肋,頓時氣血翻涌,身痛如割,嗓口一甜,忍不住地噴出一口血來。

“老四!”

五鬼紛紛掠至她身旁,驚叫一聲。

靳長恭輕飄飄落至他等面前,呼扇着優美翅膀的陰陽蝶落至它指尖,那瑩瑩雙彩光澤縈繞指尖,闇幽詭麗,令人看不真切。

“你誰今日要隕落至此呢?嗯?”空洞如嗜血修羅般的聲音,陰陰冷冷,每一個字都令人毛骨悚然,膽顫心驚。

連剛纔同情靳長恭受迫害的人,都忍不住抖上三抖,心想,少主的新娘子究竟是哪裡來的閻羅母夜叉啊,太TMD地嚇唬人了,真跟死神似的!

“你,你究竟是誰?”事到如今,六鬼只要不是瞎子,都看明白了,此女很強,或許她比那傳聞中的靳帝更強亦不一定,剛纔不過一時大意,便令他們差點損失了一名兄弟。

“哈哈哈——我是誰?事到如今你等還看不明白,那就死有餘辜了!”

嘶啦一聲,靳長恭將嫁衣的後襬用暴力撕裂,當即搖曳的袖擺腰裸,沒有了後面一截,她動作愈發帶着一種英姿颯爽,背挺如喬木,頂天立地。

譁~周圍人看直了眼睛,忍不住在心底喊一聲:少主夫人威武,霸氣一統江湖!

而公冶夙則忍不住撫額,撇開臉。

娶了一個比爺兒們更漢紙的少主夫人,少主的男性自尊傷不起啊!

而上官筠卻看瞠了眼睛,一臉激動頎慰,連喊幾個“好”!這個媳婦,當真宜文宜武,不僅降得了丈夫,更御得了外敵。

雖然說她丟了一個預定的惡媳婦,但來了一個令人更期待的好媳婦,不虧,不虧啊!

且她那夠狂的性格,越看越跟當初年輕時候的她有幾分相似,上官筠是拽婆婆看狂媳婦,越看越對味!

“狂妄小兒!別以爲你施小計便能勝得了我六兄弟!且讓你今日看看我六兄弟的真正本領!”

六道身影再度呼嘯而來,靳長恭當即身形搖擺如落花浮萍,在鞭影中隨風閃避,若有似無,明明下一刻出現了身影,卻又轉眼失去了蹤影。

這纔是真真正正的猶如鬼魅的身影,湘西六鬼所用身法,乃婆娑教的幽冥功,以輕,忽,飄,如鬼般難以追覓著稱,是以稱輕功,他們敢稱之爲第一,別人就不敢稱之爲第二。

但眼前這個女子,竟比他們的身法可難以捉摸,他們分明探到她的氣息,但一掌,一索下去,偏偏撲了個空,有時候六方無死角全攻,卻只打散了一個虛影,這種事情,怎麼可能?!

難不成她真是一個鬼不成,明明打中卻散了去,彷彿一段玄鏡水月,可見不可觸。

“玩夠了,那麼現在輪到我出手了。”

掌風響起,靳長恭身影落實竟不避不躲地迎上一擊,手腕翻飛扣向老六手臂,“咔嚓”一聲,犀利地折斷六鬼的一條手臂。

其它五鬼雙目赤紅,神情淒厲,但心底卻驚懼不已,心中卻認定她定然耍了什麼把戲,當下長索再度甩向靳長恭,阻止她再追擊六鬼。

要說把戲,靳長恭的確用了一些手段,剛纔她發現陰陽蝶翅膀的磷粉有迷惑敵人的作響,便一邊攻擊,一邊將磷粉撒入他們身上,再發動傀儡術第三層,給他們下一種暗示。

這樣一來,在他們眼中,她的身影便是飄忽不定,實則她其實根本沒怎麼移動,他們大多數攻擊是奉獻給了空氣。

只要限制住他們六人的速度,與團結密集的攻擊,便不足爲患了,一對一,誰又能是她的對手?

這一次,她依舊不退反進,直接欺近六人那如銀電蛇之索之中,不願意再跟他們繼續玩貓貓,當鞭子掃過靳長恭頭頂的金冠,那一頭如絲黑髮如瀑布般灑瀉一身,盪出迷離光影。

她手勢一長索一纏,便扯住六鬼其中一鬼手掌,一擡寬袖,喀擦一聲便再度折了一臂,她再如箭矢般飛縱出擡起膝蓋朝上一頂,擊中三鬼的腹部,趁他短暫失去身體的控制,一腳便踢飛撞入地面。

黑如墨,絲如綢的長髮無束無綁,迎風肆意飄揚,那一腿,風起雪舞那華美的衣裙層層疊疊遇風翻飛,配以寬大的衣袍仿若金壁華彩的鳥翅,赤紅的眼,傲然的表情,華麗的姿態,猶如百鳥之王,翱翔之鳳。

而四鬼不經意被那隻他們一直疑惑卻忌憚的蝴蝶停靠了一下手背,當即便經脈急痛,這可惡的蝴蝶竟是毒蟲!

無法狠下心扯斷自己手臂,四鬼只得棄鞭,手往下按,再迅速退出戰局,趕緊運功逼毒。

不計剛纔她一直躲避,但見威武的新娘子一出手,不過一眨眼間,便毀了六鬼其三戰鬥力,簡直太駭人聽聞了!

“六怪,對付你們,只需要區區五分功力而矣。”狂肆的笑容,上挑斜魅的眼角,紅衣染血如焰如火,此刻的她,美得令人難以移開眼睛,只覺被一隻無形的巨掌扼住心臟,連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這便是他們的少主夫人啊……這真是真真地霸氣狂狷拽啊!

公冶爝親眼看到湘西六鬼就這樣節節退敗,心惶如潮水襲來,當即揚臂憤叫:“放箭,放箭,給我射死她!”

