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爲多情
再說昏迷的天下,時間慢慢過去,不知不覺已近黃昏,花叢中忙碌的蜜蜂們成羣結隊的向着東北處的巢穴飛去,這時忽然颳起一陣怪風,蜜蜂被吹的七倒八歪地掉了下去,正巧落在了天下身上。蜜蜂們接二連三地站了起來,慢慢注意到了這個人類,它們一個個擺動觸角,在幾度交流後做出了決定。只見它們蜂擁而起,在天下的身邊轉了幾圈後又有序地落了下去,將嘴刺入天下的身體,如同吸食花蜜一樣在吸食着什麼,沒人知道它們在做什麼,也沒人知道它們爲什麼這麼做。
昏迷中的天下慢慢有了知覺,他感到身上又麻又癢,這時又是一陣風吹過,天下打了個激靈,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發現眼前密密麻麻的一片,定睛一看,自己身上有許多趴着的像蜜蜂的昆蟲,天下嚇了一跳,趕緊擡手把它們趕走,再仔細看了看手臂,上面雖然多了許多小孔,但已恢復了血色,不像剛纔那般青黑,更讓他奇怪的是他再次生龍活虎起來。天下自言自語道:“這是怎麼回事?”可是,他又怎麼想得明白,這羣蜜蜂爲了救下身負使命的自己,甘心吸食毒血。一無所知的天下搖了搖頭後,起身朝着夕陽落下的方向走去。卻說遺留滿地的蜜蜂,在振翅千百次後才慢慢飛走,經過此役,這羣蜜蜂淪落成了一個新的物種——後世之人厭惡的蒼蠅。
黃昏後,天下來到了一處山林前。這山林通向峰巒雄偉的九嵩山,九嵩山常人難以逾越,自不知後面是怎樣的天地。天下想到大眼睛喜歡山林,抱着希望,他向這座附屬九嵩山的山脈上走去。沿着平緩的山坡走了不久,夜色降臨了。山林裡雜草叢生,也幸虧天下走慣了山路,纔不至於摔倒。走了不多久,天下停了下來,這樣寂靜漆黑的山林,在沒有大眼睛的陪同下,天下第一次感到了來自山林的恐懼,可是他又不敢叫大眼睛的名字,這樣的環境,聲音只會讓人更加害怕。天下只好先找地方休息,他來到一顆大樹下,利索地爬了上去。
次日清晨,天色剛剛微亮,天下就睡不住了,一來樹上睡的太累,二來,他感到了口渴,於是他又開始漫無目的尋找,同時找點吃喝。走了大半天山路,天下才聽到了水流的聲音,順着聲音,他來到了一處瀑布前。
瀑布高約十米,山壁與河牀經過常年累月的沖刷顯得猶是青碧,周圍的植物更是青翠欲滴,這樣一來又更顯泉水的澄澈。雖說天下流浪後也一直待在山上,可這時他才知道,原來山與山也有這麼大的不同,有水的山似乎更有靈氣,他忍不住多看了會。忽然,天下的目光停在了瀑布的半腰上,定睛凝視,似乎水簾後面別有天地,他心中一動,想到大眼睛會不會暫住裡邊,於是順着山岩攀了過去。
果然,瀑布後面有一處山洞。既然來了,又焉有不進去之理,天下一個小跳,穿過了水幕。站穩後,顧不得擦去水珠,邊走邊觀望起來。幽暗的山洞頗爲狹長,兩邊溼滑的牆壁上爬滿了不知名的植物,顯然許久無人來過。想到這,天下心中難免有些失望,這短暫的分神,致使他腳下一滑,跌倒在植被中。他正要爬起,這時草叢裡憑空出現了一個地洞,不待天下反應過來,便“噗噗噗”地滑了下去,直跌落了百米才咚的一聲到了地面。雖說地面鬆軟,可也把天下摔得不輕,他感覺整個人都散架了,花了大半天才慢慢站起,他回頭一看,剛纔的通道竟已無影無蹤,猶如從未出現過一樣,天下奇怪之餘,只好邊走邊觀察周圍。
