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解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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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見大哥最後一面。” 朗白微微的笑着,輕聲說道。

朗白的笑容一貫溫文和善,仔細看去甚至帶着一點赧然。然而就是這樣溫柔的笑意,卻讓人一看就覺得心裡發寒。

袁騅情知不好,不由自主的退去了半步——然而還沒等他轉過身,突然只覺得腦後一痛,緊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把他送到船上去。”朗白淡淡的吩咐手下,一邊從碼頭往下走來,“準備開船。”

當朝魚半潛艇從碼頭起航並發動機關閉入水的時候,差不多是當天下午接近六點。

袁城在一羣人的簇擁下匆匆走過抄手遊廊,一邊聽手下彙報賓客的安置情況,一邊扭頭問周正榮:“袁騅人呢?”

“大少爺帶人去了醫院。”周正榮低聲道。誰都知道袁騅不可能眼睜睜看着齊夏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殺,他對袁城謊稱說自己正出席見面會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都幾個小時過去了,還沒回來?!”袁城點了點手錶,動作非常不耐煩,“把他給我叫過來!十分鐘內他必須出現在我面前!阿白呢?”

“小公子說身體不舒服要睡一覺,不讓人打擾……”

“我看他是心裡不舒服。”袁城頓了一下,不過他對小兒子一向是偏袒的,語氣也奇異般的有些緩和:“叫他起來先吃點東西再睡。”

周正榮點點頭,趕緊退下去吩咐下人。

就在這個時候袁城的手機響了,他那個手機很少有人能打通,除卻袁騅和朗白之外,也只有包括周正榮、王奕等心腹中的心腹,在緊急事態發生的時候纔有資格打。

袁城接起來問:“怎麼了王奕?”

“不好了!”王奕一貫穩當的聲音帶着少見的慌亂,“廚房給李明羽送去的茶水中發現有被下毒!現在李明羽手下的北朝鮮官兵已經把廚房控制起來了,您還是趕快來一趟吧!”

話音未落,周圍的人都一片大驚失色,只聽袁城冷靜的問:“你們現在在哪裡?”

“客房315號。”

“我十分鐘後到。”

王奕和李明羽的關係十分奇特,雖然王奕比李明羽大上幾歲,但是他們在耶魯唸書的時候是同學。不僅如此,李明羽曾經兼職過本科的哲學系小課老師,而王奕又曾經輔修過哲學選科,所以李明羽對他來說有着半師半友之誼。

雖然李明羽這人一心撲在他的大業上,對於人情來往看得比較淡,但是讓知根知底的人去接待客人這是放之四海皆準的道理。每次李明羽來袁家都是王奕出面接待,他被下毒的事情也是王奕第一個發現。

也幸虧被派去接待他的人是王奕,要不然李明羽早就不顧情面的派人把袁家包圍起來了!

袁城進入客房的時候,只見走廊上沾滿了北朝鮮來的人,每一個都裝備精良,看那架勢估計這棟樓都已經佈滿了李明羽的人。袁城皺了皺眉,扭頭問李明羽的秘書官:“這還是袁家的地界呢,用不着這樣吧?”

那個秘書是李明羽從外交部帶出來的,笑容可掬的,說起話來無懈可擊:“發生這種事我們也感到十分難過,爲了防患於未然,也爲了防止不測發生,進一步破壞參謀總長和袁家的友誼,我們不得不做出這些防衛舉措。您知道,參謀總長他畢竟是軍方排名前三的人物……”

袁城也不是第一次在李明羽身邊看到這種架勢了,這種緊要時刻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推開了房門。

李明羽坐在客廳扶手沙發上,手邊放着一杯茶水,面色冷冷的:“袁先生,您打算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袁城環繞房間一眼。除了端坐在沙發上的李明羽之外,只有兩個沉默的警衛站在他身後。

李明羽還算有分寸。

“這件事情是怎麼回事,還得經過確認纔可以。”袁城走進房間,一邊低頭再次看了一眼手錶,“還有一個半小時宴會就開始了,你先擔待下吧,等結束後再處理這件事情。”

李明羽面無表情,“您在試圖告訴我,因爲我們有過幾年的合作關係,所以爲了你的生日宴會按時舉行我必須要置生命安全於不顧嗎?”