他的聲音帶着氣極敗壞,莫名的驚懼,在山中淒厲迴盪,但隔了許久,卻沒有任何迴應聲。

靜,很靜,一切都沒有變,只剩他的聲音一遍一遍於耳畔越來越低。

“公冶爝,這一切的鬧劇也該停下來了。”清越珠玉般的音色,打破了一切僵局。

公冶爝臉色一變,只覺一身如墮冰窖,在他的耳朵裡,他的聲音就和末日審判的號角那樣洪亮駭人,因爲過度的緊張,使他脖頸發硬,很慢很慢地回頭。

他看到公冶夙鎮定而從容地站在那裡,明朗眉眼,脣邊淡淡微笑,無端讓人想起華月之下奔涌不回的一泓秋水,夜空之下安然綻放的曇花,又或是,那映在潺潺溪流中的豔陽浮雲。

一掃之前的隱忍晦暗,一身搖曳翩絰紅衣,宛如一陣微風,一縷花香,這般安靜中自有種溫和的華貴。

他身影雖然較之以往清瘦些許,卻更加顯得風華絕代,當真是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這樣的風姿神態,是公冶爝一直渴望而不可得的東西,他想到每一次無論他多麼地努力,做出怎麼樣的成績,別人眼中都不曾有過他的存在,只要他一出現,他就會被比得像一塊污穢的地底泥,毫無存在感。

公冶夙,他的存在便是一種藐視……

公冶夙身邊不知道何時多了兩個人,一個是青衣若竹般溫雅的止蘭,一個是玩頑稚嫩的青斛。

他們一直被公冶爝派人監禁着,但兩個人卻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裡的,他根本沒有接到通知,緊接着,他又看到了八歧巫師,跟八歧巫師身後蟄伏涌動潛現的一批隊伍。

公冶爝慘白的脣色嚅動,再僵硬地旋目轉了一週,他看到他集結召攏帶來的全部侍衛跟埋伏在暗處的精兵羽隊全部都將武器調轉方向,對準他們幾人。

——毫無疑問,他們反叛了!

公冶爝只覺壓抑在胸口的一口黑血噎得他呼吸不暢,心跳如擂猛敲,全身血液逆流,寒意從腳底貫至頭頂。

最終,真正屬於他的人,只剩下尤保護着一臉茫然失措的公冶筱蝶那一位巨掌佝僂着的大宗師,與被新娘子重挫得狼狽不堪的西湘六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公冶夙,公冶夙,你好,你好得很,你簡直好得太狠了!原來,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什麼族老要投靠我,什麼舉行婚禮,這一切一切這麼順利其實都是你故意整出來耍我的,是不是?看着我像小丑一樣被你玩弄在鼓掌之中是不是很好笑,看我慢慢爬到最高處,再狠狠地摔下來,是不是痛快!?”公冶爝眼睛越瞠越大,眼底流轉着暗紅的厲色,終於明白了一切,他癲狂地笑聲,笑得聲嘶力竭,笑得滲人。

公冶筱蝶眼珠急轉,花容失色,提着裙襬跑到公冶爝身邊,害怕地抓着他袖擺叫道:“大哥,大哥……”

她雖然單純,卻也不笨,看如今的局勢,他們已經輸了,輸得一敗塗地,她從小便知道她的二哥雖然身體不好,但卻是一個厲害的人物,這一次若不是因爲蒼帝的緣故,她必然不會這樣冒險着跟二哥作對的。

如今一切陰謀詭計被揭穿了,她念想着,到時候再跟二哥道個歉認個錯,二哥自小疼她,自然會原諒她的過錯,但她看大哥這模樣,一副誓不罷休的模樣,心底真心產生了恐懼,害怕真的會將事情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事實上,事情早在公冶爝兄妹跟蒼帝合作那一刻,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

公冶夙聽到公冶爝的一番話,眼眸微蕩,激起萬千般情緒,他垂落眼睫,只輕輕道了一句:“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止蘭瞥了公冶爝一眼,一臉難看,而青斛卻譏諷地撇了撇嘴,真心爲他的無恥吶喊助威,自兒個的錯,卻不懂反省,還怪別人挖個坑讓他跳,他怎麼不想想,牛不喝水能按得下牛喝水?

公冶爝笑聲嘎然而止,他眼眶漲紅如厲鬼一樣盯着公冶夙,一咬牙:“公冶夙,你別得意太早,老子就算是死,亦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獄!”

他一把推開身邊的公筱蝶,手迅速按向挾手內側,“咔咔”一陣輕響,不給任何人反應,數十隻暗器便飛馳而出,擊向站在圓丘臺上的公冶夙。

“少主!”

離公冶夙最近的止蘭跟青斛率先做出反應,但箭矢太多,即便他們上前擋,也擋不下幾隻,靳長恭一早便留意到他們那廂情況,一察有異,當即身體甚至比思想更快。

她飛掠擋至公冶夙身前一揚寬袖急轉成旋,叮叮叮擋住暗器撒了一地,她身無中箭,但莫名地氣也滯了一滯地險些散了勁去。

“長恭。”公冶夙上前一步扶腳步有些虛浮的靳長恭,緊聲道:“你怎麼了?受傷了?”

靳長恭暗中也着急疑惑,她功力竟漸漸喪失,之前至少有剩五成的,如今只剩二三萬,究竟怎麼回事?!

聽到公冶夙緊張擔憂的聲音,靳長恭看向他,笑了笑,道:“沒事,不過等事情了結了之後,你如果不跟我好好地解釋,那你就有事了!”說到最後,語氣徒然變冷。

公冶夙表情一僵,繼而勉強笑道:“好,到時候任你處置,可好?”

靳長恭翻了一個青蔥白眼,推開他扶持,略一換氣,但見六鬼中的三鬼,與那保護公冶筱蝶的那位大宗師,四股合一再度又殺向靳長恭。

聽到前面一陣殺意撲天蓋地“呼呼”而來,她當即旋身舉掌迎上,掠起一道驚鴻身影。

她欲將戰局引離公冶夙等人,卻不想身後傳來一聲“長恭,快退!”公冶夙一慣冷靜自持的聲音,竟破音驚悸地大叫起來。

靳長恭心驚,這還是第一次,她聽到公冶夙能發出如此慘烈的聲音,莫非——有危險?!

