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正灝恭恭敬敬地答道:“不瞞師尊,確有異動。我父這幾年抓了許多魔界探子。魔尊秋平陸自三百年前敗於玄寂真人後,一直暗中蟄伏。最近一百年,魔界智者鞦韆成簡化功法,並大力向修爲低微的魔界人推行,如今魔界人才輩出,衝擊東南方向封魔鎖的頻率也變多了。”
盧天沅接着道:“就是,自三百年前魔界敗退後,魔界衆人離去,修真界已許久不曾出現如此多的魔氣,魔界之人也不曾如此囂張了。”
玄惑沉思良久,才道:“道清,你好好休整幾日,沉澱下修爲,準備突破元嬰期。化神期的你至少擁有逃命的能力,正好去東極之海觀戰。”
“弟子遵命。”
“道淳,你就不要再出去了。天下將亂,你的修爲還是不夠。三月後玄寂師弟將開啓太白夢境,你準備準備。”
“是,師尊。”
“道同,你身負萬翎靈脈,如今金丹圓滿,也該成嬰了。玄寂師弟精於此道,接下來,你去忘玄峰修習。”
“弟子省得。”鄒無異笑嘻嘻地道。
玄惑無奈地看他一眼,道:“你和金長老的孫子金去妄也不知道暗地裡鼓搗些什麼,又是要錢又是要人。如今金去妄整日在酒館談天說地,不務修爲,這難得一見的清魔之體,化魔體質都讓他給荒廢了。”
玄惑擡手摸了摸他稀疏的鬍子,道:“如今,金烏岱可等在無極峰上,要好好‘教訓’你這個帶壞他孫子的‘禍害’。”
鄒無異一臉正色地道:“是嗎?未清師兄竟如此懈怠?師弟雖不才,但也會好好說道說道師兄,令其改邪歸正!”
“就你皮!快去休息吧!”玄惑笑呵呵地說道。
三人便一齊行禮退下。
“師尊果然最疼愛師弟了!”
一離開無極殿,盧天沅便笑嘻嘻地對鄒無異說道。
“我就知道拉上師弟,師尊一定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也要我們沒有搞出大事。師尊雖然沒有多說什麼,可咱們只進不出,其他峰也會不滿。師尊諸事操勞,萬不能再給師尊添麻煩了。”許正灝接着道。
“我當然知道。哼!”盧天沅賭氣地回了一句,便兀自走了。
“師兄,師姐她……”鄒無異見盧天沅徑直走了,趕忙爲她解釋。
許天灝卻止住了鄒無異,搖搖頭道:“我知道,師妹還在怨我。可那蔡芷行跡詭異,神神秘秘,還和魔界有牽扯,我不能放心師妹與其交往。”
他拿出一封書信,看着上面落款的“紫觀”二字,道:“我與天瀝乃是至交好友,當初師妹入門時,他便託我多有照顧。蔡芷……如今嫌疑未消,還是不要讓師妹過多接觸了。”
他又輕輕“哼”了一聲,把信收回懷裡,一邊走一邊道:“蔡芷逃跑,行蹤難定,正好讓師妹冷靜冷靜。如今師妹見到了玄寂師叔那樣的人物,又怎麼還會看得上蔡芷這樣花言巧語的人?”
鄒無異跟着他後面,笑道:“師兄還是最敬仰師叔。可惜當年來遲一步,真人已收下道真師姐。如今師兄拜入掌門門下,諸事繁多,難得一見。”
許正灝停步,斜睨了他一眼,才慢慢地道:“道同,你總是這般挑撥我與道真師姐,難道還在記恨十五年前的事?”
鄒無異背起手,笑嘻嘻地坦然道:“對啊!道同不是個君子,氣量小,心胸窄,還是想着找回場子。可惜修爲與她相當,論道更比不過,只好慫恿慫恿師兄了。”
“同門相爭,點到爲止。師弟整日斤斤計較於此事,小心被他人利用引導。”
聞言,鄒無異笑容一僵,整個人突然愣住,又馬上恢復笑容。
許正灝對他笑了笑,御劍而去。
他在太玄山脈上飛行,突然想起金烏岱的孫子金去妄,便用神識往那個方向掃了一遍,發現金去妄的氣息仍然在金丹,只能無奈地笑笑。
“金胖子!”
幾天後,正在和客人吹牛皮的金去妄突然聽到一道傳音。他鎮定地四處看了看,沒有任何人對上他的視線,於是他胡亂敷衍了幾句,自然地上樓,走到他的房間。
陸極正坐在房中的桌子旁,慢條斯理地倒茶。
金去妄眯了眯他的小眼睛,搓手笑道:“呦!這不是陸兄弟嗎?爲兄還沒恭喜你呢。玄寂真人的三徒弟可不是誰都能當的。”
陸極放下茶壺,看着金去妄世故的表情,淡淡地說道:“我想叫你幫我僱一個人,一個忠心老實的人,幫我辦一件事。”
金去妄道:“陸兄可是要辦什麼事?”
陸極抿了抿脣,道:“我要他幫我照看一個墳墓。”
照看我的父母的墳墓。
陸極捧起一杯茶,慢慢地喝:他重生在十歲這年,父母已死,即使他早已記不清父母的音貌,即使他不能經常去打理那個簡陋的墳墓,也希望有人能替他去。
陸極把沒有喝完的半杯茶倒在桌上,對着金去妄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嚇得金去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陸極冷起了臉。
——
忘玄峰上,玄寂突然轉頭看了看外面的天氣,然後對着陸極道:“你這幾日勤學苦練,太過辛苦。學習應張弛有度,今日便隨爲師去殿後釣魚吧?”
正在埋頭學習的陸極一愣,馬上應道:“是!師尊!”