李明羽平時可沒這麼能說的,袁城看着他的目光不禁驚異起來:“唔……我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你竟然理解了。”

李明羽站起身,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那兩個警衛好像隨之繃直了身體。

不過那僅僅是剎那間的事情。

“宴會應該是八點鐘的時候開始,離現在還有一個半小時……”李明羽走過來,在經過袁城身邊的時候貌似不經意的停頓了一下,“——時間差不多夠了。”

袁城皺了皺眉:“什麼夠了?”

“把您留在這裡的時間夠了。”李明羽頭都沒有回,啪的一聲輕輕打了個響指,猛然間只見那兩個警衛掏出槍,一左一右抵住了袁城的腦袋!

這變故實在是太迅速,袁城愣了足足幾秒鐘,才突然苦笑起來:“李總長,這個玩笑實在是太惡劣了……”

“並不是玩笑。”

“那是什麼?”

李明羽吊梢形的鳳眼微微瞥過來,目光冷淡:“用你們中國人的話來說這叫做,”他頓了頓,突然轉爲一口流利的中文:“——叫做圍魏救趙。”

袁城一動不動的盯着他,半晌突然嘆了口氣,緊接着剎那間砰砰兩聲巨響,那兩個警衛竟然同時被狠狠踹了出去!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咔噠一聲脆響,袁城極爲利落的躍起掏槍,動作精悍得簡直就像一頭髮動攻擊的豹子!

啪!啪!連續兩聲骨頭折斷的輕微悶響,整個動作快到讓那兩個警衛沒有半點還手之力,幾秒鐘內被解除了所有武裝!

袁城一手卸掉腳下警衛的臂膀,一手猛地轉過槍口,緊接着就撞上了李明羽冰冷幽黑的眼睛。

“您還是一樣的強悍啊。”李明羽不動聲色,77式小巧的槍口指着袁城的眉心,“不過,幸好我也不太弱。”

袁城估計了一下自己手槍裡子彈的剩餘數字和李明羽扣動那把77式所需要的時間,然後無奈的嘆了口氣,扔掉手槍,“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告訴過您了,”李明羽從後腰上解下一副手銬,“圍魏救趙。”

此時此刻,一望無際的海面上,一艘朝魚半潛艇正從水底三米深處緩緩升起。

袁騅是被出水時驟然減輕的壓力所驚醒的。他一動,忍不住輕輕“嘶”了一聲:“好痛……”

當然痛,容青記恨他對莫放下重手,打昏他的時候自然不會放輕力道。

朗白坐在袁騅對面的一把椅子上,淡淡的問:“大哥,醒來了?”那語氣那神態,簡直就像平平常常的問一句早上好。

袁騅動了動手,發現自己雙手被反綁在身後,依靠着船艙牆壁半坐在角落裡,倒是雙腳仍然是自由的。房間非常狹小,只有一扇窗子可以勉強看到外邊,觸目所及也只是一片茫茫的灰白。

“……我這是在哪裡?”

朗白語氣波瀾不驚的說:“海面上。”

袁騅冷笑一聲:“你應該知道,就算你在這裡殺了我把我拋屍大海,你也未必能坐穩袁家繼承人的位置!”

朗白點點頭說:“我知道。”

“就算父親有意包庇,袁家長老也不會放過你的。再說就算父親有辦法讓你瞞天過海,王家也不會眼睜睜看着我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來自社會各方面的壓力都會非常大,你知道嗎?”

朗白有點點頭:“我知道。”

“那你還堅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買賣?”不知道是不是從未落到這種危險的境地中去,袁騅顯然有些焦躁,“還不快放開我!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

“……我沒有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朗白淡淡地道,突然轉而反問了袁騅一句:“大哥,你知道你現在在什麼地方嗎?”

袁騅被他搞得有點莫名其妙:“海面上啊。”

“——海面的一艘快艇上。”朗白道,“準確點來說,是北朝鮮最新半潛式魚類快艇上,我們的前進速度已接近五十節,正向公海海面逼近。”

“公海海面——”袁騅話音戛然而止,隨即臉色驟變:“——北朝鮮最新半潛式魚類快艇?!你、你跟李明羽——”

“是的。”朗白輕聲道,“想想看,如果你死在公海海面的一艘北朝鮮軍方半潛式快艇上,這世界上是認爲我殺了你的人比較多呢,還是認爲你死於李明羽之手的人比較多?”