她迅速一回頭,但見公冶夙身後掠出幾道身影跟六鬼與那位大宗師纏交上手,看出那是他的暗衛,這六位暗衛武功詭魅犀利堪比大宗師級別,以六對四,自然,他根本不存在什麼危險。

正當她準備鬆一口氣的時候,鼻翼間拂過一道暗幽靡靡的香氣,隨即她便被強大地氣旋震飛,腦袋一片暈眩。

她如一隻斷翅的紅蝶,如血一樣張揚的衣袍飛揚起來,如風吹起的層層波浪,亦如霞光中的那綻入的豔麗牡丹,她智暫地失去了身體的控制被衝撞進了一道硬朗的部份。

因爲撞擊的緣故,靳長恭似清明瞭片刻,但身體卻如陷沼澤,動彈不得,她感到幾縷冰涼的墨發拂過她的臉頰,癢癢的,淡淡的香氣,朦朧煥散的視線移上,一張籠罩着層層黑紗下,隱約可見尖細的下頜,水潤似花瓣般嬌豔欲滴的紅脣。

腰間一雙強勢卻溫暖的手臂將她錮住,那力道稍微有些用力,令她感到痛,但莫名地,又令她感到安心。

耳畔,似乎有悽迷的叫聲由遠處傳來,是誰她辨認不得,而她已無力迴應,頭一歪地昏死過去。

——

靳國皇宮御書房

一隻飛鷂落入一隻黝黑結實的手臂上,契將飛鷂腳上綁着的信件取下來,捲開一看,當即使如遭雷殛,他的面色,一剎時地變了灰色了。

“怎麼了?”華韶執筆批閱奏摺,頭未擡便感覺到契的異樣,淡淡問道。

契一震,立即抓着信紙衝過來,力道大得撞散了一桌堆積如山的奏章。

本來被契的莽撞惹得蹙眉的華韶,卻在他吼出聲那一句話之後,整個人茫然若失,呆若木樁。

“華韶聖主,陛下,陛下她被人帶走了!”

華韶瞳仁一縮,一把搶過信件,冷目一看:一月初七,陛下於八歧塢紫荊天壇失蹤,公冶爝一干等人,全部死。

“立即去查!”華韶攥緊信紙,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如墮闇冥。

契被華韶一臉戾嚇一跳,心跳加速,亦慌惶,連忙應聲道:“我,我立刻就去!”

——

柔儀宮

玥玠落閒逸柔靜地坐在八角繁錦涼亭,目光停駐着亭外那風花雪月,纖白指尖有一下無一下地輕撥着琴絃,卻沒有吟唱。

寒風輕拂,一片靜謐清香,一地雪白靜雅,閒度時光,但他心心念之人不在身旁,唯有與月相伴,與花相隨,反而心生寂寞孤寒。

繃!突然,一根琴絃斷裂,心不在焉的玥玠指腹一顆血珠滲出,他垂眸,心中莫名地不安蹙眉,想了想,他暗中召喚了一下被恭曾調走的陰陽蝶,但半晌後,它都沒有出現。

怎麼會這樣?!

他倏地起身,任他無論如何努力,都召喚不出與他血液共生的陰陽蝶,當即他臉色遽變,脣色慘白。

拋下琴絃,他一路不停歇地奔向御書房,一路通行無阻,因爲靳長恭早就給了他特權,宮人也都尊當他爲陛下後院的公子,自然不敢阻攔。

當玥玠趕到御書房之時,才發現裡面已然來了不少熟悉的人。

靳微遙、契、蓮謹之跟代聖執政,站在書案旁的華韶。

大太監見他們有事相商,便將房門閉上,派了侍衛守在門口,不淮任何人前來打擾。

幾人看到玥玠臉色難看地站在那裡,一身風寒披雪,分明是一路跑來,未坐御輦,契遂問道:“玥公子,你怎麼了?”

他們一路已然熟悉,玥玠一直是一個穩重嫺雅之人,甚少有這種驚慌失措的模樣,除了遇到陛下的事情,他一般表現都是與外表不同的冷清無所謂。

玥玠一一看過他們,發現全部都是靳長恭的親信,便深吸一口氣,似用盡全身力氣道:“恭,恭,她出事了!”

蓮謹之臉一白,好似晴天霹靂當頭一擊,又好像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涼水,全身麻木。

“你說什麼……”

剛纔華韶將他們召來御書房,說有要事相商,可還沒有等他說事,偏等來這麼一個消息。

玥玠面無表情,如一尊無暇白玉,渾身透着寒意,一字一句道:“我召喚不出陰陽蝶,一般只有兩種情況,一是它被人封住了,二是,一位寄主生命垂危,陰陽蝶護主不肯聽使。”

“你真召不出來了?!”靳微遙當即目光冷酷,厲聲問道。

“召不出來了……如何努力,都召不出來,連用血契,都召不出來了……”玥玠垂下頭,啞着聲音道。

“你說,有兩種情況,一是被封住了,二是,寄主生命垂危,那麼你怎麼知道一定是寄主有事,而不是被人封住了呢?”華韶雖袖袍下拳攥得死緊,但仍舊保持着冷靜地問道。

玥玠眼睛空洞,艱難道:“能夠封住陰陽蝶之人,據我所知,整個異域除了我父親,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封住陰陽蝶並不簡單,我不知道,這世上沒有誰能有能力封住我跟恭由血液而生的陰陽蝶。”

一時間,整個房內如死一般寂靜,那壓抑得令人心臟扯痛的氣氛太過沉重。

“她不會有事的!”靳微遙動了一下,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我需要親自去一趟八歧塢確認情況,這世上能帶走她的人太少了,而你們繼續留在靳宮,或許……或許,你們在這裡等着她回來。”華韶說了一句,亦離開了。

蓮謹之萎靡地坐於椅上,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煩躁地扒了扒額前發跟着華韶一塊兒出去了。

蓮謹之低下頭,神情掩住陰影之中,道:“我要去找她。”

接着,他步履沉重地緩慢離開了御書房。

而玥玠似被抽走的全部力氣,看着御書房的每一個角落,似能看到她認真埋頭辦公,偶爾望窗思索的模樣。

“玥玠,天兒這麼冷,別光站着那裡,感冒了,不對,是生病了怎麼辦?”

