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聽着四下裡傳來的咆哮聲。李漢卿紅着眼睛點頭。
軍心可用。照這樣下去。三個月之內。他就能訓練出一羣眼睛裡只有仇恨的死士。而如果不想要保全什麼。只圖破壞的話。一羣死士的作用。往往比一支軍隊還要強上十倍。
“二。二叔。今天。今天差不多了吧。”三寶奴淌着青鼻涕湊上前。低聲提醒。厚厚的皮裘下。單薄的身子板不停地哆嗦。
雖然最近兩年經受了一點兒磨難。但是他本質上依舊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實在無法忍受寒冬臘月刺到骨髓裡頭的寒風。更無法忍受長時間不吃不喝所帶來的無力感。
“你是這支 隊伍的主人。你說得算。”李漢卿愛憐地看了他一眼。低聲吩咐。“你。對他們宣佈。今天的訓練就到這兒。第二餐每人發二兩熟肉。一碗老酒。”
“是。”三寶奴如蒙大赦。轉身衝向正在訓練中的隊伍。須臾之後。校場上就騰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之聲。終於又捱到了吃飯時間。並且能嘗一次肉味兒的士卒們。簡直將三寶奴當成了在世神仙。圍着他不停地打躬作揖。馬屁之辭滾滾如潮。
“我。我”三寶奴哪裡經歷過這種陣仗。手和腳都沒地方放。衆士卒見了。反而更覺得他平易近人。爭先恐後上前表達忠心。一個個將胸脯拍得“啪啪”作響。
“嘿嘿。”看着三寶奴在人羣中那手足無措的模樣。李漢卿臉上的柔情迅速變得冰冷。虎父犬子。真的是虎父犬子。脫脫生前的判斷一點兒都沒錯。他的兩個兒子。沒有一個能抵得上他本人十分之一。但好在李漢卿原本也沒打算將蛤蝲章和三寶奴輔佐成第二個脫脫。對他來說。能讓這兩兄弟保全性命並且再度獲得了大元朝的榮華富貴。就已經算是報答完了脫脫的相待之恩。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完全是爲了自己。而蛤蝲章和三寶奴兩兄弟在這個階段。恰恰是可以被他利用的兩把工具而已。
一把用來鏈接朝廷。一把用來交好其他蒙古貴胄。曾經做過一任兵部侍郎的李漢卿。知道在大元朝。漢人永遠不可能得到信任。而蛤蝲章和三寶奴兩兄弟。則是純正的蒙古人。前丞相脫脫的血脈。將他們擺在明處。則可以盡最大可能地爲忠義護國軍爭取到各方的支持。但這支軍隊的真正控制權。李漢卿絕對不會交給兩兄弟裡頭的任何一個。
這是他找朱屠戶報仇的依仗。也是他在亂世中獲取一席之地的根本。絕不能再讓任何人來糟蹋。哪怕是脫脫本人活過來。也是一樣。經歷了一番沉浮的李漢卿。此刻比任何時候都懂得珍惜自己手中的權力。比任何時候。都懂得指望別人不如指望自己的這一人生真諦。
“恭喜漢卿兄。終於又打造出一支強軍。”正當他盤算着如何將隊伍中每一個靈魂都打上自家烙印的時候。參知政事龔伯遂走了過來。帶着幾分興奮表示祝賀。
他也是個有見識的人。知道真正的精銳之師與烏合之衆的區別。眼前這支護國軍雖然剛剛具備了一個雛形。但從內到外。都已經與大都城內其他各路人馬完全不同。只要朝廷不給李漢卿添亂。相信用不了多久。護國軍就會變成大元朝的擎天巨柱。把禁軍和李思齊等人手中的鄉巴佬一股腦地踩在腳下。
“過獎。伯公過獎了。”雖然心裡的算盤不能跟龔伯遂說。但能得到對方的誇讚。李漢卿依舊十分開心。笑了笑。謙虛的搖頭。“比其老丞相當年的親衛營來。還差得遠着呢。要想真的拉出去作戰。至少得煉到明年夏初。唉。就是不知道咱們有沒有那麼長時間。”
“時間應該還算充足。”原探馬赤軍萬戶。現在領了樞密院同知的虛銜。卻被朝廷打發來跟李漢卿一道訓練護國軍的沙喇班擦了把臉上的熱汗。甕聲甕氣地插嘴。“朱屠戶人馬得先從江浙行省撤出來。然後還得補充兵員、彈藥和其他輜重。再加上出征前的各項準備。至少得明年開春之後纔可能北上。而朝廷即便再沒人可用。也不會讓只有三千人的護國軍去打頭陣。”
“龔某也是如此認爲。”龔伯遂回頭望了一眼已經沒多少人的大校場。壓低了聲音補充。“但三千人還是太少了。據外邊傳來的消息。那朱屠戶可是把他麾下幾支主力都撤回了江北。留在南邊的。只有一個胡大海。”
