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醒

“元老閣現在也很忙吧,不大可能每天盯着最底層監察隊出任務吧?”頂着一衆訝異眼神,展言卻是意外的冷靜,“反正最底層的監察隊只負責巡邏監察,沒可能瞭解我們身份背景這種隱秘,而且我們還有通緝令的黑歷史,這時候,只要控制一個相對高等級的官員說撤銷通緝令是欲擒故縱,他們絕對會信以爲真吧?”

這個猜想一出,衆人便是齊齊一怔,連帶着已經專心在機關結界之內的將離,都是難得擡了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展言一眼。

事實上,早在看到那把屬於汀露的琴時,她便從琴上讀出了月老的計劃,雖然確實爲月老的大膽震驚,但是看在月老搬出的那個諾言和此事完成的後果上,咬牙應了下來。偏偏這計劃裡有許多東西都不可對他們說明,她本不屑遮遮掩掩卻不得不爲了大局隱瞞,一路上自然尷尬,因而得了他們的貼心安排,便十分滿意地退回了幕後準備看戲,到該出手的時候在做打算,哪知道他們幾個頗有能耐,三言兩語猜出大半事實,怕他們再琢磨下去真查出了什麼,將離哪敢再裝聾作啞下去,當下一道輕咳,輕描淡寫地打斷了這個話題。

“查到白束了。”

她知道,這幾個孩子確實不俗,有純稚初心又有凜然之志,身負如此艱難險阻也能淡然處之,已是頗有幾分道心,再加上不錯的根骨智計,難怪素來冷漠的月老也會對他們青眼,爲他們如此殫精竭慮。

饒是如此,他們也只能到此爲止了。

接下去的故事,便是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知道的了……

畢竟是月老一輩的狐狸,將離心間再怎麼波瀾壯闊,面上也仍然掩飾得滴水不漏,甚至還有心思細細調節表情語氣,好確保自己的狀態的確是查到真相催促他們回到正事的淡然。

“神司目標太大,此時查探只是浪費時間,何況以你們這等慘淡修爲,查到了又能做什麼,有那閒情逸致關心神司的叛徒,還不如多關心下你們自己。”

雖然沒有陸嘉彌那豐富的夢境打底,不過憑着月老的敘述及這一段相處,他們多少也清楚了將離的性子,此時便也沒有計較將離的冷厲,並乾脆地跳過了鋪墊直接進入了正題。

“白束現在在哪兒?”

“葉希在他手裡嗎?”

“只有他一個人嗎?”

“告訴夏珊檸了嗎?”

自然,第一反應問座標的是柳千牽,其次確認消息真假的是展言,下意識關心起實力對比的是雲拂格休,而一如既往跑偏了劇情問起了夏珊檸的是陸嘉彌……

陸嘉彌本意其實簡單,立場也十分正常,就算他們吵得天翻地覆,吵到老死不相往來,但他們到底還是朋友,葉希現在生死未卜,當然要通知夏珊檸一聲了。

然而云拂格休聽了這話,面色卻都一變,還不等陸嘉彌反應就齊齊一聲不要脫口,鬧得將離訝然一挑眉,同時也驚得展陸柳三人結結實實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由最有切身關係的陸嘉彌開口問了起來:“爲什麼不能告訴夏珊檸?”

方纔出口都是一時情急,哪裡想得到之後的故事,雲拂格休憂愁地對視一眼,還是選擇了顧左右而言他——雖然不告訴夏珊檸確實是出於好心,而且也並不是出自什麼至關重要的秘密,但是那理由,無論如何,還是不足爲外人道啊……別說是陸嘉彌,估計連柳千牽都很難接受吧……果然還是別說了……

可惜,雲拂格休的貼心顯然不能爲陸嘉彌他們接受,一時間人人都是神色複雜,陸嘉彌是又氣又急又無奈,最後只能扭曲在逼問般的磨牙裡,柳千牽是目瞪口呆裡還要努力分析原因的艱難,就連素來淡定的展言,此時也是難得地糾結着眉毛——雲拂格休素來不是遮遮掩掩的人,尤其是格休,幾乎是耿直到了令人無語,現在連格休也開始逃避,其中便肯定有隱情,偏偏這還牽扯到了葉希的生死……這故事內容,恐怕就更可怕了……

眼看着故事情節越設想越駭人,雲拂格休卻越壓迫越沉默,陸嘉彌哪裡還能再忍,連忙咬牙切齒地催問了起來。

眼見陸嘉彌要爆發,展言也明顯焦灼萬分,連柳千牽都擺出了陸嘉彌不行就我上的戰鬥表情,雲拂格休也不好繼續隱瞞,頗是爲難地對視了一眼,才低低開了口:“我們沒說……”

“沒說?這種時候還不說?”陸嘉彌立刻蹬圓了眼,好歹還記得雲拂格休是她師兄師姐而且在此事中頗爲無辜,而且將離也在旁邊看着不能給她留下跋扈印象,這才默默忍下了隨之而來的怨念只留了一句磨牙,“是又出了什麼事嗎?”