似又聽到她似喝責又無奈的聲音,玥玠眼底溢出晶瑩,他撫住眼瞼,呢喃道:“恭……”

恰巧地路途中,看到咔噠神情惶張地一路奔跑的蝠,一時好奇,便暗中跟隨,直到御書房外,利用潛探術,竟聽到這麼一個個驚爆的消息,他立即撕丫子飛回去稟報給主子知道。

暗帝一聽到靳長恭在八歧塢失蹤,疑似被人擄走的消息,一張蒼白的臉,更是無一絲血色,他的眼神卻冷得像覆層了冰,嘴脣更是陰冷的抿着,整個人便如寒意滲人。

“主子,您冷靜點,現在這種時刻,你無法保持一顆冷靜的心,你又怎麼能想到辦法去營救靳帝陛下呢?”蟒一句痛心疾首的話,便喚回了差點被冰蠶吞噬的暗帝的神智。

“對!她不會有事的,她只是失蹤了,再將人找回來便是了……”暗帝眸色暗黑,按住那被顆被無形千絲萬縷扯痛的心臟,一字一頓咬牙道。

——

採泉閣

與金銘於一精緻樓閣小酌笑談風月的靳淵柏,此刻正懶洋洋地倚在漆綠欄杆上,幽怨望着粼粼湖光水色,道:“堂弟啊~你什麼時候纔回來啊~堂兄我寂寞難耐啊~”

剛喝了一口酒的金銘聞言差點沒一口全薄噴出來。

“淵柏,你究竟鬧夠了沒有。且不論你等身份問題,陛下豈是你能肖想的,不對,你不能出言褻瀆陛下!”金銘嚴肅板着臉,重重擱下酒杯,義正言辭叱道。

靳淵柏一雙桃花眸溢滿似水年華,帶着淡淡情愁,睨向金銘,懶懶道:“你不懂~”

金銘皺眉,滿臉不贊成道:“我不需要懂!總之,你最好離陛下遠點,省得到時候你當真惹怒了陛下,我也救不了你。”

“誒~人生自古誰無死,牡丹花下死纔是最美的死法啊,亦不枉我來這世間一遭啊~”靳淵柏眨了眨眼,眼波流轉間,晶瑩剔透,面上卻一副羞澀不由自已的模樣。

金銘表示他的牙都快被他這番腐話給酸掉了,簡直就是不可理喻,想他堂堂正直不阿的平徹候,怎麼偏偏就交了這麼一個不着調的朋友呢?

突然,一陣寒風冽冽從窗邊捲來,金銘跟靳淵柏一驚,只見一道黑影豁然落至兩人面前。

“誰!?”金銘全身戒備,憑這人一身絕頂輕功便足以令他不敢輕敵,他拔刀便要攻上去,打算以快制敵。

靳淵柏一瞬便反應過來,立即出聲道:“金銘,是我認識的人。”

金銘聞言,停下動作,詫異地看向靳淵柏。

此人一身黑袍,很瘦,即使穿着一身寬鬆的黑袍,依舊能從他露出的手腕看得出來,蒼白無血色,瘦骨嶙峋,他臉上戴着一張鬼面具,一身壓仰的黑色帶着深沉的死氣,就像一個從地獄重臨人間的死神一樣,厲風陣陣,鬼哭狼嚎。

僅一眼,金銘臉色一緊,便憑着本能地知道他絕非良善之人。

淵柏怎麼會有這麼危險的一個朋友……

“你怎麼來了,有事?”靳淵柏斂了斂神色,他了解暗帝,若非他真的有什麼緊急事情,絕不會親自出現在他面前,他從來都是大爺一般地召喚他辦事,哪有啥事是需要他尊駕光臨的。

有這麼一個囂張又拽了八百的堂弟,他當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她失蹤了,你立即派遣全部人力物力替我查到她!”沙啞乾涸,似油盡燈枯的嗓音從那個黑衣人嘴裡吐出。

靳淵柏聽一愣,下意識問道:“她是誰啊?”

但剛問出口,腦中便如一道閃電劈過,臉色乍變:“是不是堂弟失蹤了?”

除了靳長恭一人,他想不出,這世上還有誰能夠令暗帝動容,令他失去理智瘋狂成性。

靳淵柏的堂弟=靳長恭=靳帝。

“什麼?!陛下失蹤了!?”金銘也震驚了。

——

契在得知陛下失蹤後,便卯足了勁兒,到處查探她的消息,亦聯合了商族一衆,廣發各地暗樁積極尋人,因爲擔心陛下失蹤一事會引起朝廷民野間的動盪不安,倒也秉承着華韶的囑咐,底調行事,並沒有鋪張鬧大。

但事實上,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比如莫,紅,陽,谷等四大家,一些需要聯絡尋求幫忙的現成勢力。

契秘密書信了二封,一封送給了夏帝,一封送給了祈帝。

之前華韶帶着夏帝進京,積極準備給他療傷,但不料夏國傳來緊急消息,令他不得不立馬返國,華韶挽留不下,便替他準備了一些療傷藥丸,暫時穩住身體。

接着,契去了卞州找尚不知情的花公公,花公公早些日子帶着人馬去了卞州尋張北城機械裝置的原材料,此刻並在不在京中,也不知道他究竟知不知道陛下失蹤的消息。

——

寒冷的冬天,寒風嗚嗚叫着,樹枝光禿禿的染滿雪霜,大地一片蒼涼,沿路唯有那松柏樹,還勉強維持着那一點綠意。

靳微遙一身絨裝,帶着竹,梅,鬆三老,一路快馬加鞭兼程,從靳國僅耗三日便即將穿過蕖縣的大峽谷。

“主子,我等知你擔憂靳帝陛下安危,可是如今一點線索都沒有,我們要去哪裡找?”三老一路苦口婆心地想勸阻。

即將進入大峽谷,淒厲的風聲愈厲呼嘯,那羣山猶如起伏的層層波濤,連綿不絕,把這裡團團圍住,似預留一個猛獸的血盆大口供獵物自投羅網。

靳微遙披肩如隨風飄舞,黑髮縷縷飛颯,他指節在攥迅速勒馬止步,目光如寒星映月,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黎、城。”

“主子!您不能去哪裡!”鬆老一聽,臉色微變,緊色制止道。

其它兩老亦瞠大眼睛,與鬆老同一神情。

“主子,您要找靳帝——”

“整整半月了——”靳微遙聲冷語重地打斷他們,似緩緩吸上一口寒氣才能緩住那顆焦躁的心:“在這軒轅大陸,能將她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並掩埋一切存在的痕跡,除了黎城的那個人,我猜不出還有誰了!”

