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連續幾天在海上飄蕩,沒有艾倫在,她的生活徹底安靜下來了,對着海平面發呆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艾倫的離開讓她徹底的鬆了口氣。
在她心裡,艾倫和傅亦不同,傅亦純粹是爲了自己的目的幫她,而艾倫,卻只是單純的爲了幫她。
自父母出事,她身邊充斥着的都是各種勾心鬥角,單純只是因爲想對她好而對她好的人屈指可數,所以她才更怕。
怕連這份僅有的美好都守不住。
輪渡在第二個港口停靠時,時笙拿着東西下了船。
這個國家對持有中國護照的人免籤,她可以在這裡買機票回國,季家即便勢力再大,也不可能短時間內將手伸到這裡。
上了岸,她先去吃了點東西,然後用艾倫給她找的那張卡撥通了季時亦的電話。
“誰?”男人的話言簡意賅。
時笙眯起眼睛迎向從落地窗直照進來的陽光,嗓音淡淡的說道:“是我,時笙。”
似乎沒料到時笙還敢給他打電話,季時亦默了幾秒,才近乎憎惡的說道:“我還真是低看你了,時荊慍的女兒,果然和他一樣讓人討厭。”
這是時笙去美國後,第一次聽到有人提起她爸爸的名字。
不免生出幾分恍惚。
握着手機的手指緊得骨節都泛白了。
季時亦森然的聲音像一條劇毒的響尾蛇,死死的咬着她,“不過,你要是乖乖的留在予南身邊,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是嗎?”
對於他的威脅,時笙並不放在眼裡。
她既然決定要與季家爲敵,就早已將生死這種事情看淡了。
穿着樸素的女人坐在簡陋的奶茶店,手邊放着個簡易的行李,身上透着風塵僕僕的疲倦氣息。
外面陽光很好,和她晦暗的人生完全不同。
時笙身子後仰,換了種舒服的姿勢,“那在你弄死我之前,我們先來談一個條件。”
“條件?”季時亦‘哈’的冷笑出聲,他以爲時荊慍死後,這輩子再不會有人讓他恨得如此咬牙切齒,但沒想到不只有,這人還是時荊慍的女兒。
雖然只是個二十幾歲半大的奶娃娃,沒有出色的背景,羽翼未豐,但卻讓他時刻如芒刺在背。
“憑你想跟我談條件?時笙,是予南將你慣得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他露出森白的牙齒,陰鷙的眼睛裡閃爍着瘋狂刻薄的怨恨。
透過聽筒。
清晰的傳入時笙的耳中,“我可憐你,你口口聲聲說要報復我,替你死去的父母報仇,但結果呢?”
“你愛上了我的兒子,就算我去坐牢,你這輩子也永遠別想和予南在一起,要不然,時荊慍在地獄裡也永遠不會安息,他會時時刻刻的詛咒你,枉爲他的女兒,枉爲時家的人。”
“你別說了。”
時笙像是在做最後的反抗,聲音沙啞得幾不可聞。
擱在桌上的手緊緊握成拳頭,抵着桌面。
不是這樣的。
她打電話來,不是爲了聽他這些擾亂她心神的話的。
她打電話來……
是爲了……
時笙近乎絕望的閉上眼睛,爲了季予南,爲了給自己的感情一個交代,爲了不牽連無辜,爲了自己的無能做最後一點努力。
如果他願意公開真相,那她願意放棄報仇,放棄最初堅持要送他進監獄的念頭,將手中握的季氏的證據還給他。
成功了皆大歡喜,不成功……
也讓自己以後想起自己今日的所作所爲,不至於完全只責怪自己。
對。
她就是一個這麼自私的人。
即便要將證據遞交給法院,也要找個人來分擔她的愧疚。
那邊,季時亦近乎瘋狂的大笑,“你知道,所以你才千方百計的逃離予南身邊,你不敢面對他,因爲你沒辦法跟時荊慍交代,你怕他們知道,你愛上了自己仇人的兒子,你爲了他甚至有想放棄復仇的念頭……”
"我讓你別說了。”
時笙厲聲打斷他的話,像是觸到某個禁忌的話題,她整個人都激動起來。
手拍在桌子上,發出不小的動靜。
聲音太大,整個奶茶店的人都朝她看了過來。
時笙死死的咬着泛白的脣,控制住急促的呼吸,好半晌激動的情緒才緩和過來。
她的嗓子僵硬得像是許久沒用過的發動機,發出老舊的嗬嗬聲。
許久,才恢復如常,卻還是異常沙啞:“我用我手中的證據換當年一個真相。”
