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兄弟中,還數大哥齊若鬆的箭術最好,所以依然是他和朱景先來比。
來到靶前,齊若鬆道,“朱兄弟,要多少步?”
朱景先道,“悉隨尊便。”
齊若鬆道,“那就放一百五十步可好?”
朱景先點了點頭。
家丁扛了箭靶移至一百五十步的距離放定。
齊霜兒忽道,“朱大哥,你若是贏了,我便親你一下。”
朱景先笑道,“那朱大哥可得努力了!”
齊若鬆將弓箭遞到朱景先跟前道,“朱兄弟,你先請。”
朱景先道,“還是齊大哥先請。”
齊若鬆也不客氣,挽弓扣弦,箭若流星,唰唰三箭射出,皆命中紅心。他心想,這回看你怎麼贏我?
朱景先接了弓箭,瞧了瞧箭靶,略皺了皺眉。朱景明心想這次必輸無疑了,卻見朱景先挽起弓箭,不緊不慢地也是三箭射出。家丁們舉起箭靶過來,齊家兄弟一瞧,面面相覷,皆不作聲了。朱景明也湊上去,卻見朱景先的三箭全部不偏不倚並排緊挨着齊若鬆那三箭的右邊,不差毫釐。
齊霜兒問道,“誰贏了?”
齊若鬆笑道,“朱兄弟贏了。”他輸的是心服口服。
朱景先道,“哪裡哪裡,明明是並駕齊驅,不分勝負。霜兒妹妹,你便親我和你大哥一人一下好不好?”
齊霜兒真甜笑着親了朱景先臉頰一下,還問道,“香不香?”
朱景先笑道,“真香!”衆人一時都笑了起來。
她作勢又要去親齊若鬆,齊.若鬆卻躲開了,“霜兒,大哥不要!”
齊霜兒愣道,“爲什麼?”
齊若樺接過話道,“大哥怕你的口水!”衆人大笑起來。
齊霜兒瞪了大哥和五哥一眼,轉.身讓朱景先抱,“朱大哥,我跟你玩,不跟他們玩!”
朱景先笑着把她抱起,衆人重回樓下。
齊若鬆對着上面喊道,“爺爺,咱們去書房吧!”
齊天皓微笑着點了點頭,走了.下來。這次,齊雪兒也跟在他身後,真象個大家閨秀模樣,頭都不擡,眼睛只望地。齊家幾位嬸嬸卻不再跟着,自去準備晚宴了。
朱景先似若無睹,只逗弄着齊霜兒。朱景明暗自佩.服大哥,不動聲色就尋了個最好的擋箭牌。
齊家書房是一溜相通的房子,甚是寬大,最外面一.間四周牆上掛着些名人字畫,倒也不是凡品。几案陳設,雖然簡單,卻不落俗套。
朱景先牽着齊霜兒的小手,跟在齊天皓身後,聽.他指點,頻頻點頭。心道這齊府雖在西北,倒也不是一昧商人之家,見識學問都是極好的。
再往裡走,裡面.字畫卻風格大變,齊天皓笑道,“景先,你瞧這裡的字畫如何?”
朱景先凝神細看,半晌方指着一副畫道,“此中畫作筆力遒勁,畫風樸拙,尤以這副枯木寒鴉圖爲最佳。”
齊天皓道,“旁人都說這副峽江秋水圖乃是最好,你怎麼偏喜歡那副呢?”
朱景先道,“這秋水圖也是好的,大氣磅?,氣勢滔滔,但似乎有些用力太過,失了凝重肅穆之氣。不若這枯木寒鴉,淡定從容,飄逸不凡。”
齊若鬆上前道,“這枯木寒鴉圖是爺爺最喜歡的一副畫。”
朱景先忙賠禮道,“景先謬論了,望齊爺爺海涵。”
齊天皓笑了起來,“你倒是我的知音呢!這秋水圖是我四十歲時所作,那時火氣仍盛,筆力太過。這枯木寒鴉是我五十五歲時所作,瞧着就平和了許多。”
接着,齊天皓又領着他進了第三間房,這房裡掛的書畫筆跡各不相同,落款仍新,想來是齊家幾兄妹的大作了。
齊天皓單指着一副紅梅傲雪圖道,“景先,你再說說這副畫。”
朱景先細瞧了,這副畫筆力柔媚,色澤鮮明,想來是齊雪兒小姐的大作。要怎麼評論,一時之間倒有些頗費思量。
齊若鬆笑道,“你瞧着如何?”