具體細節可以瞞住對手。但上萬兵馬的調動。即便蒙元這邊的細作反應再遲鈍。也不可能不注意到。按照目前大元朝廷中獲取的消息。朱屠戶誓師北伐。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否則。他不可能將幾大主力都陸續調回淮揚。而不是乘着大勝之威接着席捲江西。
而幾大主力回撤之後。留在江浙行省的第二軍團。所起到的作用就只能是鞏固前一段時間的戰果。而不是繼續向外擴張。雖然在表面上。還有胡深、陳友定人帶領新歸降的兵馬在配合胡大海。但這些人本身就是不穩定因素。有他們在。胡大海肩膀上的負擔更重。
可以預見。一旦朱屠戶做好了準備。等待北元這邊的。必然是雷霆一擊。屆時。誰手中軍隊更多。誰自保的能力就更強。反之。此番榮華富貴。恐怕很快就又得成爲過眼雲煙。
所以。龔伯遂不止一次。提醒李漢卿要儘可能地擴充隊伍。但李漢卿卻總是笑着搖頭拒絕。這回。結果依舊和先前一樣。只是說辭方面。卻起了很大變化。
“兵貴精而不在多。況且。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你以爲皇宮裡那位。真的會放心讓蛤蝲章獨領一支強軍麼。”迅速四下看了看。素有鬼才之名的李漢卿用極低聲音解釋。“當年脫脫大人跟他是總角之交。人馬掌握多了。他還要痛下殺手。更何況如今換成了蛤蝲章大人。細算下來跟他還有殺父之仇。重用蛤蝲章和三寶奴兩兄弟。重新啓用咱們幾個。不過是他爲了收攏驅逐了哈麻之後的人心。給內外一個交代罷了。心思跟當年宋孝宗給岳飛平反差不多。身後之名可以給。但兵馬絕對不能再交給岳家的任何人。”
“可。可朝廷畢竟。畢竟給這支軍隊配上了火槍。”龔伯遂聽得心裡一哆嗦。慘白着臉。期期艾艾地反駁。
“三千火槍兵。彈藥還得按天領。”李漢卿撇了撇嘴。繼續低聲打擊。“我可以跟你們倆打賭。如果護國軍人數始終是三千。領軍萬戶就會永遠讓蛤蝲章大人兼着。如果人馬超過了五千。或者直逼一萬。不但蛤蝲章和三寶奴要被調往它用。咱們仨一樣不可能再留于軍中。”
“這。這”龔伯遂和沙喇班二人聽了。又驚又怒。萬丈豪情都瞬間凝結成冰。喃喃半晌之後。才相繼說道:“這。既然他如此涼薄。咱們又何必回來。”
“難道。難道脫脫大人的仇。就永遠報不了麼。這大元的官。做不做無所謂。但。但如果不能給脫脫大人報仇。我沙喇班死不瞑目。”
“兩位兄弟莫急。這支兵馬的出路不在朝廷。更不在他妥歡帖木兒。”李漢卿又搖了搖頭。滿臉高深莫測。“三千人又能如何。朱屠戶當年麾下只有千餘戰兵。照樣能將淮安城一鼓而下。眼下淮安軍還沒打過來。那位的心思。自然還放在內部。而只要朱屠戶的人馬一殺過黃河。他就立刻顧不上再防着咱們了。而全天下。跟那朱屠戶不共戴天的。可不只是大元朝廷。只要咱們手中這三千人能打出自己的威風來。屆時。自然有人主動給咱們輸送糧餉輜重。甚至連兵源。都不用咱們自己操心。”
“這”龔伯遂和沙喇班二人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都綻放出了滿意的笑容。
人馬少又怎麼了。一年前。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人帳下。不也就是區區三兩萬人麼。可現在呢。這二人手裡的兵馬。哪個少於十萬來。不光是朝廷在支持他們。地方官員們在主動積極地配合他們。暗地裡還有無數豪門大戶、堡主寨主。和尚喇嘛。道士名儒。也有錢的出錢。有影響力施加影響力。把這兩位完全當作大元朝的中興的希望來打造。絲毫不管這兩位眼下一個保的是妥歡帖木兒。一個跟的是太子愛猷識理達臘。
究其本因。明眼人誰不知道是因爲朱屠戶那套所謂的平等之政。惹下了太多的仇家。他們也許沒勇氣親自下場與朱屠戶拼個你死我活。也許表面上還要對朱屠戶畢恭畢敬。但是暗地裡。只要能給朱屠戶填堵拖後腿的事情。他們卻一個比一個積極。出錢。出糧。幫忙吆喝。都是小事兒。只要不用他們自己露面兒。哪怕是幫忙招兵買馬都不成任何問題。
“這些話。不要讓第四個人知曉。”李漢卿第三度四下張望。聲音壓得更低。“如果我估計沒錯的話。恐怕今年就是大元朝的最後一年了。接下來就該是羣雄逐鹿。先進了大都者。未必得到天下。這亂世。恐怕要長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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