“這倒不是……只是……”格休爲難地顰了眉,欲言又止地拼命搓手,明顯一副不好開口的模樣,雲拂雖然淡定一些,卻也不過是把動態的焦灼換成了靜態的憂愁,沉默着不看他們。

此情此景之下,逼得展言也繃不住了:“到底怎麼了?爲什麼不能告訴她?是賀諸做了什麼手腳嗎?”

眼看着陸嘉彌從默默磨牙換成了拍案而起,生怕她下一秒就去找賀諸拼命,雲拂終於不敢再沉默,出手如電地拽下陸嘉彌按回沙發裡,一聲長嘆下還是解釋了起來:“我們不是不想說,是不敢說啊……”

“不敢說?”被蠻力按回沙發正準備重整旗鼓的陸嘉彌反應了好半天才訝然擡頭,結果一擡頭,就撞進了雲拂無可奈何到近乎悲哀的眼神之中。

“我害怕聽到迴應……她已經那麼執着於賀諸了……”

她說得點到爲止,在場所有人卻都當即瞭然了——的確,夏珊檸出事以來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就算是他們自己,也未必能在如此層出不窮的打擊下只用小半個月就滿血復活然後回到他們身邊,跟狠狠刺傷過自己的人你儂我儂,何況是飽受滄桑的夏珊檸……更別提還有個能承載她一切歡喜不滿又對她始終誠然的賀諸……他們確實害怕這種發泄狀態下的夏珊檸會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直接選擇對抗態度,說出什麼無可挽回的話來。

如果真這樣了,即使他們能夠隱瞞着葉希不知道,清醒過來的夏珊檸也無法在面對她自己了吧……

如此一想,一時間大家又都默然了,面面相覷之間,皆成了慼慼悲色,無奈而又慘淡地匯做一片難堪的靜默。

“如果我所料不錯,夏珊檸和賀諸,應該已經有紅線相連了。”實在看不下去這般絕望的靜默,將離微一斟酌,還是揀了個略不緊要的部分說了出來,“恐怕那幕後之人正是斷了夏葉二人的紅線以葉賀二人的紅線代替,這才能令葉希徹底消失。”

顯然將離的這個句話來得很及時,幾人神色都是一動,而後齊齊看回了將離。

捕捉到他們的動容,將離眉目便是更彎,只是與眸中的溫軟不同,她這出口的幾句,卻是字字句句剜心:“我同月老不同,他出手雖不受誓約限制,卻會受六界排斥,平素還好,一旦動用太多力量便會受到排斥暫時被誓約封印住修爲,我卻相反,平素都被誓約克制,不能隨心所欲動用力量,只有動用大型術法時纔不會受限制。所以別指望我會助你們。除非少辛神司出面,或者你們命懸一線,我都不會出手。”

這聽起來頗有幾分絕情的話一落地,本還茫茫然的幾人竟然是還魂般眼睛又一亮,而後,才漸漸恢復到各自該有的理智表情。

雖然很不想承認,不過細細想來,他們方纔那個一有問題就放棄思考等待着將離看不下去而來幫他們的影衛,基本上就是對將離的撒嬌。

可是將離答應的是月老,在意的也是月老,能看在月老的面子上保住他們不死就不錯了,憑什麼還要幫他們解決一切呢?

何況……認真想來,他們確實太依賴援手了,初遇妖魔就有強大的柳千牽一路保駕護航,之後,又有六界翹楚的月老時不時出手相助,不經意間養得他們越來越貪婪,遇到少辛也就罷了,就連他們自己努力就能做到的事也習慣了找月老找柳千牽等等強過他們的人幫忙……

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他們會不會將自己優待到越來越軟弱,越來越無能?

還好……還好將離足夠冷厲……對他們也足夠好……否則,他們恐怕真要被養廢了……

眼看着他們倏忽間恢復了理智而後迅速回歸冷靜糾結起了方法,將離下意識便是脣角一彎,那點弧度還沒上眉心,便又被輕飄飄一嘆壓回了冷淡。

霖鈞……不得不承認,他看人確實是準的……無論是對他們,還是對自己……

左右他們已經警醒,開始恢復了自力更生,那麼也就沒必要浪費時間了。

下一秒,陸嘉彌他們便聽到了將離輕描淡寫的吩咐。

“準備準備,去把賀諸夏珊檸帶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