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金書記呢?”錢坤沉着臉,強忍着沒有發作,他也無法發作,只是口氣生硬地問道。
李紅年雖是一臉的嚴肅,語氣中卻保持了慣有的恭敬,“錢部長,是這樣的,金書記正在審閱所有當事人的交代材料。”
錢坤“哦”了一聲,這小子在做戲給餘中陽和金天明看呢,看看『操』場上默默坐着的村民們,擺了擺手,“你們陪陪洪局長,我自己上去吧。”
金恩華把錢坤讓進了辦公室,一臉的歉疚,“錢部長,我要向你檢討,我們去晚了,讓錢隊長和同志們受苦了,還好錢隊長的胳膊沒啥大事。”
“小金,謝謝你,”錢坤握住金恩華的手,真誠地說道,“這次沒有你出手,我們家富來怕是要徹底完了,謝謝你救了他。”
錢坤沒有去坐金恩華讓出來的辦公椅子,而是坐到了表示客座的藤椅上。在來的船上他想了很多很多,富來就是有天大的錯,也要盡一切的努力保住,不管怎樣,作爲錢家的獨苗,那怕花多大的代價都是值得的,不然,他怎麼去面對列祖列宗和家裡的衆多兄弟呢。
眼前的年輕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其實他不很瞭解,只是憑着宋傳賓書記的介紹,和隱約存在的派別之分,在自己的心目中打下了先入爲主的烙印。此刻他手裡掌握着自己侄子的生殺大權,甚至能決定自己和洪玉剛的命運。那是一張還帶着稚氣的臉,鎮定自若,表情虔誠,只有那雙眼睛有些不討人喜歡,尤其那難以捉『摸』的目光,有點滲人和冰涼。
金恩華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另一張藤椅上,領導在此怎敢造次,他坐下的瞬間甚至覺得,在工業局的兩年真沒有白混,現在不管什麼時候,他都能比較得體的應付不同的人和事了。他可以痛痛快快地一舉打敗眼前的上位者,但他不能那麼做,那除了一時的快感,什麼也沒有得到,反而會在身邊樹起更多的敵人,這種虧本的生意不能做,妥協兌和纔是明智之舉,因爲今後的路,還很長很長。
錢坤坐下來後,審視着金恩華,接過香菸自己點上火,吸了幾口,定定情緒後,低沉的問道:“小金,實話實說吧,事情有多嚴重?”
金恩華沒說話,從容自若的顯出一付沉痛的表情,把一疊材料遞到錢坤手上,心裡道,可千萬別嚇着,倒出去,怕你錢家要絕後了。
上面的幾份是兩家居民的交代材料,證明工商所確實存在的兩個藏私窩點,下面是工商所打辦隊員親筆所寫的交待材料,記錄着一年半以來每個人分到的錢和物的數量,以及私下上貢給所長和局領導的統計數字,紅線劃出的數字讓人心驚:四十三萬七千元。這不是貪污麼,錢坤的手有點發抖,最後一份錢富來的材料,錢坤看不下去了,臉漲得通紅,重重地拍一下材料,口裡罵道:“這幫該死的混蛋。”
擱在平時,這足以判個十年八載的了,現在還是嚴打期間,錢坤心裡一陣發冷,猛吸幾口煙,勉強恢復了常態,用平和的目光看着金恩華,好小子,幹得漂亮,拿捏住人家的喉嚨,還要『逼』人家說聲謝謝。
金恩華一臉的無辜。呵,知道你錢部長憐子心切,不會不救,我等着,等着你開口呢。
沉默了一會,錢坤續上一支香菸,面無表情的瞅着金恩華,“村民那邊有什麼要求?”
“其實也沒什麼,傷得不重,”金恩華鬆了口氣,苦苦一笑,“我們做了工作,除了賠償受害人的一切損失外,就是懲辦兇手。”
錢坤點點頭,“小金,我得*潢色小說?都市小說先謝謝你,只讓富來傷了一條胳膊,這混蛋該受點苦頭,我絕對不會怪罪於你,現在直說吧,你準備怎麼辦?”
怎麼辦?你錢部長鬆口了,事情就好辦了,不過金恩華天生的會裝,一付猶豫不決的樣子,讓錢坤心裡驚悚了一下,此事不可鬧大,鬧大了自己的烏紗帽恐怕難保。
“小金,我很欣賞你的那句話,一碼歸一碼。”早有思想準備的錢坤完全放開了,話說得雖然隱晦,意思卻挺直白。
“謝謝錢部長,”金恩華的臉上掠過一絲詭異的微笑,“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能否交你錢部長這個朋友,君子之交,兩個人的朋友,與別人無關。”
錢坤一楞,馬上伸出手,微笑着說道,“不愧爲君子,這個朋友我交了。”
金恩華握住錢坤的手,老實的說道:“錢部長,其實你不來,我也不會怎麼樣,我不想鬧出一場大地震,讓別人漁翁得利,我沒有報告縣委和公安局,這些材料,包括我只有三個人知道,連餘中陽和金天明也沒有『插』手。”
“夠君子,小金,”錢坤點點頭,“唉,我欠你一份人情。”
金恩華終於微笑起來,“錢部長,我知道你能當洪局長的家,麻煩你和他溝通一下,以後工商所的同志最好少到月河街來,再發生衝突,我就不好說話了。”
“嗯,要求不高,”錢坤點點頭。
金恩華把桌上所有的材料用報紙包好,裝進了尼龍網袋後遞給錢坤。
“錢部長,你和洪局長把人帶走,饅頭店的損失由鄉里負責,工商所留下的東西應該足夠賠償了,我不想給餘中陽和金天明同志有什麼誤會,所以,就不送你下樓了。”
錢坤心裡嘆道,細緻周全,舉重若輕,果然厲害呀,不知道以後怎麼去還這份沉重的人情。
四月的陽光不很熾烈,坐在小客輪的鐵板棚上,仍舊有種熱辣辣的感覺,水面上偶爾飄來的微風,只能清涼在人的臉上,瞬間即逝。金恩華靠在自行車的座墊上,肖蘭輝也坐着,不過還是習慣的保持着公衆場合下一米之多的距離,看着那俏麗的背影,心中在嘆息,儘管是你濃我濃,也總能情不自禁,可那天然的鴻溝,誰也沒有一步跨過的勇氣。
小五懶洋洋的踱了過來,嘴裡不住的打着哈欠,把自已精瘦的身體靠了上來,幾乎是湊着耳朵低聲說道:”華哥,昨晚幹了一票大的,天亮才整完哩。”
金恩華接過小五遞來的香菸,兩個腦袋湊在一塊,“怪不得一上午沒見老李,快說說,都弄了些啥東西?”