釣魚啊……師尊以前好像從來不釣魚的……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看着玄寂拿出兩套釣魚工具。
他跟着師尊走到無極殿後,樹木掩蓋,山石深處,一片碧波盪漾,幾條小魚吐泡。
陸極學着師尊的樣子,端坐在湖邊,雙手握着魚竿。
他時不時偷偷地看他的師尊,卻好像永遠只能看到師尊下顎的弧度。
就像前世,即使他已爲魔尊,師尊也可以叫他重來。
他和師尊的差距,令人絕望的大啊。
他有些落寞地垂下腦袋。
玄寂看到他落寞的表情,問道:“何事悶悶不樂?今日難得不逼你學習。”
“沒有……師尊沒有逼我……”他搖了搖頭。
玄寂突然晃了晃釣竿,驚走周圍遊動的魚:“像你道博師兄那樣纔是用心。說實話,我也不甚明白,你前世既已在我門下百年,爲何除了修爲,道術了了,道心難定?”
陸極抿嘴,想起前世總是閉關的玄寂,略微賭氣地說道:“師尊說那些都是常識,看了便也知道了。我雖記得了,可不常用,慢慢便忘了。何況,師尊天天閉關閉關,我縱是師尊唯一弟子,卻也不是經常得見的。”
想到這裡,他突然覺得其實現在很好:師尊天天和他待在一起,細心地教導他,也許他們會這樣一直生活。只要師尊習慣了,那他登堂入室也不是沒有可能呀?
玄寂聽了他的回答,神情迷惑,他問道:“難道那些不是常識嗎?怎的你們竟如此不好學?當年道真也是如此。”
道真!
陸極瞬間警惕起來,他掛起天真無邪的笑容,假裝好奇地問:“師尊,道真師姐到底是何人?您是怎麼收下師姐的?”
玄寂擡起釣竿,用力地把線往湖中心跑拋去,思索着道:“道真她,很不一樣。她是突然出現在世界上的,無父無母,不知來處亦沒有任何過往記憶。四十年前,她來參加入門試煉,資質最差,卻最堅定。”
他微微笑了起來,神色柔和:“那年,她拒絕玄夢師姐的安排,對掌門說,她有一疑問,唯求玄寂真人解惑。後來竟立在無極殿,不走了。掌門他們不想跟個丫頭片子糾纏,也想試試她的真心,就默許了。”
他笑得更開懷了,聲音里居然破天荒地含了些調笑的意味:“後來,她不吃不喝站了七天,玄夢師姐便打發我過去了。也幸好我去了,不然太忘錯失良才,也是憾事啊!”
陸極只聽不回,魚竿卻握得越來越用力。
玄寂也沒有停住了話語,反而用力握着釣竿,擡臂,從水面釣起一條大魚。
他用靈力包裹着這條鯉魚,將其投入旁邊的木桶。
“說起來,我也有一萬年沒有釣過魚了。”他突然說道。
陸極驚詫萬分,他放鬆了握魚竿的手,複述了一遍:“一萬年?”
“對啊,一萬年。當年是我和太忘他們一起創立了太忘宗,只可惜,他們死得太早,只留下我守着太忘。”玄寂語氣似感慨似嘆息,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平常清冷的真人。
“師兄師姐他們和前幾代太忘宗核心弟子一樣,在我還閉關的時候就被告知,他們有個最小的師弟閉關在忘玄峰。可是,忘玄峰這萬年來,其實只有我一人。他們不知我的底細,卻也盡力周全我。”
“後來,慢慢地也互相有了感情。”
陸極輕輕地道:“師尊還是第一次和弟子說這些。弟子以前以爲……以爲……”
他“以爲”了好幾次,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他和師尊相處百年,其實互相交流很少。若不是他身負殘魂,也不能得知這許多背後之事。
等等!
他突然想到:這些事都是聞機子告訴他的,那……他對師尊的妄念或許也是被聞機子所引導。
他在心底無聲嘆息:聞機子唯一的好處,或許就是讓他看到師尊的好吧。
他悄悄瞄了一眼玄寂俊美的容顏:但這唯一的好處哪怕再來一次他也要。
玄寂安撫地對他微笑,轉移話題,問道:“天極星閣叛變弒師的紫旭仙子是何人?”
陸極想了想,回道:“其實我也不知,只知道一開始她是跟着彌豐真人回到星閣,後來星術略有所成才被收爲弟子。”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悄悄地觀察師尊的表情,才含糊着道:“後來我欲……鞦韆成說他可以策反天極星閣的紫旭仙子,重創天極星閣,使正道衆人失其耳目。”
玄寂聽完,表情看起來毫無波瀾。他盯着一片緩緩落下的葉子,道:“之前你說,師門損失慘重,怎的不提提爲師的戰果?”
陸極默然半晌,才緩緩地道:“師尊,並無戰果。”
玄寂沒有看陸極,只注視着那片葉子輕輕緩緩地落到水面,蕩起一圈漣漪:“對你之言,我早有疑問。玄寂雖然不才,可滅個百萬魔軍也不是做不了,怎的會讓太忘如此狼狽呢?”
陸極想起他拿到魔皇護衛和命運天輪時,玄寂離開時回頭看他的那一眼,滿是嘆息。
他手中的釣魚線幾不可察地顫了顫,一道波紋蔓延出去。
玄寂沒有看他,繼續說道:“我今日尚能容你,當初又怎會因你生欲將你逼入魔界?必是發生了一件事,師兄師姐難以容你,可什麼事能讓他們如此生氣?”
他緩緩地道:“你是忘玄首徒,又是大乘期,還有什麼能誘惑你呢?除了我,似乎沒有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