靳微遙仰天,冰冷色澤的側臉,如雪峰峻嶺,高不可攀,亦如孤傲的蒼鷹。

“……是蒼帝?”竹老眼睛被棘痛一下,一臉暗灰色地囁嚅。

靳微遙聞言,神色不動,他依舊冷酷而執鈕地望着黯陰慘淡的天空,那茫茫飛落萬千的細雪,染白了他的眉目:“三老,這一生,我便是按照他們設下的規定而走,如那棋盤上的棋子,無論是聞人之姓,還是靳姓,它都不是真正屬於我的,唯有這份感情,唯有這份不在預料之中的感情一直是屬於我個人的,它是真實的。所以,我希望能真真正正,亦是最後一次,努力地去擁有它,去重新挽回我悔失的女人……即使到最後我仍舊一無所有,但至少我確定我是努力過了,那麼,我將來纔不會後悔。”

三老一震,臉上一陣悲切慟動,許久老人似一下蒼老十歲,悠悠嘆息一聲,亦不再相勸了。

主子,有時候執着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太執着一件連自己都不確定能否有回報的事情,會不會太過不計代價啊……

策馬奔進大峽谷,兩旁峭壁如刀削凜寒而壓抑,卻在窄窄的道路之前,一道修長身影,披着一件黑色斗篷的人如一柄出鞘鋒利的絕世寶劍,寸步不讓地擋在路中央。

籲~四人詫異勒馬踏蹄,止步。

“何人擋在路上,趕緊讓開,否則別怪我等不客氣了!”竹老施放宗師威壓,厲聲高喝,迴盪在峽谷內。

“來人,可是靳微遙?”他聲如細絲,但卻清晰地如同在耳邊說話,竟比竹老的厲喝更令人心驚。

靳微遙仔細觀察此人,來者不善,他一身包裹得嚴實,連一根髮絲都沒有遺漏出來,聲音太細,太低,一句話不好辨認,但莫名地,他感覺他該認識這個不知道是男還是女的人物。

於是他道:“是。”

“殺!”

一句“是”就像開啓某道閘門的按鈕,那黑斗篷人便衝上來。

竹老一掌拍在馬頭,飛躍而來,本想一他擋下,卻不想那人的速度竟能夠穿透他的防備,直殺而上。

竹老大駭,鬆老跟梅老相繼出手,但交手不過百招,兩者便感覺到越來越力不從心,這黑斗篷的傢伙簡直就跟怪物一樣,越打越勇。

“三老,你們不是他的對手,都退下吧。”

靳微遙眸如電光,他切入交手兩方,替下三老,對上斗篷怪物,兩人拆招打鬥不分上下,整個峽谷因氣勢掃蕩,岸壁鬆動滑落礁石,激烈異常。

靳微遙不願被此人拖住腳步,欲下死手,卻在不經意見,看到那一雙驟然閃過的紅眸,當即動作緩了一下,表情呆滯,高手過招,只爭分秒,那人一把轉肘勒住他脖子,從背劈去一掌。

噗——結實受了他這一掌,靳微遙只覺五臟六腑一陣移位,氣血上涌。

“主子——”

靳微遙卻不顧他等驚喊,轉過頭,含血沉痛地喊道:“影兒——”

斗篷怪物再度出手的動作頓了一下,改腳將他踢飛撞至飛身而來的三老,本欲再度下殺手,卻不知道爲何,看到那一雙不動不動,執拗、霸道悽迷凌亂的冰雪眼睛,只覺腦袋一陣炸裂,狠下的手竟出不了手,他哼哧哧地出着粗氣,一咬牙便抱着腦袋,不再戀戰,轉身便走了。

而靳微遙身負重傷,情緒洶涌,只覺一併沒堅持一會兒,地暈了過去。

——

國院闡福寺後山,楓林一片銀裝素裹,一道黑色身影突兀筆挺立於雪中,他墨發染雪,衣袂翩翩,背影孤峭而狠厲,幽暗而死氣,帶着重重的陰霾色澤,那是連潔白風雪都浸吞不了的黑暗氣息。

“暗帝。”

他身後忽閃一道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他似疑惑亦似確定地喊了一聲。

暗帝轉身,他指尖攥着一張紙,今早有人送了這一封信給他,他本不願理會,但他認出紙上的字跡是屬於靳長恭的,以往她不愛學習,稱之爲目不識丁亦並不爲過,但後來,她卻寫得一手方方正正的正楷字體,像那種量好橫豎撇捺格子似的字體,除了她,他不知道還有誰能夠模範得了。

但來的卻不是她,而是一個披着黑沉斗篷大衣的人,根據他一身嘯潛暗涌的殺意,他知道這人是來殺他的。

“靳長恭在哪裡?”

他只想知道這個。

斗篷人似冷哼一聲,二話不說,便跟暗帝直接交手,招招下死手,但暗帝看出他的招式卻不是屬於殺手那種,並且招式越看越熟悉,他心咯噔一聲,那令他難以置信的答案,令他通體發寒,正欲質問的聲音被扼住在喉腔。

呯!暗帝整個人撞倒在地面,上方,一雙幽暗紅猩的雙瞳無一絲情緒,帶着漫天的殺意。

“是你?!”

暗帝看着那壓在他身上的人,整個人如靈魂出竅了,怔怔地看着要殺他之人。

“你、該、死!”三個字,冰冷刺骨,從頭頂而過。

接着他感覺呼吸越來越緊室,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從心臟擴散出來,幾乎要將他滅頂。

她……她果然還是一直恨着他,從未原諒過他。

——她想殺了他,她竟真的想要殺他!

暗帝一雙與殺手如出一撤的紅瞳溢涌着痛意與瘋狂,那瑰麗的顏色濃郁得深沉,如墨汁般濃稠,帶着毀滅性的死氣。

“放箭!”一聲厲喝,從楓林間咻咻地疾射數百支密箭。

殺手翻袍閃過,暗處的靳淵柏一身是雪地跑過來,想來他藏在暗處多時,由着靳國羽隊作掩護,他潛到暗帝身邊,出手一掌,欲救下暗帝。

斗篷黑衣人蹙眉,看到靳淵柏那一刻,他知道他並不想殺他,他輕鬆地避開一掌,手中的意殺窒冷半晌,不知道該不該殺了這阻擾他報仇的人。

而靳淵柏看此人莫名地停滯下行動,他一早便知道此人武功高強,亦不願意跟他纏鬥,便趁機便將暗帝飛身救走。

羽隊早被黑斗篷殺手震暈,他看着他們急促逃躥消失在茫茫雪中的背影,斗篷黑衣人於寒風中不動不移,眼底閃爍着紅光不定。

彷彿遊蕩在宇宙中,浮浮沉沉,飄飄蕩蕩,無依無靠。

她是誰?

那個一臉冰冷,看着自己父親殺了母親的小女孩是誰?

是她嗎?