袁騅駭然呆在那裡,半晌才喃喃的道:“你連李明羽都算計?”

“你沒有必要多問。”

袁騅呆了半晌,突然苦笑一聲:“看來爲了要我的命,你已經準備很長時間了?”

“很長時間……”朗白輕輕的重複了一句,那聲音竟然像是在嘆息,“不,我沒有刻意去準備要你的命。從十幾年前開始,我就只是羨慕你,嫉妒你,討厭你,強迫自己無視你……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你。甚至到今年年中的時候,我都沒想過有一天要和你兵戎相見。”

袁騅愣了一下:“你覺得我會相信?!”

“如果我真的做了長期準備,你還能活到現在?”

從船艙裡可以隱約聽見聲聲海潮,襯得房間裡更加靜默。許久之後,袁騅輕輕嘆了口氣:“——只是爲了繼承權?”

“……不。”朗白搖搖頭,“不僅僅是爲了繼承權……我想,更多是因爲我討厭你……”

——我討厭你。

這句話由朗白說來,也許整整晚了十幾年。

不管是袁騅還是朗白,他們心裡都非常清楚,從當年那個秋天的午後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朗白就從沒有喜歡過這個同父異母的尊貴長兄。他們從來就沒有什麼真正的兄友弟恭,就如同袁城和朗白之間從未有過真正的父慈子孝。

地位尊崇無比卻不受父親重視的哥哥,和地位低下受人嘲笑,卻備受父親寵愛的弟弟。

自出生開始起他們彼此之間就存在着巨大的鴻溝,永遠不可能真正站在一起。十幾年來外界投注在他們身上的不同眼光,以及袁家衆人明顯的區別對待,還有袁城若有若無的默許態度,都決定了他們兩人不同的社會地位。那是存在於這對兄弟之間的,本質上的不同。

“沒關係,”袁騅嘆息着道,“你不喜歡我,我也沒有真心喜歡過你,這個大家都早就知道了。”

朗白從扶手椅裡站起身,輕聲道:“抱歉了,大哥。”

“有什麼好抱歉的?成王敗寇,這是我們家百年以來的老傳統。”袁騅苦笑一聲,閉起眼睛:“你動手吧!看在我們好歹兄弟一場的份上,大哥只求你給我留個全屍!”

誰知道過了半晌都沒有動靜,袁騅越等越奇怪,忍不住睜開眼睛,只見朗白靜靜的站在那裡:“你打算叫我動什麼手?”

袁騅一驚,臉色也隨之古怪起來:“你不是要殺了我?”

“我沒這麼說。我一直說的是‘如果’。”

袁騅這下是真的呆住了:“啊?你不打算殺我?”

朗白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袁騅。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船艙裡本來就非常昏暗,現在更是彷彿黑夜一般,只能隱約看見朗白冰冷沒有感情的眼神。

雖然那雙眼睛就像古井一樣深邃不驚,看不出任何情緒,但是袁騅還是憑直覺感到他好像在猶疑着什麼。袁騅大概能猜到朗白在做着激烈的思想鬥爭,在殺和不殺之間一遍遍徘徊着。

這個認知讓袁騅身後悄悄滲出了一點冷汗。

過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朗白重重閉上眼睛,過了好幾秒才重新睜開,低聲說:“我不殺你。”

袁騅只覺得心裡一塊巨石猛地放下去,如果不是他本來就半坐着,現在他也許已經癱倒在地了:“……你不殺我?爲什麼?”

“不爲什麼。”朗白打斷了他,突然轉向門外:“來人,上甲板!”

門立刻被容青推開了,她和另一個朗白從美國帶回來的白人親信一起,把袁騅從地板上拎起來往外押去。在經過朗白身邊的時候袁騅瞥了他一眼,黑暗中看不清朗白的臉,剎那間只能看見他眼底,恍惚有些軟弱的情緒。

——但那只是一剎那間的感覺。

袁騅甚至覺得那是錯覺。朗白會軟弱?他這個心狠手辣無所不能的弟弟竟然也會動搖,會軟弱?

開什麼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