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旁觀者

朱重八不知道眼下脫脫的大軍具體在什麼位置,也不知道跟在脫脫身後的徐達具體到了哪裡,這可不是後世那個電子時代,天上底下都佈滿了眼睛,隨便一道電波發出去,便可以令半個地球外的人收到消息。

沒有衛星,沒有無線電,甚至連最簡單的有線電話也沒人來得及去發明,他和徐達之間的聯繫,完全靠水上的快船和陸地上的軍情處信使,而前者對天氣的要求非常苛刻,並且需要在河流與大海之間多次中轉,後者,蒙元立國這麼多年來,居然用的還是北宋時的驛道,沿途的各家堡寨的又多是些牆頭草,能順利把報告送到目的地已經屬於萬幸,根本不用考慮任何時效性問題。

而脫脫那邊,情況也沒比他好多少,戰報照例是一天一送,可山東東西兩道的官吏逃得逃,死得死,沒人敢繼續履行職責,唯一跟淮安軍還能保持接觸的只有雪雪,但此人直接受命於大元皇帝,根本不肯賣脫脫的賬,等雪雪的戰報送到大都,再經過大都城的各級機構轉發到軍中,黃花菜早涼了,以朱屠戶的奸猾,早就不知道又去了什麼地方。

細算下來,如今最能詳細掌握軍情的,反倒是大元朝皇帝妥歡帖木兒,雖然他遠隔在千里之外的大都城中,可全天下官府的各類文書,都會第一時間往他這裡送,通過多方比較,不難看出來最近幾天朱屠戶的大致動向。

可看得到是一回事,看得懂則是另外一回事了,特別是濟南城被攻破之後,每次看雙方交戰區附近送來的各項文書、密報,妥歡帖木兒都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團迷霧當中。

被他寄予了厚望的脫脫,帶着二十萬大軍,北渡黃河之後行軍的速度就一天慢似一天,據說是爲了應付緊跟在身後的淮賊徐達,所以不得不加倍小心,而本該被脫脫剿滅在河南江北戰場上的朱賊,卻以平均每兩天下一城的速度,在大清河兩岸肆意馳騁,留守在地方上的武將,根本擋不住朱屠戶的腳步,要麼被陣斬,要麼失蹤,幾乎沒有第三種結局可選。

如今濟南周邊方圓百里的區域,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每天都有無數支打着朱賊旗號的隊伍在趁火打劫,甚至遠到德州,都出現了朱賊的手下,據說是僞淮揚大總管府的帳下先鋒官餘寶,把德州城郊的田莊洗劫一空,然後揚長而去。

過了德州再往西,可就是緊鄰運河的陵州了,萬一此城被朱賊的人馬攻克,非但朝廷跟脫脫之間的聯繫會被切斷,大都城內肯定也會一日三驚,畢竟朱賊的善攻是出了名的,去年寶應、高郵和揚州三座大城,都被他一鼓而下,而從陵州往北,擋在大都城之前,並且城防完善程度能跟揚州想提並論的,恐怕只剩下了一個通州。

所以連日來,妥歡帖木兒對脫脫的專橫跋扈,越來越無法忍受,如果不是脫脫之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夥同其黨羽從中阻撓,他早就做出了臨陣換將之舉,畢竟無論是哈麻還是月闊察兒去取代脫脫,至少都會更聽話一些,知道急君王所急。

這段時間,唯一能令妥歡帖木兒感到省心的將領,恐怕就是雪雪了,同時令他最爲困惑的事情,也都是因雪雪而起,在丟失了濟南之後第五天,此子居然知恥而後勇,只帶着五千殘兵敗將,就趁朱屠戶不備,重新將城池給搶了回來,隨即,他就跟朱屠戶二人,在山東東西兩道開始了一場搶地盤比賽,朱屠戶每沿着大清河向北攻破朝廷一城,他就向西南從朱屠戶身後奪回一城。

結果朱屠戶沿河大清河順流而下,攻城掠地,雪雪則趁着朱屠戶身後空虛,一路橫掃,按照今天送回來的最新戰報,朱屠戶大軍已經進入了利津,只差一步就重歸大海,雪雪的兵馬,則再度將益都收歸朝廷掌握,並且隨時都可以劍指膠州。

