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食

難得情深 / 蠶食/看書閣

老管家不知道是不是早有準備,不過一根菸的功夫,喬橋就裹在一身黑色高開叉旗袍裡,悄然出現在了袁家。

喬橋作爲袁城的情婦之一顯然非常恪盡職守。早年她畢業於名校名系,後來在袁家下屬某公司任職,這麼多年來工作履歷漂漂亮亮,袁家內部的事情她全都裝不知道,半個字也沒說出去過。知道她身份的人不少,但是所有爭端都被袁家人一手擺平,這麼多年下來沒出過半點差錯。

她其實年紀不小了,不論再怎麼妝容精細氣質高雅,也敵不過眼角那細微難辨的歲月。她也曾經懷孕過,但是沒等太子爺開口,她就主動而識相的自己去了醫院。

其實也是公平的吧,她這麼認爲。有人選擇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裡爭分奪秒的活,一輩子爲房貸、爲車貸、爲孩子上學而打工,所有的積蓄全都交給銀行,一晃眼多少年就過去了,整個人生都在盲目的忙碌和麻木中度過。也有人選擇像她這樣,過着精細而昂貴的生活,住着黃金地段的大房子,出門開着嫩黃色的迷你小寶馬,信用卡額度永遠比她需要的花費再高出那麼一點點。

更何況,袁城不是那麼難伺候的人。他還沒到四十,身材鍛鍊得非常好,男人的氣質和風度一樣都不缺。最關鍵的是他脾氣也不壞,沒什麼讓人難以忍受的愛好。

她沒跟別人說過袁家半個字,袁家也沒虧待過她。彼此互利互惠,非常公平,絕不強買強賣。

喬橋非常的心安理得。

今天晚上不知道爲什麼袁城有點急躁,動作甚至有些粗魯,但是卻心不在焉。

他這種態度是那樣明顯,以至於喬橋立刻認識到他似乎遇到了什麼事情,上牀是純屬發泄壓力。

真是奇怪,她想。有什麼事情會讓一個軍火教父感受到壓力呢?是怎樣的壓力,需要用上牀來緩解呢?

黑夜裡糾纏的喘息聲漸漸急促起來,喬橋能感覺到這個男人即將高|潮。在關鍵時刻來臨的時候她小聲呻吟出來,卻突然聽見袁城似乎在聲音低沉的翻來覆去念着兩個字。到噴發的剎那間,她終於聽到這個男人意亂情迷的叫了一聲:“阿白……!”

這兩個字是如此的清楚,以至於他們兩個人都同時僵了一下。

喬橋有剎那間覺得如遭雷劈。她知道這個阿白是誰,那是袁家剛剛十五歲的小公子朗白,袁城自己親生的小兒子!

啪的一聲牀頭燈亮了,緊接着袁城一把掐住了喬橋的脖子。

他臉色極度的難看,喬橋從沒見他這麼殺意透骨的眼神。這還不算,袁城掐着她脖子的手幾乎就下了死力,那勁道別說把她掐死了,把脖子掐斷都有可能。

喬橋張了張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手下掌管半個洲的軍火渠道,名字響徹東南亞黑道的教父袁城,竟然對自己親生的小兒子抱有這樣見不得人的心思。

她這時的目光簡直淒厲得駭人,絕望到讓人心驚的地步。她知道袁城殺個人根本不在乎,就算她跟了袁城幾年也好,這種見不得人的秘密一旦被她知道,就算她跟了袁城一輩子也照殺不誤。

眼前一陣陣發黑,很快意識就昏沉了。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脖子上的手一鬆,大股大股的新鮮空氣猛地涌進肺部。求生的本能刺激得喬橋一陣狂咳,咳完之後就是嘔吐,脖子痛得就好像要斷掉一樣,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飛快躲到一邊去。

袁城淡淡的看着她,似乎說了句什麼。

喬橋滿眼淚水,一邊驚魂未定的小聲咳嗽。她不敢咳大聲,誰也不知道袁城會不會突然再次發狂。不過看上去她的擔心是多餘的,袁城毫不在意的看着她躲到牀角,然後又把剛纔的話重複了一遍——這次喬橋聽清楚了,他說的是:“你說說看,什麼叫做對女人抱有‘精神上的享受’?”

這個話題轉變得太快,喬橋有剎那間的呆滯,隨即一貫的謹慎和機警再一次救了她:“……這、這得看是誰說的話吧……可能是小男孩沒接觸過女人所以有點害怕,說出來逞強……也可能是接觸過女人但是發現不喜歡,也許……喜歡男人?”