那個在野獸羣中掙扎生存,一臉是血,卻充滿了生機的小女孩又是誰?

是她嗎?

腦海中,記憶中,過去中,想要被遺忘的太多,太多了……

那就放棄吧,放棄那些記憶,一切重新開始,沒有了那些痛苦記憶,你會活得很好……

當思緒墜入黑暗前夕,似有人在她耳畔這麼訴說着。

放棄?可是——

她不想放棄,她本能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墜入那更黑暗的深淵。

前一世,她擁有一個神經質的母親,一個冷情的科學家父親

一個經常歇斯底里,一個經常夜不歸宿

她以爲這很正常,因爲她從懂事起,他們就是這樣的父母

沒有對比,就沒有比較,沒有對比,就不懂有什麼不對

他們兩人本質上有着瘋狂的基因,而她卻繼承着兩重的瘋狂變態基因

她想,以後估計她也會跟他們一樣

一夜之間,她失去雙親,她以爲她會瘋,但實際上,她活得很好

直到那一夜,他那通緝犯的父親,潛回了別墅中,告訴她一個令她顛覆了一切的記憶——

原來他的父親跟母親,真的跟別人的父母是不一樣的,她的母親根本算不上是一個母親,她只是一個載體,只是一個孕育出她的生命體。

而她的父親,只是一個科學狂人,母親只是一個他買來拿來當成人體實驗的物品,他們根本不是因爲所謂的愛而結合,只是一個瘋子跟一個被逼成瘋子生下來的一個新的實驗體。

那一刻,她並沒有感到難受或者是傷心,她只是覺得茫然,茫然他究竟想告訴她什麼,他所說的一切,她根本就不在意。

接着,她那所謂的父親,用着一雙冰冷,此刻卻頹廢悲哀的眼睛笑了,又哭了,最後,他自殺在她面前了

他躺在血泊中,一雙灰瞳黯淡,卻準備地看着她,嚥氣最後一句竟是:我去陪你媽媽了,可你怎麼辦呢,我的女兒……

這是他第一次承認我是他的女兒,但她並沒有感覺到高興,只是莫名地覺得很困擾。

他問她要怎麼辦,她也不知道,從出生至現在,整整五年,她都沒有踏出這座別墅一步,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

當她陪着那具屍體幾日後,便被一批人接走了,接走的人是她的爺爺,父親的爸爸。

後來,因爲爺爺的教育引導,她覺得她不會跟父親一樣發瘋,她只是變成更加冷靜,冷靜得像一具機械人。

但爺爺說,人活着便是尋找各種感情的路程,感情是一種財富,擁有越多,便越幸福,他希望她能夠擁有幸福

於是,她放縱自己去交往人類,任何人類,學習感情,學習知識,學習如何成爲一個合格的“人”

她一直覺得她做得很好——

她會笑,會哭,會鬧,會耍小脾氣,但是,有一個人卻告訴她:你根本就是感情缺失的一個人

他是她第一任男朋友,名字她已經不記得了,但這一句話莫名地觸動到她的神經,令她牢牢記住了它。

最後,她想她可能真的有問題,她無法真真地變成一個被別人認可的人類,於是在爺爺死後,她放棄了僞裝,只一心投入進考古學,她不在意別人目光,也不在意別人在心中會怎麼評價她,她也不需要朋友,愛人,親人。

那段時間,一心一意地通過研究實物遺存來追尋人類的過去,研究範圍從人類起源直到近現代的過程令她很滿足

這能令她遺忘一切煩擾的源頭

直到一次意外陪着幾位教授出境考古,她意外死亡

一切,重新開始了

如一張白紙,當她的感情缺失在新的軀體內得到渲染與補充,當她的滿心空洞茫然,被新身份賦予了前進的任務動力,她覺得,她或許可以活得很好,如爺爺所說,能夠擁有她不懂的幸福,至少不會向上一世那樣。

直到死,她都不知道她活着究竟是因爲什麼,死了,也就死了,沒有任何感情,沒有遺憾,沒有值得牽絆的事情,沒有值得她心動的人,當真人死如燈滅,乾乾淨淨,空無一物

而在這一世

她遇到了令她心悅歡喜的公冶夙

妖嬈絕色,情深不壽的花公公

自卑又自傲青梅竹馬夏合歡

灰暗絕望便糾纏不休的暗帝

如清水蓮花,給予她心靈清澈的蓮謹之

幫助她甚多,給她跟前世爺爺在世一樣安心的華韶師傅

不離不棄的契……

因爲有他們在,她那一片空蕪冷漠的世界漸漸豐滿起來,長花長草長樹,有河有鳥有動物,藍藍的天空,有綠綠的草——

而這個世界,這些人她一個都不願意捨棄。

遺憾,難過,不願回想的事情當然也有

但這世界上有種感覺就是這麼神奇,當苦盡甘來後,之前所有的痛苦就好像被賦予了意義,充滿了值得慶祝,慶幸的存在。

茫然,憤怒,絕望,快樂,歡喜,驕傲,激動,興奮,依戀……

這些感情,她是在重生後在“靳長恭”這個身份一一體會到了——

所以她無法捨棄,亦不想捨棄……

但耳邊有一道呼吸一陣陣地噴在她臉上,溫熱溫熱的,有一股幽香誘人的氣息,一種男人的氣息。

“你不需要任何人,你只需要我,只需要我一個人,這世上沒有人能比我更愛你,你不需要再經歷任何痛苦,在我懷中,你只需要簡簡單單,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地爲我而活,你要的,我都會一一捧在你面前……”

溫柔地,如蜜糖般膩人的,帶着如惡魔般蠱惑人心的嗓音,靡靡入耳。

靳長恭的心忽然開始失去了頻率,瘋狂地跳動。她不知道,她的臉開始泛出潮紅,她的嘴脣,變得粉嫩,水潤,微微開啓,像是誘人深入。

她完全不知道,此時的她看上去是那麼美,美得讓他忘乎所以,幾乎迷失了一切,只想深深沉陷在她如夢似幻的眼眸中,朝朝暮暮,永不清醒……

“長恭……”他低低地喚了一聲,聲音暗啞而性感。

然後,他低下頭,情不自禁地去捕捉她的溼潤柔嫩。

可就在他的嘴脣即將碰觸到她的那一刻,靳長恭驀地睜開失神的眼睛,感覺到身邊熟悉的氣息。

“你——你是誰?”