朱景先道,“美。”
齊雪兒的臉上微有笑意。
齊天皓又等了一會兒,問道,“就這樣?”
朱景先點了點頭。
齊天皓有些失望,此時下人前來稟報,說晚宴已經準備好了,問老爺子何時開席。
齊天皓見天色已暗,笑道,“走!吃飯去!景先,陪你齊爺爺喝兩杯。”
朱景明一聽,臉立即成了苦瓜樣。
齊若楓拍拍他的肩,擠眉弄眼道,“方纔賽馬你不是不服麼?咱倆去酒桌上較量一番。”
朱景明恨恨的瞪他一眼道,“你小子日後可別落單在我家裡!”
齊若楓笑道,“絕對不會,怎麼也要拖兩個兄弟過去!你就慢慢等你家小弟長大吧,他現可斷奶了麼?”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朱景明咬牙切齒道,“有種你秋天跟我到香溪去!”
齊若楓朝朱景先擠擠眼道,“我去不去,那得看你大哥的。”
朱景明暗自把齊老三在肚裡罵了千遍萬遍。等齊若楓把他拖到客廳二樓前時,朱景明可真嚇了一跳,“今天上這裡?”
齊若楓笑道,“齊家今天可是用貴賓的禮儀招待你們呢!”說着把他拉進來。
朱景明心中叫苦不迭。齊家有胡人血統,便在家中客廳的二樓修了個圓頂、形似帳篷的大廳,模仿塞外飲食,如有重要和親近客人才會請到這裡來。不過一進這裡,那酒可就不是一般的喝法了,朱景明來過幾次,深受其害。今
地上鋪着厚實華麗的地毯,設着矮几,上面早已擺滿了珍羞佳餚,旁邊還設了烤架,牛羊肉烤得正香。
齊天皓拉着朱景先走到前頭,席地而坐,讓孫子孫女也坐了下來,“雪兒,你坐過來。”他有心撮合孫女和朱景先,想讓齊雪兒坐在朱景先身旁,可朱景先卻不動聲色的把齊霜兒拉在了手邊坐下,齊雪兒只能挨着齊霜兒坐下了。
另一邊坐着齊若鬆兄弟們,朱景明被齊若楓強拉在他們中間坐着。齊家三位嬸嬸倒坐在下面,她們要照顧酒席,只是應個景。
齊天皓微一示意,幾位嬸嬸忙吩咐下人端上酒來,沒有酒杯,全是海碗,裝着象奶一樣雪白的液體,卻又酒香撲鼻。朱景先知是塞外慣喝的馬奶酒,聞那味道,卻是極濃,心想今晚可別真醉得回不了家。
齊天皓笑道,“這是我家秘方六蒸六釀後的馬奶酒,喝起來絕沒有外面那些酒的酸味。來,歡迎景先來第一次來我們齊家!”他舉起了碗,朱景先欲站起來還禮,卻被他攔住道,“在這裡吃飯,沒這麼多規矩,坐着喝!”
朱景先只得先乾爲敬,只覺入口果然不似一般馬奶酒般酸澀,倒有股清甜的滋味。他知道,越是入口淡的酒,後勁越足,心裡不由暗暗叫苦。
齊天皓捋須笑道,“好孩子,跟你爹當年一樣豪爽!”衆人也是一飲而盡。
朱景先又敬了齊天皓,老爺子笑道,“不必拘禮,鬆兒,你們可要好好招呼景先和景明。”
齊家五兄弟會意一笑,依次起來敬着朱家兄弟倆,連最小的齊若樺都是酒到碗幹,朱家這弟兄倆哪敢推辭,老老實實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酒過二巡,朱景先就覺得有些受不了了,肚子裡似有火開始在燒,他趁人不備,從袖中又摸出粒解酒丸塞進嘴裡。
齊天皓裝作不經意的問道,“景先,聽說你那日在曲溪風苑,攜了一位佳人而至?”
衆人聽得都是一愣,那日齊家無一人前去赴約,但那晚之事卻早已傳遍晉都商界,齊家五虎以未能目睹當日盛況深以爲憾。
朱景先淡淡笑道,“確是如此。”
齊天皓道,“不知是哪家千金?”