“看是誰說的話。”袁城淡淡的重複,頓了一頓,反問她:“你覺得是誰說的呢?”

喬橋冷汗下來了:“……小公子?”

袁城默不作聲。

袁家那位小公子的話是能隨意解釋的嗎?能隨便在袁城的面前解釋嗎?袁城這麼個活閻王,誰知道他是希望自己的小兒子一輩子不沾女人還是希望他乾脆變成GAY?

袁城的心思實在是難猜,喬橋猶疑半晌,才低聲道:“小少爺也許還沒到年齡,還,還不懂這回事呢。”

袁城不知道在想什麼,臉色變幻莫測,半晌才冷淡的笑了一下:“希望如此。”

喬橋穿好衣服準備離開的時候,手一直在抖,覺得自己好像氣管受傷了,呼吸痛得不得了。但是其實她沒什麼好擔心的,袁城既然沒殺她,就自然會補償她,把這件事遮掩得乾乾淨淨半點痕跡不留。不然讓人看到了會怎麼想?

——袁城差點在牀上把自己的情婦掐死了,爲什麼掐死?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個男人不會容許別人對這件事情抱有半點猜測。

臨走的時候袁城坐在扶手椅裡,坐在落地窗邊抽菸,喬橋站在門口,突然聽見他漫不經心的問:“你知道我爲什麼沒殺你?”

喬橋低聲道:“不、不知道。”

白癡纔會以爲袁城對情婦有什麼感情,這個男人的感情少得幾乎絕跡。

“我藏着這個秘密很久了,久到我自己都覺得要瘋狂的地步。”袁城似乎淡淡的笑了一下,“多一個人來分擔總是好的。”

喬橋立刻上前一步,聲音顫抖的發誓:“我絕對不告訴任何人!一個字都不會說!請您放心!……”

袁城沒有看她。他望着黑漆漆的窗外,落地玻璃窗映出他的側臉,刀削一般堅硬的面容上,目光冷得讓人不寒而慄。

“你不用發誓。”他說,“如果朗白知道了,你第一個死。”

(2)

第二天上午一個讓人出乎意料的消息從袁城的書房裡傳出來,連老管家都詫異的以爲自己聽錯了:“袁先生,您的意思是讓白少搬出去?”

“他已經夠大了,可以到外邊去上學了。再說大學就在市區,也不是和家裡離了十萬八千里,從此就見不着面了。”

老管家斟酌了一下語句,小心的道:“可是袁總,小公子他學的東西偏,未必跟得上大學的課程呀。”

“誰指望他學習好了?找點事情給他做而已。”袁城看着文件,頭也不擡:“我們家在市區的那個會計樓正好要人幫忙,叫他下課以後就過去看看,晚上不必回家睡覺。新中央住宅區那套樓離他的學校近,叫他就住在那裡,別忘了找兩個可靠的傭人去照顧他。”

老管家想說,就算市區那套房子佈置得再好,也未必有小公子生活了九年的袁家舒服呀。再說就像袁城說的那樣,大學離家也不是十萬八千里,配個司機,每天接送小公子上下學不就行了嗎?

但是他想了一想,終究還是沒說。

他能想到的,袁城一定能想到,只是因爲某種難以明說的原因,而把這種做法故意的忽略了。

按照袁城的安排,可能朗白十天半個月都未必能回家一趟。就算回到家,袁城又有可能根本不在,兩個人根本碰不了面。

太怪異了。誰都知道袁城有多嬌慣這個小兒子,恨不得裝口袋裡隨身帶着走的。朗白今年十五歲,很少自己單獨出門,外邊幾乎沒人見過他。老管家一直以爲那是因爲袁城不捨得。

當天晚上袁城早早吃過飯,直接上樓把自己關書房裡。朗白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端着一杯茶站在書房外,一遍一遍的敲門,袁城明明在裡邊,但是他就是不做聲。

朗白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爸爸!”朗白忍不住喚了一聲,“爸爸!”