“呵……你知道的。”有什麼用力地握緊她的手腕,那力道似將他心底因爲這個問題而產生的難受傳達給她——幾乎着被折斷的痛意。

“我知道……”似從異次元恍惚自語一聲,然後靳長恭軟軟地闔上眼睫,淺淺呢喃道:“我知道,我知道的……那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會……至死方休。”

是嗎?至死方休,聽着很動聽,可是爲什麼要承諾是這四個不吉利的字呢?她希望是更美,更令她安心的詞……

——

沙沙聲十分奇妙地廣闊寂靜的夜,靳長恭衝破黑暗掙扎地醒來,一切仿若夢中,她整個人怔忡失神,她隔着紫縈風紗,看着風起雲落的窗外。

空氣中瀰漫着破曉的寒冷,遠處,薄霧淡雲,看起來厚而不膩,如六朝金粉所凝,銀灰色的天空,五彩斑斕不過一瞬,金黃,靛藍,銀灰,白潔,如渡上各種色彩,瑰麗唯美,美如仙境般多姿多彩。

整到黎明徹底轉換成光明,靳長恭終於如僵化的狀態動了動,她眨開眼睫,一旋眸發現自己正躺着一張陌生豪華的牀,陌生布置非富則貴的房間。

“你醒了?”

像是預料到她清醒的時間,牀畔坐下一個男人,此時的氣候轉變,雲彩都趕集似的聚集在他身上,像是浸了血,顯出淡淡的紅色,實則他是一身深膩的暗黑色,面罩密不透風黑紗,清晨的空氣沁着他身上微微的芳馨,令靳長恭第一時間便將他認出來了。

“……蒼帝?”

是那個在練兵式上遇到的那個“蒼帝”。

“你記性果然很好。”蒼帝似輕笑了一聲,語氣柔軟,帶着輕膩的悅耳。

“敵人自然是需要記得。”靳長恭蹙眉,淡淡道。

她剛纔暗暗運功,卻發現體內竟然蓄不起一絲內力,這種感覺跟當初被莫流瑩偷襲時,毀掉了丹田的時候一模一樣。

當即,她臉色不禁一白。

“放心,你內力尚在,只不過是暫時被封住罷了。”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蒼帝伸出手,安撫着撫摸着她的肩膀,開口道。

躲開他的舉動,靳長恭眯睫道:“你究竟想做幹什麼?”

蒼帝透過那薄薄的黑紗,那雙炙熱而專注的視線,帶着一種神奇的魔力,他輕啓薄脣,輕輕念道:“我想讓你成爲我的妻子,這黎城唯一的女主人。”

靳長恭整個人一僵,瞳仁緊縮。

她並不是被前一句震撼,而是最後一句。

黎城?!

她竟在黎城?

“你說,這裡是黎城?”靳長恭緊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黎城”,在軒轅大陸衆帝國中即使再孤陋寡聞的國家,也該瞭解“黎城”究竟是怎麼樣一個傳奇性的地方。

它獨立而遺世,傳聞這一座城之中,住滿了“神仙”,所謂“神仙”即是能人的尊稱。

“黎城”本意就像黎明破曉前的那一刻,衝破黑暗,卻依舊浸淫於黑暗中,是以亦正亦邪,非黑非白。

它可以在一念之間毀掉了一個國家,亦能在一念之間,拯救一個瀕臨滅絕的國家。

據聞,三百年前,曾有來自黎城的十位大人,他們不知道因爲何種原因脫離了黎城之後,來到俗世中,經過一番翻雲覆雨,各自創造了一方國家,漸漸這十大國吞併了周圍小國,國勢強大漸漸獨佔鰲頭。

於是,這十國便被帝國統稱爲列強十國。

經過三百年轉輾如今,唯一遺留下來一脈屬於當初列強十國的,便只剩下蒼國了。

這件事情,屬於秘聞,即便暗帝這個正宗靳國太子也並不知道,而靳長恭之所以知道,是因爲華韶曾經透露出幾分。

他猜測黎城是西方大陸欲植入軒轅大陸,而佈置的暗棋,因爲他探出某些痕跡是屬於那邊獨有的,是以提點過她幾分,要讓她注意,等時間到了,估計黎城的人會插手干預她統一整片東方大陸。

她以爲憑她如今的實力,黎城的人估計並不在意,畢竟宰雞焉能用牛刀呢,是以她並沒有來得及去探聽黎城的事情,如今卻被毫無預警地劫了來。

軒轅大陸大部分百姓都一直以爲黎城只是一個傳說,但如今黎城卻真實的存在於她腳下。

這麼說來,蒼國果然是屬於黎城這件軼事,是真實的了。

“你是誰?”靳長恭心思翻涌幾瞬,便暫時按耐住,冷靜地問道。

“蒼帝”側過臉,目光遙望於窗外層疊翻騰的雲海,勾脣道:“黎城城主——閭丘,你可記得你之前做過些什麼?”

靳長恭黑眸一蕩,腦中因爲他的問話而涌出如潮水般的記憶。

回憶一瞬,她臉色瞬間鐵青,自語道:“我去殺,殺靳微遙跟暗帝——爲什麼?爲什麼我要這麼做?”

“那兩個人都該死!一個曾經傷透了你的心,一直利用你,一個一直傷害你的身體,折磨你的靈魂,我讓你親自去報仇,你難道不高興嗎?”蒼帝笑睨向她,聲音如情人般膩人柔軟。

靳長恭倏地看向他,目光兇狠狠地:“這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這個外人來干涉,你究竟是用了什麼辦法控制我?”

一點沒有被她眼中的寒意攝到,黎城城主微微側過臉,渾身上下有一種極致的妖媚之態,油然而生,他輕笑如環佩輕釦,玉珠琳琅輕脆,勾人心神:“記得你上一次,曾爲了那個叫玥玠的妖人,而出手欲殺暗帝的事情嗎?”

靳長恭因爲他的話而恍神一瞬,神色一厲:“也是你?不可能!我本就練了傀儡術,你不可能操縱得了我!”

黎城城主伸出一雙如玉雕琢般完美的手指,輕輕斂了斂袖角,姿態婀娜,似欲乘飛歸去:“並不是操縱,只是一則暗示,我只是誘發你原本的真實心意,你是想殺他們的吧,這兩個人,曾經對你做的事情,你難道真的不介意了?你真的可以一笑泯恩仇,一筆勾銷?”