這是一個落於羣山的空谷,擡頭見絕壁奇峰,猶如斧削,怪石林立,幾欲落下,惶惶望而生畏;陽坡上羣芳盛開,決香爭豔,穀風微動,清香襲襲,悠悠不覺癡醉;遠處黛山綠林,幽泉白水,雲蒸霞蔚,七色斑斕,渺渺猶在夢中。這深山幽谷,爭奇競秀,處處觀止,不可言說。
天下在谷裡轉悠了半天,在讚歎這隱世之居的同時,也大爲憂心,他看了很多地方,並沒有發現出去山谷的路,想罷,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可他剛一坐下,就聽到了“嘶”一聲吸冷氣的聲音,天下猛地站起,轉頭看了看四周,並沒有發現什麼,於是又一屁股坐了下去,這一次他聽得真切,有人“啊”地痛叫了一聲,好像被踩到了尾巴一般。
天下嚇得不輕,將身體緊貼着身後的樹,喝道:“是誰,快出來!”那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小娃娃,你壓着我了!”聲音蒼老又有種別樣的感覺,天下聽得出來,這是剛睡醒的聲音。他趕緊站起,向剛纔坐的地方看去,地上果然有一條尾巴,不同的是,這隻尾巴末端長着一大團蓬鬆的毛,想必揮動起來煞是威武。天下正準備順着尾巴向前看去,可似乎這尾巴的主人不給機會,“嘭”的一聲轉了過來,天下被眼前看到的驚呆了:這是一個半獸人,下半身是如同麒麟一樣的四肢和後身,上半部分卻是人的上身,有着胸脯和胳膊,還有一個人腦袋,面容是一個老人,滿臉的絡腮鬍和頭髮一樣都是銀色,如月光一樣可親的銀色!
天下嚥了咽口水,結巴地說道:“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說完趕緊低下頭,似乎要騙自己,他沒有看到它的樣子。
半獸人俯下上身,摸了摸天下的頭:“小娃娃別怕,我不是壞人。”
天下被它一摸,確實感覺到它不像壞人,可他還是不敢回話,只是心中想着:“誰會承認自己是壞人,何況,這樣子或許連人都算不上。”
半獸人好像看穿了天下的心思,摸了摸自己的鬍子:“不錯,我不是人。”
天下聽到這話,又是嚇得半死,幸好半獸人接着道:“我是元素守護者。”天下擡頭看了一眼,半信半疑道:“元素守護者?”他從沒聽過這些。
元素守護者抖了抖身上的雜草灰塵,慢慢踱了出來,神情複雜地凝望着山谷,反覆自言自語道:“我又醒來了。”
天下滿腹疑惑,心道:“他說的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不醒來難道一直睡着?”但眼下他更關心大眼睛的下落,於是開口打斷元素守護者的思緒:“元素守護者,您見過一隻動物嗎?他有雙大大的眼睛。”
元素守護者收起神思,望了眼這個身材頎長的少年,他面容雖顯稚嫩,但隱有一種堅毅——不找到那隻動物決不罷休的堅毅。老人作爲元素守護者,自然是博愛的,博愛的人又怎麼會不喜歡有情有義的人,於是呵呵笑道:“我沒見過,不過我想你會找到的。你可以告訴我你們的事嗎?”
天下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自己和大眼睛的事,這一刻,他的確很想說一說:“大眼睛是看着我長大的一隻動物,他對我比對他自己都好,他教會我生存,救過我好多次……”
過了很久,天下將自己和大眼睛的事終於講得差不多了,問道:“元素守護者,您知道他在哪嗎?我知道他一定很擔心我。”問完後擡頭看向元素守護者,卻見元素守護者正注視着他,凝重問道:“你的咒語是從何處得來?”
