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防有鵲巢六

“這樣冷的天氣,海棠都沒開,你在這兒站着吹風,着涼了可怎麼辦?”孟桓責備道,“真是半點也不顧惜自己的身體。”

臉上的觸感讓宋芷本能地偏開頭,躲過孟桓的手。

孟桓的手微頓,倒也沒惱,只牽起宋芷的手,將人往屋裡拉:“外頭冷,屋裡說話。”

孟桓的手用了力氣,宋芷是掙不開的。

孟桓一邊走一邊問:“怎麼,回去一趟,秀娘又跟你說什麼了?”

宋芷擡眸看着他,臉上還是涼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哭的。

“沒有。”宋芷說。

孟桓替他暖着手,這次宋芷沒有再躲。

“那怎麼又突然跟我使性子了?”

“對不起。”他傾身,親了親孟桓的臉側,說,“能不能儘快把梅花種進來,別等到明年春?”

孟桓有些詫異,這大冷的天兒,天寒地凍的,梅花正是開放的季節,不便移植的,但還是笑道:“好,聽你的。”

宋芷倚着孟桓,將大半的重量都壓在孟桓身上,手環着他的腰,姿態親暱又依賴。

“怎麼了?”孟桓察覺到人情緒不對,低聲問他。

宋芷擡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是靜謐的,帶着不易察覺的悲傷。映着屋外的雪色,宋芷的膚色似乎比雪更白,迎上去,吻住孟桓的脣。

“我前天不是說,回來後補償你麼?”親吻的間隙,宋芷用有些不穩的聲音說。

帶着喘息的顫音響在耳畔,撩得孟桓心頭貓爪撓似的,癢癢的。

“所以你打算怎麼補償?”孟桓問。

宋芷面色微紅,咬着脣,太羞恥的話語讓他有些說不出口。

炭火在爐子裡“噼啪”作響,緊緊相擁的兩個人之間,呼吸聲和心跳聲都清晰可聞。

暖洋洋的火爐把屋外的寒氣隔絕了,讓屋內的溫度甚至顯得有些高了。

宋芷覺得自己有些熱。

不好意思說出口,只好用行動表明,他微微低頭,脣瓣擦過孟桓的下頜,沿着溫熱的皮膚向下,輕柔又笨拙的吻落到孟桓的頸側。

這是宋芷第一次主動做這樣的事,生澀又害羞。

宋芷主動,孟桓當然高興,可是不對勁,很不對勁。

孟桓捏着他的下巴,阻止了宋芷進一步動作,把人的臉擡起來,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宋芷嘴脣動了動,沒有回答,只問:“你……不想要麼?”

一句話,電流似的酥麻感沿着小腹向下,孟桓立即就有了感覺,呼吸微重:“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等會兒不準喊停。”

宋芷紅着臉點點頭,小聲說:“知道了。”

緊閉的房門把風雪隔絕,把海棠花和梅花隔絕,把無論是四十年前,還是十四年前,還是五年前,種種般般的恩怨,仇恨,大義或是小怨,全都隔絕。

孟桓把人打橫抱起,輕柔地放到牀上,低頭吻他的脣。

宋芷攀着孟桓的肩,心跳如雷。

衣帶漸寬,雖然是冬天,可兩人緊貼着的身子卻並不覺得冷,反而很熱,像是有一把火在體內燃燒,燒得人理智全無。

孟桓脹得發疼,卻仍舊很耐心,低頭親吻宋芷的額,低聲說:“若是疼,就咬我。”他指指自己的肩。

宋芷勾着他的脖子胡亂點頭,上一次的經歷並不美好,讓他略有些畏懼,可還是盡力打開自己,去接納孟桓。

進去時,宋芷的手在孟桓背上抓出一道紅痕,他急切地去尋孟桓的脣,想在親吻中尋到一絲安慰,眼淚卻不知不覺地流了滿臉。

“很疼嗎?”孟桓問。

宋芷搖頭。

孟桓比上次還要耐心很多,疼,但是並不劇烈,流淚也不僅僅是因爲疼。

而是因爲更多的,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徵南……”宋芷喚他的名字。

“嗯?”

“你再多陪我一陣兒好不好?”

宋芷在彷彿在浪潮裡浮浮沉沉,於絕望中抓住一個人的手,一邊厭棄着自己,一邊渴望着救贖。

多卑微不過的懇求,可孟桓並未聽出來其中的意味。

孟桓吻着他的眼睛:“我會一直陪着你。”

情話,尤其是這個時候說出的情話,往往比尋常時候更好聽一些。

等一切結束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冬天天黑得早,纔剛到酉時,就已經昏昏沉沉的了,但積雪反射着雪光,讓世界看起來不那麼黯淡。

宋芷縮在孟桓懷裡,一動也不想動。

累。

渾身都累。

還疼。

孟桓將人摟在懷裡,低頭親他的發頂,道:“乖,跟我起來清理一下,否則你會生病的。”

宋芷低哼了一聲,聲音又低又啞:“不想動。”

孟桓摸着手底下細滑的皮膚,柔聲說:“那我去讓蓮兒送點熱水進來,你在這兒等我。”

宋芷拉着他的手不放:“別走。”聲音悶悶的,看起來對孟桓要離開這件事很不滿。

這樣直白的宋芷很難見到,毫不掩飾內心的想法,坦誠得可愛,柔軟到讓孟桓不忍心違揹他的任何話。

“今天怎麼這麼粘人了?”孟桓捏捏宋芷的手心,“乖,我很快就回來。”

不清理是不行的,宋芷再撒嬌也不行,這是原則,孟桓還是拉開了他的手,穿好衣服出去,命蓮兒準備熱水進來。

清理過後,宋芷整個人都很倦怠,晚飯也不想吃,在孟桓的要求下勉強喝了一碗粥。

孟桓嘆息:“你這麼瘦,不多吃點兒,怎麼長肉?”