“臣以爲,朱屠戶是故意放棄了般陽、益都等地,所以雪雪的反擊才能屢屢得手。”每當雪雪有捷報送來,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肯定會出面給妥歡帖木兒潑冷水,這次也不能例外,“而朱屠戶之所以沿大清河一路向北,不管身後發生了什麼情況都不肯回頭,肯定是爲了收縮兵力,從海路前往登萊。”

“嗯。”妥歡帖木兒擡頭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從旁觀者角度,也先帖木兒的說法極可能正確,但身在局中的雪雪,卻能準確地把握住朱屠戶的脈搏,趁機爲朝廷挽回顏面,這份膽色和判斷力,足以令人驚歎。

如果脫脫的眼光也與雪雪同樣敏銳,不光是一味地謹慎謹慎再謹慎的話,他就根本不可能被徐達給纏得寸步難行,到此刻,朝廷的兩路大軍早就把朱賊殲滅於泰山腳下了,根本不至於讓山東兩道的局勢糜爛如此。

“陛下,臣以爲陛下應及時給雪雪一道旨意,命令他不要過於輕敵,朱賊丟了益都,是因爲麾下兵馬太少,無力處處防守,而雪雪大人手中的兵馬更少,一旦朱賊趁着他東進之機,調頭再逆流而上,濟南城恐怕又要再度陷入敵手。”另外一名肱骨之臣,侍御史汝中柏也湊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注1)

這就有些無恥了,脫脫動作緩慢,遲遲追不上朱屠戶的腳步,別人想爲國收復失地居然也不行,還必須留在原地等着他脫脫帶領大軍慢慢趕到,讓最後的功勞也全歸於他,。

妥歡帖木兒最恨的就是臣子們結黨營私,將他這個大元朝皇帝當成瞎子和傻子,擡起頭,冷冷地盯了侍御史汝中柏好一陣兒,才笑着說道:“愛卿說得極是,朱賊已經到了海邊,卻又看到了濟南空虛,調頭殺回來,準備在那裡跟脫脫決一死戰。”

“臣,臣只是想提醒陛下謹慎,並無他意,請陛下明察。”侍御史汝中柏被刺激得滿臉通紅,立刻跪倒在地上,大聲抗辯。

“當然,你沒別的意思。”妥歡帖木兒忍無可忍,大聲冷笑,“御史臺麼,不就是風聞而奏,專門糾察百官的麼,雪雪不顧大局,居然敢在別人都喪城失地之時,逆勢而進,他不是膽大妄爲,還有誰配得上‘膽大妄爲’四個字,朕乾脆直接撤換了他,讓你汝中柏去領軍纔好,你會比雪雪謹慎小心,哪怕眼睜睜地看着朱賊將朕的山東東西兩道全給搶成白地。”

“臣,臣不敢,臣對陛下忠心耿耿,若是陛下覺得臣言有誤,請陛下奪了微臣之職,放臣回鄉養老。”侍御史汝中柏是個有名的正直人,哪裡受得了如此委屈,眼含熱淚重重叩頭。

“不準。”妥歡帖木兒氣得臉色發黑,用力拍打御案,“說錯一句話就被逐出朝廷,莫非你想說朕是個聽不得逆耳忠言的昏君麼,爾等回頭好好看看,自朱賊突然在膠州登陸之日起,朕什麼事情最後不都是聽從爾等,可爾等,除了排斥異己之外,可有一策獻朕,打了勝仗的,朕不能及時嘉獎其功,那些屢戰屢敗的,不聽調遣的,朕反而要給對其百般安撫,朕到底是大元天可汗,還是爾等家中的僕役。”

一番話,說得聲色俱厲,到最後,幾乎完全變成了咆哮,被召集來一道探討軍情的衆文武官員被嚇得兩股戰戰,誰也不敢再多講一個字。

倒是妥歡帖木兒自己,咆哮了一陣之後,心中的煩惱稍微化解,咬了咬牙,衝着汝中柏擺手,“汝卿平身,朕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但是你以後出言也謹慎一些,不要總是對人不對事。”

侍御史汝中柏聞聽,委屈得幾乎要吐血,然而,想到脫脫出徵之前對自己的囑託,又強忍住辭官離去的慾望,輕輕叩頭,“謝陛下寬宏,臣以後知道該如何做了。”

“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妥歡帖木兒不耐煩地擺手,“起來吧,朕也按照你的說法,給雪雪去一道聖旨,提醒他不要貪功冒進就是。”