天下撓了撓頭:“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好像它一直藏在我心裡的某個地方。”
元素守護者再將這個少年仔細看了一看,默道:“雖然樣貌和心態無一相像,可那咒語確確實實是風之庇佑,難道真的是天下?”思量半晌後纔回答了天下的問題:“你的法術撕裂了空間,他被空間裂痕傳送到另一個地方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天下聽後反而鬆了口氣:“難怪我找不到他。”然後望着遠處堅定地道:“只要他沒事,我們終會重逢的。”
元素守護者聽後也嗯了一聲,接着問天下:“年輕人,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是怎麼進來這個山谷的。”
天下回道“我叫文天下,在找大眼睛時進入了一個瀑布後面的山洞,結果跌進了一個通道,然後就到這了。”
元素守護者知道眼前的年輕人滿是好奇,於是解釋了一番:“作爲五行元素的守護者,我本該一直沉睡,這樣才能維繫元素的平衡,可是今天我醒了,這意味着五大元素髮生異變,不再平衡,而你也不是無緣無故地來到這裡。”
天下有些疑惑:“您爲什麼這麼說?”
元素守護者回道:“因爲那條通道並不是一直開着的,有緣人進來後,通道就關閉了。”
天下不禁着急起來,他現在關心的只有一件事,於是道:“那我怎樣才能出去?”
元素守護者指了指山谷上方:“只能爬上去。”接着補充道:“或者飛上去。”
天下看了一眼不見盡頭的崖壁,又看了看自己滿是劃痕的衣衫:“啊……我要是會飛又怎會是這幅模樣?”
元素守護者肯定地道:“你也可以的,只要稍微修習一下。”
天下吶吶道:“可我連天心測試也沒通過。”
元素守護者苦笑一下:“那個對你並不重要,從現在起,我便教你如何使用法術,不過你得替我辦一些事。”
有人教他法術是天下無比渴求之事,於是又驚又喜道:“我一定辦,請您教我吧。”
元素守護者說道:“等你什麼時候平心靜氣了,再來找我吧。”說罷踱向了山谷深處。
天下望着元素守護者遠去,自言自語道:“我真地也可以嗎?”之後低頭思量起那天施法的情景,眼神慢慢明亮起來。
這天已到午後,天下仍然在地上坐着,微風輕輕拂過,帶起他散在耳旁的頭髮。天下靜靜地感受着身邊的風,儘管他眼睛閉着,可卻能感受到周邊的一草一木,這種自然的氣息讓他無比坦然。天下在這份坦然中漸漸放開了心懷,這種感覺他從未有過卻似曾相識。
不知過了多久,天下注意到不遠處的一棵植株,植株在風中舞動着,慢慢幻化成一個模糊的倩影,舉止猶如幽蘭之姿,她紫袖漫舞,飄忽若仙,帶起無數的花瓣翻飛於天地之間,花香沁人肺腑,令人迷醉。天下猛然睜開眼睛,鮮豔絢爛的斜陽映照着女子的容顏,如同萬千星光璀璨,又宛如夕陽臨江驚豔。天下心中泛起陣陣波瀾,似乎這個女子就藏在他的心中,可這塵封的記憶又如何能這般輕易地回來?
天下驀地站起,想要看清她的樣貌,女子輕一回眸,雙眼中分明滿含希望,但終究消散於半空中。天下一陣失落,轉頭望着西下的斜陽,久久不肯離去。
經過那天的經歷,天下心中的事多了起來,不過一個人孤身處於與世隔絕的山谷,想要平靜下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過了幾天後,天下來到了元素守護者的住處,一個簡陋的草棚中。“你來了。” 元素守護者頭也不回的問了一聲。
“嗯。”天下答了一聲。
元素守護者再道:“你身後的樹林裡有一味通體血紅的草藥,你去找來。”
天下退身出去,在樹林裡找了起來。這樹林雖然不大,可裡面的樹木遮天蔽日,讓尋找草藥的天下分外頭疼。天下找了幾天,差不多找遍了樹林的每個角落,可是仍然沒有發現一株紅色的植物,正當他失望之際,元素守護者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萬事萬物,皆有來由。你的觀察已至極致,可是思考不夠。”
天下打起精神,回想這幾天看到的東西,最後思緒停在了那片暗紅的土地上:“暗紅色的土壤?”想到這裡,趕忙奔了過去。
高大的樹冠下,這片土地卻呈暗紅色,天下心中一動,順着樹爬了上去,果然一株紅藥出現在視野裡,天下將藏在樹冠中的草藥摘下,轉回了草棚。
元素守護者接過草藥,全身流溢出五色光彩,草藥先被水元素籠罩起來,接着配合火之力煎熬,最後再用木之力提取出草藥精華,凝結到一個用土之力凝成的瓷碗中。天下驚訝地望着元素守護者,曾對自己不屑一顧的五行之力在這個號稱元素守護者的老人精準地掌控下渾然一體,天下無比震撼。
元素守護者將瓷碗遞給天下,道:“你之前中的蝠毒還有殘留,這是給你的。”
天下疑惑問道:“我中毒了?”