小五對天吐着菸圈,晃晃頭,神秘的笑着,“好傢伙,整整三大船,好象都是些儀器啥的,可惜外國字,大夥看不懂,你老叔說象電視機的配件。”
“一羣大文盲,”金恩華笑罵道,“不是機關槍大炮就行。”
“嘿嘿,反正不是英國文,”小五撓着頭,“李部長說讓你去看看的,不值錢就當廢品處理算了。”
“這兩天開會哩,”金恩華想了想,“等到了城裡,我帶你去找一個人,他一定知道。”
“好嘞。”小五應着。
“哎,小五,”金恩華拿腿踢着小五的屁股,“我看你的工作讓你弟弟幹吧,反正他在家閒着,你去市場辦公室怎樣?”
小五精神一振,一下坐直了身子,“真的?啥官職?”
“狗樣,”金恩華笑起來,“去了聽羅繼東領導,讓你幹啥就幹啥,不願幹拉倒。”
“別呀,皇糧誰不想吃?”小五象打了興奮劑,恢復了以往的勁頭,站起身跳上岸,扯着破嗓子喊起來:“開船了,開船了。”
肖蘭輝轉過身,微皺眉頭,一對丹鳳眼瞅着金恩華手指上夾着的香菸。
金恩華扔掉菸頭,訕訕的笑起來。
”思燕電視修理店”的牌子招搖地輕飄着,在陰暗的弄堂裡有點顯擺。
“陳剛,趕緊收拾一下跟小五走,”金恩華把陳剛拽到一邊,低聲吩咐着,“和趙燕說一聲,但不能告訴她去幹什麼,誰都不能說。”
陳剛瞟了門外的肖蘭輝和小五一眼,心領神會的點着頭,“班長,要去幾天呢?”
“這可說不準,反正虧不了你,”金恩華微笑道,“把你的鑰匙給我,這兩天開會就住你這裡了。”
金恩華接過鑰匙,出來騎上自行車,帶着肖蘭輝來到縣委大院,停了車,看也不看肖蘭輝,徑自穿過一扇小門,正好碰見了葉縣長的秘書鄭文明。兩個人年紀僅差五六歲,以前見過幾次,都畢業於之江大學,關糸自然走得近,自從今年春節金恩華送了幾條香菸幾瓶洋酒以後,兩個人的關糸更熱乎起來,經常在電話裡保持着聯絡。
“老弟,葉縣長在裡面等着呢,”鄭文明指着裡間,翹一翹大拇指,“老弟現在可是熱點人物呀,葉縣長特別關照,你來了馬上接見,剛纔還在問你到了沒有。”
“鄭哥,你滲我是不?”金恩華晃着腦袋,“以我的經驗,讓領導惦記,保準沒啥好事,麻煩鄭哥透『露』一二,讓小弟有個思想準備唄。”
鄭文明一攤手,笑道:“這次還真的不知道,不過好象很急,陶瓷廠的王廠長正在裡面,你等會進去就知道了。”
金恩華苦着臉,“你不知道,那就更玄乎了,鄭哥,我算看透了,唉,不怕領導罵,就怕領導笑。”
裡間的門悄然的打開,葉文彬和王兵走了出來。
“葉縣長,你好。”金恩華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
葉文彬微笑着,打量一番後說道:“小金同志,牢『騷』太盛防斷腸哦。”
金恩華向葉文彬身後的王兵投去詢問的目光,可王兵只是點了點頭,象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一臉的憔悴,心事重重的低頭走了出去。
跟着葉文彬進了辦公室,隨手關上門,金恩華遞過去一支香菸,小心點上火,退後一步站定,瞅着葉文彬臉上勉強的微笑,想要啓口的話又咽回了肚子裡。
“坐下小金,”葉文彬說道,“會抽菸就抽,到我這裡隨便點嘛,上次雅君的事,我還沒謝你呢。”
“葉縣長你可千萬別這樣說,”金恩華打消了最後一絲拘束,不好意思地拿出香菸點上了火,“這完全是雅君同志自已努力的結果,現在我們月河,計劃生育工作是最放心的。”
“不錯,學會拍馬屁了嘛,”葉文彬微微一笑,順手扔過一頂高帽,“那也是你小金快刀斬『亂』麻,領導有方嘛,連地委高書記也稱讚過你。”
“葉縣長,我有點小意見,你說這縣委怎麼回事,不就是個全縣『婦』聯大會麼,幹嗎還要指定一把手參加,好象我們沒事做似的。”金恩華又開始了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