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話 命運每弄失意人

——以我淚水,鋪平前路

在雨之力的沖刷下,眼前的血海慢慢消失,大眼睛魁梧的身軀顯露出來。長長的紅色毛髮,也遮不住六道貫穿胸膛的傷痕。

吳萱急忙來看大眼睛,還未開口,卻聽大眼睛先說道:“我沒事,你不要哭。”說完,便重重倒了下去。

吳萱用肩膀勉強扶住大眼睛,撫着他的紅色毛髮,自語道:“我不用哭嗎?”可由她的聲音聽來,顯然沒有遵從。

天下收起雨之力,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大眼睛旁邊,將他扶到地上,望着顫抖的、沾滿鮮血的手,只剩下無言的痛苦。

見二人慌亂無措,梅青上前幾步:“木靈聖水。”

吳萱急忙拿出木靈聖水,衆人忙了半天,才勉強止住大眼睛傷口之血。

珠珠在一旁看了半天,這纔開口問道:“大哥哥不會有事吧。”

梅青轉頭看了一眼,她多想說:“沒事。”可她知道事實,竟連自欺欺人也不能完全做到,只能說一聲:“他會沒事的。”說完,吩咐衆人就近將大眼睛安頓到衛府廂房,和吳萱想遍方法,也是無力迴天。

衆人在廂房外等待之時,陳念遠和呂思琪將薛平的遺體整理一番,叫來手下,準備將薛平埋葬。門下人來後,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均不解尊主爲何殺害對薛護法。

呂思琪看了一陣,好不傷感道:“看來,我們始終還是徒勞。”

陳念遠問道:“是因爲薛平的死嗎?”

呂思琪有些激動:“他是含恨而死啊,他最敬重的就是尊主,可尊主不但殺了他,還說出那樣的話。”

看着臉上仍然留着笑容的薛平,陳念遠嘆息一聲:“可他爲什麼還可以這般欣慰的微笑?”

呂思琪也轉頭看了一眼:“是呀,他怎麼會這麼釋懷?”說到這裡,再道:“念遠,你還記得成立凌天尊那一晚,尊主說過的話嗎?”

陳念遠道:“尊主那晚說了不少,你指的是?”

“爲了不受奴役、逍遙自在、再無不平的世界!”

陳念遠若有所悟:“尊主說他在利用我們,可他又何嘗不是被這份初衷利用呢?難怪薛平能夠這般釋懷!”

呂思琪道:“還是薛平了解尊主,雖然他因此身亡,但他沒有絲毫恨意,反而爲尊主有機會回頭而感到激動。”說到這裡,二人將頭轉向西邊,九嵩山所在位置。可就在這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凌瀟瀟悄悄走出衛府,也向西邊而去。

衆人等待之時,妙言問道:“土長老,大眼睛怎麼會這麼快學會‘石破天驚’呢?”

土長老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這時,珠珠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可最終沒說。

妙言注意到珠珠舉動:“珠珠,你不是有話說嗎?”

珠珠回道:“大哥哥還在裡面,珠珠不想說話。”

聽到這赤子之言,衆人無不扼腕嘆息,又是一陣沉默。

珠珠看了一圈,見大家都不說話,自己又說了起來:“可是大家也不說話,珠珠不喜歡安靜,在我住的地方,太過安靜往往預示着危險呢。”說完,開始講起她和大眼睛的事。

原來,自從衆人做出以大地囚籠困住吳痕的決定後,大眼睛就夜以繼日的練習着土之力,吳萱那次看到的深夜舞動只是他努力的一個縮影而已。對此,珠珠也說過多次:“大哥哥,大哥哥,不休息是不行的。”可每次,大眼睛短暫停下,回望珠珠一笑:“沒事,我不累,所以不用休息。”每一次聽到這句話,珠珠就會做出頗爲誇張的表情,伸出脖子,努力將自己的眼睛睜得老大,以表示自己的驚奇:“大哥哥是不喜歡別人看自己睡覺麼?”大眼睛只是搖了搖頭,繼續舞動着土元素法劍。

今天,二人仍在山坡練習,忽然看到遠處一道紅光射出。大眼睛起初也沒在意,可當看到梅青、吳萱、妙言從傅劍寒住處飛奔出去之後,也急忙跟上。可珠珠哪裡跟得上他的步伐,大眼睛只好腳步放慢一些。

直到走上衛府門前的街道後,大眼睛再也顧不得帶上珠珠,作爲聖獸之後,他怎能感覺不出六法茫陣的威力。

眼看吳萱等人就處在六法茫陣中,大眼睛三步並作兩步,想要儘快趕到觸角之前,將吳萱等人推開。然而,在六人附近的天下都來不及反應,何況更遠的大眼睛呢?