“陛下聖明。”沒等汝中柏再說話,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搶着上前,帶頭大拍妥歡帖木兒的馬屁。

“陛下聖明。”登時間,御書房裡阿諛之詞宛若潮涌,所有文武官員,無論屬於哪個派系,都異口同聲。

“聖明不聖明,朕都得替祖先看好這片江山。”妥歡帖木兒懶懶地擺了下手,苦笑着自嘲,“誰叫朕是大元的皇帝呢,誰在這個位置上,就甘心做個昏君來着,呵呵,時也,勢也,命也罷了。”

衆文武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怎麼勸他振作,過了好久,剛剛升任平章政事的哈麻才清清嗓子,笑着說道:“陛下何出此言,賊寇折騰得再厲害,也不過是疥癬止癢而已,只要陛下選良將,領精兵,早晚會將其犁庭掃穴。”

“但願吧。”妥歡帖木兒看了他一眼,依舊提不起什麼精神頭,良將,脫脫難道不算良將麼,精兵,抽空了整個塞外各部的勇士,難道還沒組織起一支精兵,而那朱屠戶,戰前只是龜縮於兩淮,如今卻已經進入了中書省,再精兵良將下去,恐怕下個月早朝,羣臣就得商量遷都之事了。

“臣素聞察罕帖木兒驍勇善戰,而李思齊最近亦爲朝廷立下了赫赫之功,如今他二人都枕戈待旦,陛下不如命令他們也揮師北上,從側翼威脅淮賊徐達,如此,脫脫大人的後顧之憂必將大大地減弱,就能加快速度,前往益都跟雪雪匯合。”

“嗯,你不說,朕還真把他們兩個給忘了。”妥歡帖木兒想了想,輕輕點頭。

事到如今,也只能繼續往交戰地區調集兵馬了,雖然李思齊和察罕二人去了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至少可以讓脫脫失去繼續拖延的藉口。

“濟寧義兵萬戶田豐,東平義兵萬戶孟本週,素有報效國家之志,臣舉薦,他們兩個帶領各自麾下的毛葫蘆兵,沿着運河南下,與李思齊、察罕二人一道對付淮賊徐達。”見妥歡帖木兒聽得進自己的勸,哈麻想了想,繼續朝戰場上安插嫡系。

不同於脫脫出身高貴,他與雪雪,完全是靠着孃親的乳汁,纔得到了妥歡鐵木兒的重用,所以家族中沒有太多的依仗,手裡也沒太多的親朋故舊需要照顧,如此一來,反倒能做到折節下士,不拘一格地從地方團練中提拔人才。

李思齊、察罕、田豐,孟本週,四人手中兵力全部夾在一起,差不多也接近小十萬了,單純從規模上,足以令淮賊徐達感覺到壓力,妥歡帖木兒在心裡默默地算了一下賬,再度笑着點頭,“嗯,朕準了,等會兒你替朕擬旨,將他們勉勵一番,讓他們放心去替朕出戰,倘若能立下大功,朕不管他是蒙古人、色目人還是漢人,全都一視同仁。”

“陛下聖明。”衆文武聞聽此言,再度大聲讚頌,特別是幾個漢人官吏,按照脫脫在時的規矩,原本沒有資格參與探討軍情,今天卻因爲脫脫出徵在外而破了例,並且親耳聽到了皇上要將漢人和蒙古人一樣看待,怎麼可能不感動得熱淚盈眶,一個接一個拜倒下去,將地磚磕得咚咚作響。

“爾等這是做什麼,速速平身。”妥歡帖木兒先是一愣,然後哭笑不得地擺手,不怪脫脫瞧不起這些漢臣,的確膝蓋太軟了些,幾句話,居然就給感動成了如此模樣。

“謝陛下鴻恩。”中書左丞韓元善、中書參政韓鏞等漢官,不敢抗命,伸手抹了抹眼角,緩緩站起。

妥歡帖木兒見此,心中愈發覺得脫脫不值得自己倚重,像這些漢官,明明對朝廷忠心耿耿,而脫脫卻千方百計防範他們,甚至直接規定,凡議軍事,漢人、南人迴避,這不是將人才朝淮賊那邊推麼,如果不是他平素所爲太過,逯魯曾怎麼會戰敗之後,就直接投降了朱賊,反過來千方百計跟朝廷做對。

正感慨間,卻見中樞左丞韓元善又抹了把眼淚,哽咽着向自己施禮,“陛下,臣有一計策,可令朱賊死無葬身之地。”