“真相?”季時亦嘲諷的哼了一聲:“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季時亦半點沒爲過去辯解,就這樣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火災現場慘絕人寰的一幕清晰的浮現在時笙的眼前,她以爲經過這麼多年應該早就忘了,原來只是剋制自己沒去回憶,並不是忘記。
如今再被提起,過去的一切她都還清晰的記得,甚至因爲歲月的沉澱連之前忽略的一些細節也清清楚楚的記了起來。
包括爸爸被擡出來時扭曲焦黑的身體。
在救護車上,那雙大面積燒焦的手緊緊的握住她的手,短而平的指甲將她手背上劃拉出一道黑色的血痕。
男人猶如千鈞力道般沉重的聲音一次次在她夢裡響起,來來回回迴盪的都是那句——時笙,照顧好你媽媽。
時笙喉嚨哽痛。
她負了爸爸的囑咐。
她沒有照顧好媽媽。
媽媽最後,還是死了!
時笙用盡了畢生全部的自控能力才讓自己沒有歇斯底里的咒罵他,天知道這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
已經流膿腐爛的傷口被人硬生生的再一次撕開,用刀子將膿血從傷口處剃掉,那種痛,用盡了她畢生的承受能力。
女人的聲音在顫抖,儘量完整的說出自己的目的,“我要你,將真相公之於衆,讓所有人都知道當年那場大火不是意外,而是一場人爲的蓄意謀殺。”
“天真,”季時亦已經不屑嘲諷她了,跟時笙說這麼多話,已然是他從未有過的好耐心了。
“下次我們再見面,你就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你好自爲之吧,有什麼遺願,這段時間可以了卻了,免得到時候來不及,”話音微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中國人不是信佛嗎?予南的性格你瞭解,路過寺廟時,別忘了爲那些幫過你的人點個燈,祈禱他們來世別遇上你,飛來橫禍。”
時笙開機第一時間就給季時亦打電話,還沒來得及看美國那邊的新聞,甚至沒給艾倫打電話問他怎麼樣了。
她沒有被季時亦擾亂心神。
或許說是剛纔的刺激太大了,相比之下,這完全算是小兒科。
“看來,你是寧願你兒子去坐牢,也不願意損害自己的名譽。”
“就憑你手中那份文件?”有人敲門,季時亦說了聲‘進來’走到窗邊繼續道:“這本來就是我設好的一場局,原本想借刀殺人,免得壞了我和予南的父子關係,但是現在已經不需要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予南總有一天會諒解我的。再說,季家家業保住了,他諒不諒解又有何重要?”
進來的是溫如藍。
傭人給季時亦煮了咖啡,她正好上樓,順道送上來。
聽到兒子的名字,又是這麼激進的話,便擡頭朝季時亦的方向看了一眼。
證據是季時亦刻意設的局?
時笙想過證據可能是假的,但沒想過會和季時亦有關。
但傅亦當初提到季家時,那股子毫不掩飾,或者說是掩飾了但掩飾不住的恨意不像作假。
季時亦可能設了局,但這枚棋子會不會乖乖聽話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時笙肯定,傅亦在季氏這麼多年,肯定握有季氏的把柄。
至於她手裡這份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我發給季總確認一遍就知道了,如果是假,我自認倒黴,如果是真,季時亦,倒黴的就是你們季家了。”
掛了電話。
時笙像是打了一場硬仗,全身力氣都耗盡了。
雙臂支在桌子上,腦袋整個埋進了手臂中間的空隙,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壓下心裡的煩悶感,才擡頭給艾倫打電話。
那邊響了兩聲。
掛了。
時笙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突然握緊,氣息一窒,腦子裡像是缺了氧一般,難受得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