就在這岌岌可危之際,大眼睛這些天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電光火石之間,他忽然領悟到一個救出他們的方法——厚土之力的石破天驚。

聽罷珠珠講述,衆人仍是疑惑未解。

土長老道:“哪怕他是聖獸之後,也絕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就領悟出厚土之力啊。”

傅劍寒點了點頭:“應該還有別的原因。”

妙言問:“難道是土元素精魄?”

蕭俊道:“我們三人也擁有元素精魄,應該不會是這個原因使他頓悟厚土之力。”

這時,珠珠又說話了:“珠珠知道,因爲大哥哥有要一定去保護的東西呢。”見大家都看向自己,珠珠好像說出什麼不該說的一樣,忙用手把嘴堵住。

妙言試探問道:“珠珠怎麼又不說了?”

珠珠堵着的嘴傳出衆人勉強能夠聽清的話:“大哥哥不讓說。”從珠珠的神情中,衆人隱隱有些猜測。

妙言悄問蕭俊:“難道,大眼睛喜歡吳萱?”

妙言一個姑娘家都沒不能看出,蕭俊自然更不能:“這個……這方面我不太擅長。”

衆人討論之時,葉落在周圍看了一圈,可始終沒有找到凌瀟瀟,他不願讓正爲大眼睛擔憂的衆人多生煩惱,悄悄來到陳念遠、呂思琪身前:“兩位可看到一個黃衣姑娘??”

陳念遠問道:“葉老師說的是凌瀟瀟吧,好像剛纔還在這裡。”

比起陳念遠,呂思琪對凌瀟瀟更留心,聽到這裡,忽然想起什麼:“不好,她一定又去找尊主了。”

葉落急急再問:“你們知道吳痕去了哪裡?”

呂思琪回道:“應該去了九嵩山。”

“九嵩山?他去那幹什麼?”

“好像從那裡可以上去小天堂。”

“什麼?”葉落心中更急,只說了一句:“多謝二位!”便轉身奔了出去。

梅青和吳萱爲在裡面忙了小半天,大眼睛的傷勢卻仍然沒有好轉,吳萱道:“師父,原木之力都不能救他嗎?”

梅青回道:“可以,不過以我一個人的力量,最多隻能夠讓生命源力不再流逝。”

吳萱急忙道:“師父,您忘了,我也有原木之力啊。”

梅青看了看滿心愁苦的吳萱,她知道,自吳痕出事後,吳萱恐怕沒有一天好過。今天,若不是大眼睛,現在躺着的恐怕是他們六人,她何嘗不想救大眼睛?可是人力有時窮,梅青無奈搖了搖頭:“你現在的原木之力,最多隻能讓枯死的草木重生,要讓他醒來,遠遠不能。”無奈一嘆後,從屋中走了出來。

衆人正急得團團亂轉,見梅青出來,天下忙問:“前輩,他怎麼樣?”人在心情激動或複雜或不敢期待結果的時候,總會將名字以代詞代替,此時的天下是,自從見到吳痕的凌瀟瀟也是。

梅青搖了搖頭:“很不樂觀,傷到大眼睛的道力十分陰邪,他所剩無幾的生命源力仍然在不斷地消逝,爲今之計,我們只能祈求上蒼了。”

聽了這句話,天下更爲黯然,轉身默默走了出去。吳萱望了一眼天下孤獨的背影,悄悄跟在身後。

不知不覺,天下已來到幽州城外。此時此刻,他好感無力無助,不得不扶住身前的土臺,似乎只有如此,纔不至於倒下。

這短暫的停留,無數往事又涌上天下心頭,他不但失去了雙親,不但失去了夕然,又即將失去大眼睛。想着想着,天下竟對着冰冷的土臺自言自語起來:“難道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他自己都不知道,土臺又怎麼會呢?