“沒錯,我心底的確不止一次想殺了他們兩人。”靳長恭直言不諱,她起身一雙桃花眸幽暗至深,薄豔的紅脣輕吐:“但他們至今都未死,你覺得是爲什麼呢?”

黎城城主聞言,驀地一怔,接着氣息驟寒,周圍溫度瞬間跌入冰點。

“別太自以爲是了,人會變的,特別是女人的心思,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女人的心思就是小孩子的臉,一時一變嗎?”

靳長恭勾脣冷笑一聲,垂眸觀賞着自己這一身女裝,不難發現,她的真實性別早就被他發現了。

黑色的曲裾滾着深紅紗的邊,自腰間纏身而下,後襬成弧形拖曳於地,前端露出深紅的衫裙,跟她皇宮的男裝的衣袍類似,不過改成女裝卻偏柔氣。

寬大的雲袖同樣深紅紗滾邊,銀紅絲線交織的鳳雀古紋刺繡,束腰長紗帶簡單系結,直垂足間。

長髮斜挽,她感覺有細細的銀鏈繞過前額,她移至窗沿的一面銅鏡,清晰地映出那額前垂下一滴淚形紅鑽。

血鑽?!

她摸上那一顆能夠一定程度抑止浴血魔功副作用的血鑽,竟重新回到她額頭,她記得她之前明明送給了暗帝……

難道暗帝……因爲想到不想的事情,她的臉色有些難看。

黎城城主看到她此刻的表情,看她神色疑濾緊張,心中醋意猛漲,他上前一把從她身後將她抱住,頭擱在她的肩膀上,似撒嬌,又似詛咒般,喃喃道:“爲什麼,爲什麼你就是不肯放棄他們,那些像蛆蟲一樣的男人,只會令你感到噁心!別想他們……也別逼我……”

突地,他張脣吻住她,貪婪地呼吸着她芬芳的氣息,這一刻他緊緊錮住的懷中的女子是那麼的真實,這一刻他有一種春暖花開的滿足感。

“長恭……成爲我一個人的好不好?”

這句話從心底深處緩緩遊離上來,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不受任何事物的束縛。

靳長恭蹙眉,臉色陰沉,然後用盡全力將他推開,閭丘心思盪漾間沒有防範,被她推得連退幾步,還沒有站穩,靳長恭如影隨形,追了上去,手高高揚起,然後狠狠地朝他臉上揮了過去。

“啪”的一聲,閭丘的臉被甩到一邊去,臉上留沒留下清晰的五指印不知道,但這一巴掌的力道卻是實打實的,是以那面紗被打斜了些。

時間像是在這一刻靜止,房內靜的似乎連掉一根針都能聽見。

過了一會,閭丘緩緩的回過頭,她看不見他的臉色,他看着她,目光冷如冰,可是在這層薄冰之下似乎又有洶涌的情緒在翻滾。

靳長恭冷冷地瞪着他,胸口劇烈的起伏,全身因爲極度的憤怒而微微地顫抖,臉色陰冷至極,她看着他的眼睛,一瞬不舜地盯着,然後當着他的面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神情動作間充滿了一種赤裸裸的藐視。

她冷笑兩聲,輕蔑地說:“哪來的瘋狗,狗鏈沒有栓緊,張嘴便咬人,也不嫌棄自己嘴髒!”

閭丘瞳孔猛地一收縮,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無比。

他用一種陰晦莫深的眼神看着她,一動不動。

靳長恭整理了一下頭髮,然後不再看他,直接推門而出。

房門在她身後緩緩合上。

閭丘站在那裡,目光依舊落在她剛剛停留的位置上,過了一會,他擡起頭,看向那名窗邊銅鏡,隱隱顯出他扭曲的影子,他扯下面紗,伸手撫上自己火辣辣的左頰。

“瘋狗?”他冷笑一聲,那一張妖孽精緻的臉色更加白上幾分。

“瘋狗。”他冷笑連連,但眉梢間卻透露出一種噬骨般的恨意與戾氣,還有幾分自嘲。

離開了房間,靳長恭站在走廊間,終於將整座黎城收納入眼底,儼然一座空中之城,高高矗立,俯瞰整個世界,面臨一片蔚藍大海,背靠重重疊疊的峭壁大山。

絕世,而獨立於天地。

瑰麗而雄偉,如一條盤旋蜿蜒的青龍,飛翔於空中,伸出四肢都有又尖又利的爪子,從頸部到背部一直延伸到尾部都有尖銳的刺做防護,防壘類似尖角以及骨板所構成的防護性頭冠,身體與天空融成一體。

這裡,是許多強者夢寐以求渴望到達的地方,但對於靳長恭而言,它只是一座囚樓,一座如肆豪華的囚籠。

倏地,靳長恭感覺腦袋又是一陣鈍痛,腳步一晃,險些跌倒,所幸有一雙溫柔的手臂從背後扶住了她。

“外面冷,我們還是先進去吧。”

靳長恭輕輕靠在他肩膀,從這個角度擡眸看上去,能看到尖尖的下頜,一張脣型豐滿潤澤的紅脣。

是他將她從八歧塢的紫荊天壇擄來的,她想問,究竟公冶他們怎麼了,可不知道爲什麼,思緒越來越繁雜,連着眼皮就越來越沉重,她耷拉下眼皮,張嘴張闔了幾個字,便再度沉睡了去過。

黎城城主,抱着她,將她貼進他的心臟,寒風驟起,黑紗舞起,偶然間一雙瀲灩狹長的眸子眯起,波光流轉,如千萬琉璃瑩彩,卻伴隨着一種瘋狂決絕的神色。

——

靳長恭感覺到身體不斷地在慾海中浮浮沉沉,有一雙溫柔的手,柔軟的脣,撫慰着她的每一寸嬌膚。

靳長恭感覺好熱,身體與理智分開,她不知道是誰在她耳邊說愛她,是誰說要她一生不離,永遠的陪着他?

心臟似被甜蜜的細絲密密纏住,紅脣如火,身體空虛難耐,他的右手掌猛地托住她的後腦,左手攔腰擁住細膩溼潤的腰肢,一剛一柔的身軀牢牢貼近,嘴裡全是他純男性甜膩柔糯的味道,淡淡的醉人花香,脣舌柔韌而極具佔有慾。

風帳飄舞,牀帷內偶爾溢出女聲的呻吟,男人的低喘,激烈的碰撞,編織了成一夜的美麗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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