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千城不經意回眸看了她一眼,猛地眉心蹙緊,他又再次回眸去看,卻見她那副像鬼一樣的模樣出現在自己面前,殷千城心口猛地一震。
“江慕水。”
他掐緊了電話,大步流星地走過去,看她那副模樣蹲下身來,抓住她的胳膊,冷沉的嗓音對着她道:“江慕水,你怎麼了?”
“哪裡不舒服告訴我,慕水,怎麼了?”他試圖喚回她的意識。
“江慕水!”殷千城胸口有焦灼的火焰竄起,聲音猛地沉了八度吼了她一聲。
江慕水這才慢慢緩過神來,睜大眼睛,滾燙的大顆眼淚還在繼續掉,她緊緊抓住了殷千城的手臂,努力地咬字吐字,卻每個字都說的特別艱難。
“別……讓他們進來……千萬不要……讓他們進來……”
“這種事我經歷過一次……我真的不要再經歷第二次了……真的……”江慕水慘白着臉盯着他說話。
“我真的不是不守婦道……可如果他們進來……我哪怕有一萬張嘴,一萬張……我都說不清楚……解釋不清很痛苦的……沒有人相信我……我求你了,殷千城……真的不要讓他們進來……”
又“砰!”得一聲巨響襲來,房門都在掉渣,江慕水又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殷千城不知自己是怎麼聽下來這段話的。
他也依稀記得兩年前的那段報道,儘管後面他儘快出國了,但回國後翻出兩年前的報道,那爆炸性的新聞竟然還是有人不斷地在關注,在重複地看,在幸災樂禍,甚至可以說,是在反覆意淫她。
江慕水長得漂亮。
底下的相關搜獲頁面,竟然是有人P了她的照片到A片的女.優臉上去,供人賞玩。
因爲那新聞本身就極其沒有道德,哪怕打了馬賽克,那天凌晨荒草地上的江慕水,警服之下空無一物的照片還是被全城所看到,人人皆知。
馬賽克又有什麼用?
人生不能馬賽克,陰影也不能。
殷千城感覺自己扶着她的那條胳膊都在細微且劇烈地顫,也許她感受不到,但殷千城現在臉色冷沉得可怕,他總算知道那一夜的荒唐都給她帶來過什麼了。
陰影。
這一輩子的陰影。
那不斷襲來的砸門聲快讓她崩潰了。
她一下下地在顫,恨不得整個人都縮進牆裡面去,理智全部喪失。
殷千城將胸口那巨大到快把人壓死的壓抑感拂去,瞳孔散去一圈光影,定了定神,將她嬌軟的身子拉過來抱在懷裡,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側臉,姿勢優雅地半跪在地上,沉聲說:“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不會放他們進來。”
“這次有我在,跟上次不會一樣,我會幫着你說話。”
“……不要擔心,慕水。”
殷千城一直輕柔地親吻着她,感覺她額上滲透的汗越來越重,他筋箍着她的臂膀也有些發顫。
好半晌,聽那砸門的趨勢越來越嚴重,她抖得越來越厲害,殷千城放開她,聲線放平穩,沉聲說:“這樣,現在你聽我的話,到主臥裡面去,進去就把房門關好;去到洗手間裡,洗手間門也關好,這一路鎖下去會安全,而且還有我在外面,聽清楚了嗎?”
江慕水極其艱難地在理解消化着他的話,殷千城看到她那副愣神的模樣,胸口一個悶痛,攬過她來,這次在她脣上溫柔的一個親吻。
“快,聽話,現在就去。”
殷千城撫着她的頭髮沉聲說道。
那酥麻的一吻之後,江慕水總算反應過來了。
她站起來,眼淚又“吧嗒”一下掉下來凝重的一顆,她纖細的身影隨即扶着牆踉踉蹌蹌地朝主臥走去,佝僂着有些站不穩,看一眼殷千城的臉,走進房門,“砰!”得一聲關上,上鎖。
再接着到衛生間裡面,開門,關門,上鎖。
她躲在浴簾後面,蜷縮在那裡,捂着耳朵不敢去聽外面的聲音,一絲一毫都不敢。
江慕水穿着鞋蜷縮在浴缸裡,低低的不敢發出聲音地哭出來,不知道是在痛哭什麼,是在祈禱,是在乞求,還是別的什麼。
腦海裡嘩啦嘩啦地閃過兩年前那件事的後續。
她記得自己是被警察抱上警車的,陸家一家,在她在警局呆的三天之內,都沒有人來認領她。
後來江慕水才知道,陸遠擎聽聞這件事後就心臟病發了。
半個月之後,陸遠擎出院,才帶着婆婆鄒明月和陸霖晟一起,來認領已經在醫院裡修養了半個月的她。