天下搖了搖頭,雙手猛然推出,將土臺打了個土崩瓦解:“爲什麼?爲什麼命運每拂我意?”說罷,痛苦地抱頭蹲在地上。

遠遠看着的吳萱,不覺黯然地低下頭去,默道:“天下與大眼睛的關係非比尋常,我都是這麼難過,何況他呢?”這一刻,她想起去東海之前天下曾說的話:“所謂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又所謂集腋成裘、積水成淵,你們不要看輕細枝末流的事。”一念及此,吳萱堅毅地望向自己的掌心:“我不能就這麼放棄!”於是,走到天下身前,想要和他一起承擔這份不幸。

天下絲毫沒有注意到已到身後的吳萱,因爲他的注意力被眼前的一隻蜘蛛吸引。現在已經冬末,蜘蛛本應冬眠,可卻因天下的泄憤受了這無妄之災。天下靜靜地看着,這是一隻只有七條腿的蜘蛛,它在路上飛速逃竄,哪怕是隻有七條腿,哪怕是冬天,它的動作仍舊麻利。天下很是好奇:“你怎麼會少了一條腿呢?斷腿的那一刻,應該很疼吧,你是怎麼生存下去的呢?爲什麼還能和正常的蜘蛛一樣呢?”

天下很想知道,這隻蜘蛛在遭受厄運時,是怎麼堅強地挺過來的,或許這可以給他些許啓發。可是很多事光靠想是明白不了的,天下也想到這點,下意識想到:“要是再被少條腿你會怎麼樣?”這麼想着,天下將手伸向了蜘蛛,可忽然間,他的手停了下來,只聽他喃喃道:“難道、難道這就是厄運總降臨在一個人頭上的原因?”

是啊,命運是無情的,它給了你一次厄運,你挺了過來,仍然堅強地活着,它對你的強韌很是驚訝,可卻更想知道這樣的你會不會也會屈服,又會何時屈服,於是接二連三的考驗你,如果你不倒下,你永遠不會知道前方還有多少爲你這樣失意又堅強的人所量身定製的崎嶇坎坷等着,你也永遠不能知道你還能不能一次又一次的站起來。然而,萬事萬物皆有兩極,反過來說,若是你倒下了,卻連接受厄運的機會也沒有了。

想到這裡,天下忽然閉上雙眼,苦笑道:“這也是你捉弄我的原因嗎?”說完,緊緊握起雙拳,任由一滴滴淚墜向地面,這是代表着天道無情的第六滴淚:“如果前路註定坎坷不平,命運要捉反覆弄於我,身邊人一次又一次受到傷害,我一次又一次的流淚,如果真是這樣……”說到這裡,天下猛地站起,振臂望向天穹:“如果真是這樣,就讓這無盡的淚水,鋪平這坎坷的前路!”正是在這一刻的決定,使天下走上了“不見君來不見卿”的永駐輪迴之路。

好久後,天下平復了下心情,轉身對吳萱道:“我沒事了,回去吧。”吳萱輕輕點了點頭。

回到幽州城後,吳萱找到師父,梅青正坐在大眼睛的牀前,一言不發的坐着。

“師父。”吳萱喊了一聲。

梅青擡起頭來:“萱兒。”

“我想到一個不算方法的方法。”

梅青拉着吳萱坐到桌前:“說說看。”

“人們常說積水成淵,我想,哪怕我的原木之力遠遠不足,可是如果夜以繼日的堅持,大眼睛總會醒來吧。”

梅青雖然點了點頭,但神情仍帶悲慼。

吳萱不解問道:“師父?”

梅青道:“是的,如果能這樣堅持下去,他一定會醒來。”

“那您怎麼還?”

“因爲,這中間不能有絲毫間斷,否則他的生命源力又會回到現在的程度。而這不能間斷的堅持,初步估計,至少得一月以上。”

吳萱心中一寒,這樣的堅持,別說一個月,就是三天,也沒人能夠做到,她再次陷入了悲傷之中:“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時間到了晚上,妙言帶着珠珠給梅青二人送來晚飯。可吳萱哪能吃得下呢,只是默默地看着大眼睛。

珠珠的腦袋探到吳萱的視線之中,嘻嘻一笑:“原來姐姐也喜歡看大眼睛睡覺呢。”

三人聽後,以爲珠珠喜歡看大眼睛睡覺,因此才這麼說。可珠珠的意思是大眼睛喜歡看吳萱“睡覺”,所以這句話的喜歡之前自然就要加上一個“也”字了。

珠珠用小拳頭支着下巴,稍稍將頭一偏,對着吳萱做出思考狀:“大哥哥醒來後,一定會誇讚珠珠的這個發現。”

吳萱將頭一沉,避開這純真小女孩激動的眼神。可腦海中,不斷閃現着那晚大眼睛舞動的身影以及那句猶在耳邊的話語:“土定三魂,移形換影。”這沉穩的聲音、偉岸的身影,讓吳萱更加堅定:“我會一直堅持,直到我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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