朱景先道,“乃是朱家故友之女,也是我的義妹。”
齊天皓這才放下心來,笑道,“你們繼續喝酒!”衆人才又說笑起來。
齊天皓靠近朱景先,低聲問道,“我這大孫女,人也稱其爲仙,你以爲如何?”
朱景先心想,這問得也太直白了吧,只得道,“齊大小姐很美。”
齊天皓道,“若與你那義妹相比呢?”
朱景先搖頭道,“不可比。”
齊天皓問道,“爲何?”
朱景先道,“義妹與我相識已久,難免會有些偏心。”
齊天皓笑道,“你這孩子,就是不肯說實話。”
我若說實話,瞧不上你大孫女,你不大巴掌?我纔怪。朱景先心想這老頭子他招惹不起,不如干脆去跟齊家兄弟喝酒。又喝了幾碗,藉着有些醉意,裝着東倒西歪起來。
齊天皓笑道,“雪兒,你好好照顧你朱大哥。”
此時齊霜兒吃過飯菜,早已退下了。齊雪兒便坐到朱景先身邊,羞答答地替他佈菜。
朱景先心想,這老頭子怎麼使勁要把孫女塞給他?不行,他今晚一定要想辦法儘快脫身才是。藉着三分酒勁,他端着酒杯步履踉蹌的走到齊家兄弟中間,擠到朱景明身邊坐下道,“你們可不能欺負我弟弟。”
朱景明的舌頭也開始打結了,“大,大哥,不行了,我不行了。”
朱景先道,“什麼不行!咱們怎麼能走?是不是?來來來,齊兄,再來喝過!”他拉着齊若鬆的衣裳,一碗酒歪歪斜斜的端着,倒潑了大半出來。
齊若鬆皺了皺眉,望着齊天皓道,“爺爺,是不是差不多了?我瞧他倆都醉了。”
齊天皓嘿嘿一笑,瞧着朱景先道,“醉了也不怕!難道咱家不能留他們住麼?”
朱景先心想,這老狐狸倒真不好對付,怎麼辦呢?
只聽齊天皓又道,“雪兒,你還沒敬你朱大哥呢,去!敬他一杯。”
齊雪兒真端着酒杯過來了,“朱大哥,前次……”
朱景先一咬牙,心想爹也得罪這家老頭子了,也不多自己一個,便打斷她的話笑道,“多謝齊大小姐!”他把碗中酒一飲而盡,卻故意把碗往桌上旁邊一盤菜湯處重重一砸,那盤子翻下,菜湯大半淋在了齊雪兒的裙角。
“你!”齊雪兒氣得柳眉倒豎,一跺腳,跑了。
朱景先裝作驚醒了幾分,“哎呀,真是失禮!”他搖搖晃晃起身賠罪道,“景先酒後無狀,汗顏之極!”
齊若鬆扶住他道,“朱兄弟,你又不是故意的。”
朱景先道,“雖非故意,終是失禮,得罪之處,改日定當登門致歉!”他把朱景明從地上拉起來道,“告辭,告辭!”
“慢着!”齊天皓站了起來,望着朱景先道,“你隨我來。”也不等他答話,老頭子便往門外走去。
朱景先只得跟着出了門,朱景明和齊家幾兄弟都跟在後面。卻見齊天皓來到一所小院前,齊若鬆他們臉色微變,全停下了腳步。
齊天皓道,“你們在這等着,景先跟我進來。”
齊天皓自開了門,朱景先眉頭微微一皺,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這是一所石屋,牆壁甚厚,陰涼陰涼的。又打開一道厚厚的石門,一股濃重的藥味傳了出來,應是藥庫。裡面黑漆漆的,爲着防火,並未設燈。齊天皓正欲拿起石壁門口一盞燈,朱景先不敢再裝傻充愣了,忙搶上前來提了,走在前面半步照着路,卻見是往下的臺階,越往下走,就越是陰涼。再轉了彎,才瞧見這藥庫竟是極大,兩邊擺滿的架子上擺着各色珍貴藥材,四周挖的壕溝裡放着巨大的冰塊降溫。
齊天皓道,“這裡便是我家庫房,所有最貴重的藥材盡收其中。”帶着他走到最前方,在一個石箱面前停了下來,齊天皓揭開了幕布,裡面赫然是一朵綠葉白花,給凍在了冰裡,在燈光的折射下,顯得分外豔麗。
齊天皓道,“你可認得這花麼?”