警察那時候問:“你能回家等消息了,犯人如果抓到,或者再需要你舉證和指認會通知你的。你家人呢?趕緊打個電話吧。”
江慕水給陸霖晟打了一個電話,很久以後通了,是一個女人接的。
許久之後江慕水才臉色蒼白地掛掉了電話,對反覆提問的警察說:“我爸媽已經去世了,我沒有家。你們派輛車,送我去醫院吧。”
沐喬喬也在錄完口供之後失蹤了,不接她的電話,江慕水在醫院度過的那十幾天,如行屍走肉,度日如年。
真是比死了還不如。
江慕水後來沒有把那些感受告訴任何人,她的愛人、親人、閨蜜朋友,好像在同一時間全部都背棄了她,她感覺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她的病房門只要一打開,就有人用眼神在往她身上貼標籤,多半是同情的,打量的,思慮的……都是好的方面的,可一樣不好受。
再接着從醫院出來,街坊鄰居的目光就變成了嫌棄、厭惡、指指點點,離她遠的就好像怕她把晦氣傳到自己小孩身上一樣。
江慕水後來做律師,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一件她纔是受害者的再明顯不過的事件,爲什麼因爲她經受了那樣屈辱的對待後,懲罰的對象就突然掉了個。
她在現實的大蒸鍋裡備受煎熬,她每一次挺不過去的時候,就背大學的導師寫給他們的律師戒律,要告訴自己,信念堅定,不許動搖,她是社會安全和正義的保護者,她應該堅持對錯,做這個世界的標杆。
江慕水一直覺得自己做得到。
人生漫長,很多無關於己的事情人們都會淡忘,她也有一天會淡忘。
一定。
她是那個雷厲風行、精明能幹、看着甚至有點性冷淡的江慕水江律師……卻在這一串恐怖的敲門聲中,把這兩年來自己建造的外殼敲碎到一塌糊塗。
她原來還是那麼怕的,她沒有通過心理醫師的檢測和肯定,也是有絕對的理由的。
她原來……撐不過去……
江慕水縮在浴缸裡面,一直哭到嗓子啞了,眼淚再也掉不出來,縮在裡面慘白着臉瑟瑟發抖,只剩下最深的恐懼。
漸漸地好像聽不到外面什麼聲音了,那些聲音只剩下浴室百葉窗下面人流車流的聲音,嗡嗡地在耳中炸開來,像生命最原本的生機勃勃的樣子。
外面,有人的說話聲。
殷千城坐鎮在外面,目睹和處理了這一起荒唐且情節嚴重的事件,等酒店的經理和高層一過來,處理完這件事,就着手推給高層的那些人處理這件事了。
所有人都走後,整個套房才恢復了安靜。
殷千城頓了頓,許久後才緩步走過去,到主臥的門前,仔細凝神聽卻聽不到一點的聲響,他擡了一下手,想敲門詢問一聲裡面的情況,手又頓住。
最終,還是落下去,敲了敲門。
“事情已經解決了,外面現在沒有人,只有我。”
“可以開門了,江慕水。”
***
殷千城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
他幽邃的冷眸凝着那扇門,裡面一絲絲的動靜都沒有,沒有哭聲,鬧聲,反而靜得讓人心驚。他穩了穩心神,再次敲了敲門。
大約五分鐘後,門纔開的。
江慕水幾分鐘前在裡面的浴缸躺着,放開自己的耳朵,就這樣讓一切的感官都進來,進來……她盯着明晃晃的白色天花板,終於抑制住了渾身的顫抖,眼睛眨也不眨,汗水滴下來刺激到,她也可以用手拂開,整個人,此刻是徹底的清醒了。
她回想起剛剛自己在殷千城面前的表現,擡眸,看向衛生間門。
現在外面那麼安靜,殷千城也沒有走,說明人是已經被驅趕走了,至少現在這個房間內,她是安全的。
安全的。
這三個字給了江慕水力量,讓江慕水慢慢地從浴缸裡爬出來,全身雖然依舊微微瑟縮着,但已經不害怕了。
她踉蹌着走到鏡子前站穩,纔看到了紅着眼眶一身狼狽的自己。
門開的那一瞬,殷千城的心頭是略過一絲震撼的。
江慕水明顯已經整理過自己。
她巴掌大的小臉上除了眼睛有些紅腫之外,別處都已經洗臉清理過,頭髮也梳理好紮了起來,所以渾身上下,除了身上那套過夜的黑色的小職業套裝皺了一點之外,其他地方壓根就沒有一絲剛剛她情緒崩、潰驚慌失措的痕跡。
一絲都沒有。
纖長捲翹的睫毛低垂着,顫了顫,江慕水平靜如水的目光越過他看向他身後,開口問:“人都走了吧?怎麼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