元素守護者本不想提這件事,可是他不忍心讓那羣蜜蜂籍籍無名:“你與女魔王打鬥時已經中毒,看樣子是一羣蜜蜂救了你。”說罷,指了指天下身上的小孔,
天下回想一番,疑道:“那些昆蟲是蜜蜂?”天下當然見過蜜蜂,可當日自己見到的和蜜蜂哪有一絲相似。
元素守護者點了點頭:“這些事我想你以後會知道的。”
天下見元素守護者不願多說,也不再追問,端起藥喝了下去。
元素守護者望着天下,意味深長地問:“很多人修道都是爲了成爲人上人,你呢?”
這個問題天下不止一次想過,他朗聲道:“我想保護我關心的人!”
元素守護者隨口輕道:“那假如大眼睛已經死了呢?”
“你說他死了?怎麼可能,他不會死的!”
“我是說假如。”
“這……”天下一下子不知怎麼回答。他知道元素守護者已看出來自己只關心大眼睛,於是默問自己:“若真是這樣,我還會這麼執着嗎,難道我真地只關心大眼睛一人?”天下沉吟了半天,也想不出如何回答,半晌吶吶地答道:“或許是這趁波逐浪的生活,讓我不得不尋一技傍身。”
聽到這話,元素守護者竟然哈哈笑了起來,順手摸了鬍子一把,言道:“看來剛毅木訥四種品行你已盡皆擁有,這個問題若要深究,其實可以從兩個字着手。”
“兩個字?”
“不錯。”說着,元素守護者用手蘸着水在桌上寫出兩個字“情”與“憐”。
天下看向桌上,兩個字寫得很開很開,看上去更像兩個詞。
元素守護者接着循循引導:“情爲青心,雖然生機勃勃,可心的家園也會遭逢寒冬,心中之情不免幾多凋零,哪怕戰勝凜冽,可情永遠只能給自己關心愛護之人,難以滿園春色。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成爲元素守護者,可每見世人遭遇悽苦,心中都是一憐。好人,我憐憫他們,憐憫他們苦難無盡,惡人,我可憐他們,可憐他們不知道每個人的意義都要依賴於他人。或許正是這樣的多情,才使我成爲元素守護者。”
元素守護者的話猶如海中燈塔,天下這葉孤舟終於不再迷惑茫然,他接着元素守護者的話說道:“而憐爲令心,它至善美好,無論是關心的人還是形同陌路的人,它都一視同仁。有情有憐才算得上多情,唯有多情纔是至善至美,唯有多情才能亙古永恆!”而後,天下迎向元素守護者期許的目光,鄭重道:“多謝解惑,我會將您的教誨永記於心,我要讓世人得到關懷,讓這個世界變得多情!”
第二天起,元素守護者開始教天下基本的修行之術,內息運轉、五行之力、先天之境,一切修行有關的事物都言傳身教於他。而天下也不虧是上位空間的多情之軀,此刻,他猶如久旱的林木,源源不斷地汲取着源自元素守護者的甘霖,沉浸於修行的海洋,這棵曾經瀕臨絕境的生命茁壯地成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