聲音這樣低微,書房厚重的樟木門又緊緊閉着,但是房裡的袁城卻好像突然被細微的電流打着了一樣,心裡有點疼,也有點酥麻。

朗白又擡起手,想敲下去,但是又有些遲疑。少年清瘦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走廊上,面對着一扇緊閉的門,這情景未免讓人看得有些難過。

老管家輕輕走上前,低聲道:“小公子早些去睡吧,明早還要收拾東西呢。”

袁城讓朗白儘早搬走,說是已經幫他辦了入學手續,明早就立刻起身去上課。

朗白端着那杯茶,一動不動的佔站了很久,才嘆了口氣:“我有幾句話對爸爸說,你別管我。”

老管家還想勸,擡頭一看,只見朗白默默的看着那扇門,臉色彷彿罩着一層堅硬又淡漠的面具,就好像硬玉的光澤。他知道這個小公子跟太子爺是有些不同的,太子爺也許還有些忌憚這位不知深淺的老管家,小公子則完全沒把下人放在心上——他對誰都平淡而禮貌,不管你是管家還是女傭,你就是他的一個普通的下人。他作出的決定,一個下人又有什麼質疑的餘地?

明明是個妓|女的兒子,卻天生居高臨下,骨子裡都透出矜貴來。

老管家欠了欠身:“那……我就先下去了。小公子有什麼要吩咐的,就搖鈴叫我。”

袁城在書房裡坐了半天,一根一根的抽菸。不知不覺時間一晃,快兩個小時過去了,他摁熄煙盒裡最後一支菸,拎起內線電話:“喂,白少睡了沒有?”

老管家恭恭敬敬的道:“袁先生,白少他還站在您書房門口呢。”

袁城手一滑,電話掉到了桌面上,發出啪的一聲。他猛地拾起電話大力一掛,然後霍然起身,一下子把書房的門打開。

門板被猛地打開,發出呼的一聲,拂起少年鬢邊細碎的頭髮。然而朗白的臉色還是很平靜的,似乎他完全沒在門口等了兩個小時,而是僅僅敲了兩下門然後門就自己開了一樣。

“……”袁城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半晌纔開口問:“你在這裡幹什麼?”

朗白低下頭,手裡的茶已經冷透了,“……我先去給您重新泡一杯吧。”

“站住!”袁城喝止了他,朗白一回頭,袁城突然把他手裡的茶盤奪過去,一口悶了那杯冰冷的殘茶,然後把昂貴的瓷杯隨手扔在桌面上。這一系列動作快得有些粗暴,朗白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但是終究只是垂下了眼睫:“那麼,爸爸,我去睡了。”

袁城看着他轉過身,似乎有點踟躕的站姿,側影清瘦得有些伶仃。朗白的眼睛給他一種好像很深情很不捨的感覺,似乎這個孩子,非常不捨得離開父親。

那一剎那間袁城幾乎想伸手攔住他,把他攔腰抱起來扛回去,把他關起來,囚禁在身邊。

“哦,還有,爸爸。”朗白突然側過頭,望着袁城的眼睛,“我不在家的時候您也少抽點菸,最後幾口尤其……算了,就算我不在了也應該會有別人提醒您的。”

他對袁城低了低頭,轉身慢慢的走了。

袁城一直站在書房門口,看着小兒子一步步走遠,直到消失在長長的、鋪着厚重地毯的、裝飾華麗的走廊盡頭。

這個從刀光劍影中走過半輩子的男人,恍惚間竟然產生了一種極其微妙的錯覺。就好像他正在被愛着,但是那種愛,又不是純粹的父子親情,似乎還包含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這種錯覺讓他沉溺進去,明知道那是一潭深水,卻還是忍不住要放縱自己往下沉。

袁城長長的吸了口氣,又徐徐的、徹底的吐了出來。他在權力和鬥爭的巔峰中站立了這麼多年,朗白不過是個孩子而已,孩子的心思他總是能一眼就看出來。其實朗白怎麼可能不捨得離開家呢,家對他來說是個黃金做的囚籠,雖然富貴華麗,但是那富貴那華麗都不是屬於他的,是屬於他父親袁城的。這孩子想要一些真正屬於他自己的東西。這些東西他不可能從袁家主宅這片小小的天地中得到,他只能去外邊找,去他父親看不見的地方,慢慢架構和編織屬於自己的勢力網。

開什麼玩笑,袁家的小公子呢。趕着上來結交他的人應該只多不少吧。

能離開這個家,說不定他其實是挺高興的吧……

袁城緊緊盯着走廊的盡頭,突然老管家在邊上低聲道:“袁先生……”

袁城微微一驚,這才發現自己的手緊緊抓着門,用力之大,指甲已經深深沒入了實木的門框裡,留下幾道清晰的痕跡。

“沒事,”他臉色冷淡的鬆開手,看都不看一眼:“這點疼……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