“嗯。”脫歡帖木兒微微一愣,臉上立刻涌起幾分期待,“速速說於朕聽,若是可行,朕必將依從。”

“臣聞朱屠戶北犯之前,曾給其麾下衆賊排了座次,他若死,徐達繼之,徐賊死,則吳良謀,胡大海,吳二十二和劉子云,按順序繼承,唯獨將陪着其一道出生入死多次的心腹蘇明哲排除在外,而那蘇賊明哲,在淮安羣賊之中,又穩坐第二把交椅,如今,朱、徐兩賊都出徵在外,蘇賊坐擁淮揚,若是陛下許下高官厚祿,他區區一個編外小吏,豈能不感激涕零。”

“嘶。”蒙元君臣,齊齊倒吸冷氣。

一直想着如何對付朱重九,如何對付徐達,卻偏偏把這淮安軍中穩坐第二把交椅的蘇賊明哲給忘了,此人可不像朱屠戶,擺明了車馬要革蒙元的命,此人也不是徐達,當初不造反的話,早已成了一具餓殍,此人是落第秀才,徐州府的弓手,好歹也算是天子爪牙,對爲“國”出力,心裡一點兒都不排斥,此人陪着朱屠戶出生入死,到頭來卻要做千年老二,他心中豈能半點怨氣都沒有。

“臣蒙陛下不棄,依爲肱骨,多年來,卻寸功未立。”正當妥歡帖木兒興奮得幾乎跳起來的時候,中樞左丞韓元善又拱了下手,大聲請纓,“若陛下有招降那蘇賊之意,臣願輕衣簡從,潛往淮安,以三寸不爛之舌,說其舉城來降,給朱屠戶來一個釜底抽薪。”

注1:蒙元官制,御史大夫爲從一品,侍御史爲從二品,都有監察百官,並向皇帝進言,糾正施政得失之責,

第33章 文明(中)第80章 血海深仇第289章 天算(下)第248章 國家壟斷資本主義(下一)第51章 討伐(下)第190章 傅有德第130章 左軍第20章 逆鱗第21章 做個大炮仗嚇死你第121章 奪城第66章 爆發第87章 戰爭(中)第49章 較量(下)第247章 國家壟斷資本主義(中)第80章 破軍(下)第273章 百年大計第271章 普天之下(上)第189章 彈指第259章 鏡子(下)第20章 逆鱗第34章 潤物(上)第201章 華夏(上)第39章 轉身(中)第86章 雙贏(上)第63章 後路(中)第11章 讀書人第65章 苦戰(中)第14章 機會(上)第273章 百年大計第151章 震動第76章 處州(中)第7章 天機第25章 初露鋒芒第64章 後路(下)第20章 逆鱗第43章 名將第264章 名人(下)第21章 三生第4章 借刀(下)第82章 歧路(中)第42章 鑄錢第90章 將計就計(中)第258章 鏡子(上)第42章 鑄錢第53章 點將(中)第96章 迎新(下)第310章 黃河賦(下)第86章 等待(下)第70章 毒牙(下)第57章 風暴(中)第23章 星圖(下一)第198章 高郵之盟(下)第300章 黃河賦(上)第220章 退一步第47章 渡河(中)第15章 天機第80章 獠牙(上)第100章 腹黑耿再成第13章 道義(下)第61章 絕響(上)第168章 朱重九第184章 間隙第94章 無題之二第106章 火 火 火第49章 市井(下)第48章 較量(下)第79章 秦鄭之好第51章 後路(中)第35章 畫個圈圈詛咒你第48章 渡河(下)第99章 胡大海居然識字第121章 奪城第84章 慈悲第26章 匕現(中)第111章 迷團第128章 宿將 VS 乳虎(上)第83章 激流(下)第50章 打草谷第17章 千頭萬緒(上)第44章 徐州(中)第153章 一步之遙第18章 千頭萬緒(中)第110章 焦玉第220章 退一步第38章 文明(下)第73章 決戰(下)第71章 旁觀者(中)第83章 歧路(下)第132章 奪魄第53章 點將(中)第47章 較量(下)第5章 佛子第71章 猶豫(中)第13章 英雄不問出身第257章 股權(下)第66章 苦戰(下)第232章 覆滅(上)第54章 點將(下)第47章 言志第37章 年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