朱景先搖了搖頭道,“生平頭次見到。”
齊天皓道,“這世上知道此花的人確也不多,這花名兒叫做雪玉芙蓉,生長在西北苦寒之地,千年不化的雪峰之上,據說長成一株要十年,然後每十年開一次花,每次開花只有一天,終生只開三次。若是不能在它開花時,把它冰封起來,這花第二日便會調零。可若是有了這樣一朵花,便可化解百毒,起死回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仙品良藥。我齊家歷代做這藥材生意,這種花也只遇上過兩次。上一次那朵,我爺爺送給我姐姐做了嫁妝,這一朵,我想送給雪兒做嫁妝。”
朱景先默然不語。
齊天皓道,“做長輩的,總希望給晚輩們尋個好伴侶,特別是女孩兒。景先,你是個好孩子,齊爺爺很喜歡,你明白麼?”
朱景先點了點頭。
齊天皓又道,“我知道雪兒第一次給你的印象不好,她任性、刁蠻,這全是我這做爺爺的給慣壞的。但雪兒她心思單純,對人從無惡意。脾氣不好可以慢慢改,景先,你願意給她一次機會麼?”
朱景先跪下道,“齊爺爺,非是景先絕情,而是景先自知,絕非大小姐的良伴,不敢承您厚望。齊爺爺,你對朱家是知根知底的,景先生來便肩負重擔,無法在兒女私情上耽誤太多。大小姐性子單純,需要人長伴左右,悉心呵護,但景先自問根本無法做到,還望齊爺爺體諒!”
齊天皓嘆道,“看來雪兒真是被我慣壞了!”
朱景先道,“大小姐自有她的佳偶良伴。”
齊天皓道,“你這孩子,先別忙着拒絕。你要在北方呆一段時間吧?”
朱景先點了點頭。
齊天皓道,“這些日子,你有空便來齊家坐坐,你可是齊爺爺第一個帶來看這雪玉芙蓉的外人哩。若是等你走時,仍不肯接受雪兒,那便罷了。好麼?”
朱景先心中暗自叫苦,但老人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還能拒絕麼?
齊天皓道,“你今晚就住在我家,明早我讓雪兒來給你賠罪可好?”
朱景先道,“這卻不可!上次不過是場誤會,怎麼能讓大小姐親來道歉?若是如此,景先未免也太沒有氣量了。二來,不敢欺瞞爺爺,家中有人等我回去。我若不歸,心實不安。”
齊天皓道,“可是你那義妹?”
朱景先想了想,點了點頭。他不想撒謊,不光爲了想絕了齊爺爺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想法,更多的是,他確實一直在惦念着家裡說要等他的人。
齊天皓道,“那你去吧。”他心中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朱景先如此掛念?
朱家兄弟告辭後,遠離了齊府,朱景先方問道,“景明,你到底醉沒醉?”
朱景明道,“大哥,你,你放心,我,我心裡清楚着呢,只是頭有些暈。爹常說,不論什麼時候,咱朱家的男人都不能醉在酒桌上!”
朱景先道,“那就好。你在後面慢慢走了,六妹和小弟還在等我,我可得先走一步了。”
朱景明道,“大,大哥,你先走吧,路上小心!我沒事兒,不一會兒也就到家了。”
朱景先見他確實腦子清醒,對家丁道,“你們好生伺候着少爺!”他輕打雪額,一路飛奔,往小院趕去。
還沒到門口,卻遠遠瞧見樓上黑着,朱景先心裡一沉,她沒有在等他麼?不知爲何,心中有些失落,腳步也不知不覺放緩了,那急切回來的心情也漸漸沉重起來。
到了小院門口,剛下了馬,門卻悄無聲息打開了。
“大哥!”趙頂天從門裡衝出來,“你可算回來了!”他伸手接過雪額的繮繩道,“你快進屋,我來料理雪額。”
朱景先的心情卻依然有些理不清的陰霾,進了院子,自己的屋裡卻亮着燈,推門一瞧,他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六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