宋芷懶懶地說:“你不喜歡瘦的嗎?”

孟桓笑着捏了捏他的臉:“你什麼樣我都喜歡,但太瘦了,看着心疼。”

經歷過一番雲雨後,孟桓再觸碰到他時,感覺就不一樣了,宋芷總覺得什麼都帶着暗示的曖昧意味,不自然地低下頭:“哦。”於是多吃了兩口粥。

吃完了粥,宋芷突然說:“快臘月了。”

孟桓微微一頓,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三,離臘月沒幾天了,過不了多久就是年關,宋芷是要回興順衚衕去的,那也就意味着,在年前年後的近一個月,兩個人都很難見面了。

見人情緒低落,孟桓把他摟着,低聲問:“子蘭,你要不要……試着讓秀娘,接受我?”

宋芷一個激靈,猛地從孟桓懷裡坐起來,頭撞到孟桓的下巴上,說:“不行!”

孟桓吃痛,捂着自己的下巴:“不行也不用這麼激動吧?”

宋芷歉疚地替他揉了揉,“對不起。”

“不是我不想讓秀娘接受你……只是,這是不可能的。”

孟桓看着他,問:“爲什麼?”

宋芷說:“我以前不是同你說過我的爹孃麼?”

“爹當年守城而死,孃親性子剛烈,秀娘隨了孃親,對蒙元……恨之入骨。”

“前天只是見我們倆在一塊兒,就大發雷霆……若讓她知道我在你府裡,還不知道要怎樣呢。”

“那你呢?”孟桓突然問,“你恨我們嗎?”

“嗯?”宋芷擡頭,被孟桓這個問題問住。

恨嗎?

恨,怎麼能不恨呢?

可他看着孟桓的眼睛,那裡面的神情溫柔又含着不經意的期待,宋芷知道,孟桓對他是很縱容的,在不涉及到原則性問題時,從來是他說什麼是什麼。

於是宋芷笑了笑,輕聲道:“那時我年紀還小……現在雖然排斥元廷,可畢竟蒙古人也不是所有人都那麼殘忍的。”

孟桓摸着他的頭髮,“嗯”了一聲。

“你晚些時候再走,明年早點回來。”

十一月底,世祖再次在宮中召見了文天祥,希望能招降他,可文天祥寧死不屈,說自己深受趙宋隆恩,堅決不事二姓,只求一死,惹得世祖大發雷霆,當即把文天祥打入天牢,一時間朝廷中上書請求處死文天祥的摺子又堆了起來,高高地摞在世祖的案上。

這天孟桓點卯出去,宋芷在屋裡坐着和阿齊拉說話,問起文天祥的事。

阿齊拉便一五一十地說了,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什麼問題,沒想到才說了幾句,齊諾就跑了過來,給宋芷送新衣。

畢竟快過年了,孟桓覺着,自己也該給宋芷置辦新衣纔是。

齊諾恰巧聽到了阿齊拉的話,當即虎着臉,說:“深宅大院裡頭的小丫頭片子,懂什麼,別亂嚼舌根!”

阿齊拉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齊諾看宋芷不順眼,連帶着看阿齊拉也不順眼,孟桓回來後,轉頭就把這事告訴了孟桓。

孟桓卻沒心情理會阿齊拉說些什麼,只是忍不住想,宋芷爲何又去關心文天祥的事了。

自從那日之後,兩人的關係親密了很多,孟桓時不時就會宿在宋芷房裡,初時府裡有些風言風語,被孟桓以雷霆手段鎮壓下去了,之後就再沒有人敢說三道四,府裡除了孟桓,無論誰見到宋芷,都要客客氣氣地行禮問好,道一句:“見過宋先生。”

宋芷原不想孟桓這麼高調,可也攔不住他,只好隨他去了。

這天夜裡,雲雨之後,孟桓攬着宋芷的肩,把人箍在懷裡,汗津津的身體肌膚相貼,是最親密的人才會做的事。

可孟桓卻忍不住有些發慌。

冬至回來後,宋芷便有些怪怪的,若說哪裡怪也說不上來,就是變得格外主動熱情了。

他在暗地裡打聽文天祥的事,孟桓想,他想做什麼?是在討好我,還是迷惑我?

如果只是想知道,爲什麼不直接問我?

京城裡那些營救文丞相的流言尚未散去,孟桓不知道暗地裡是不是真有人在綢繆這些,朝廷裡處死文天祥的摺子雪花似的。

這些都被宋芷打聽到了的話,宋芷會做什麼?

陳吊花的事,孟桓雖說是原諒宋芷了,可那是一根刺,紮在心裡,只要宋芷還是個宋人,還有着那牛脾氣,那根刺就拔不出來。

每每觸之,都會痛極。

他捧在心尖上的子蘭,不惜死,也要背叛他,跟他的敵人站在一起。

這一次,文天祥的事不在孟桓職責範圍內,可宋芷真要做什麼,孟桓是絕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子蘭,”孟桓親暱地蹭着宋芷的脖子,低聲問,“聽說,你在打聽文宋瑞的事?”

宋芷沒回答,也沒出聲,似是睡着了。

只是不知,是真睡着了,還是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