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烏雲掩月。
黑暗中,一道人影在荒原上無聲無息的遁行着,朝着禪渡界的方向前進,卻是綺羅。
她一路上不曾遇見意外,畢竟天庭界範圍那麼大,魔族兵力再多也不可能監視到所有的地點,只是在靠近邊境的時候,不知爲何暴露了行蹤。
“來者是誰,快停下,沒有魔皇命令,誰也不準通過。”
三名巡邏的魔兵發現了綺羅,但並沒有太過戒備,因爲對方是從背後的方向過來,他們可不認爲修士中有誰能深入到自家腹地而不被發現。
魔兵正要上來詢問,卻見綺羅腳步不停,速度陡然加快,兩把不會反光的彎刀在黑暗中渾不見形,魔兵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還沒來得及採取抵抗,頭顱就在無聲無息中落下,彷彿被一把無形利刃分屍,軀體也在抽搐着從空中落下。
綺羅腳步不停,便要繼續前行,可那三具魔兵的屍體突然從地面上爬了起來,他們全身青筋暴露,皮膚下似乎有無數粗大蚯蚓在激烈蠕動着,緊接着渾身的皮膚都變成青紫色,顯然毛細血管已經全部爆裂,有的雙眼眼珠霎時佈滿血絲,並膨脹得幾乎被擠出眼眶後也跟着被炸裂。
飛濺的毒血將綺羅阻了一下,接着就有一道長着翅膀身影從空中疾馳而下,舞動一柄長戟朝她殺來,綺羅判斷出對方僅僅是最低層的魔將,根基沒有超過自己太多,足夠應付,於是沒有逃避,舞動雙刀正面衝了上去。
兩個模糊的身影在一團混亂又激烈的氣流中互相沖擊,戰鬥圈子正在逐漸擴大,兩個身影的驟分驟合也越來越快,周圍的空氣隨着每一次碰撞而震顫,地面如同暴風雨中的海面般翻卷飛濺,刀氣、冰火、血炎等種種暴烈的能量交雜着不斷地閃耀,四處肆虐,和捲起的氣流一起互相碰撞,迴旋激盪。
驀地,魔將陡然從塵埃和肆虐的能量流中沖天而起,但他之前的長戟已經在交鋒中碎裂崩潰,而且身體上多了許多深可見骨的傷痕,顯然是在兵器上吃了大虧。
身在半空,魔將一聲大喝,雙手合握,擺出一個雙手持劍的架勢,伴隨着彷彿蜜蜂飛舞時的嗡嗡聲,一柄長劍在他雙掌中凝聚出來,劍身上電光繚繞,竟然隱隱透着“劈啦劈啦”的爆裂怪音,那露出的劍身,閃動着刺眼至極的強光,彷彿他握住的是一支雷電,不斷向四周爆裂輻射着強烈電光。
“停下腳步,現在轉身回去,我可以當做沒看見!”魔將警告道。
但綺羅顯然沒有服從的打算,身形如鷂子翻身一般衝出,雙手雙刀逆風斬出,尚未觸及,帶出的氣勢就已經充斥滿了整個空間。
“哼,自尋死路,須怪不得我了!”
在方纔的交手中,魔將便已瞧出對方的根基不如自己,只是手中兵器有些古怪,所以讓他吃了小虧,如今有了堤防,便不足爲慮,當下全力催動魔元,一股強大的血能蔓延到雷電長劍上,頓時劍上的雷霆之光也染上了一層詭麗的豔紅色,在長劍上流轉不停,將藍白的雷霆電芒化爲豔紅色。
魔將持劍疾斬而下,一時間只見血色雷霆劃破天際,劈啦爆聲連連不停,聲勢強厲無匹,驚人至極,無數粉碎了的零散電光與寒冰烈焰瘋狂席捲開。
似乎下一刻雙方就要爆發最激烈的衝突,綺羅的雙眼突然生出怪異的變化,瞳中有瞳,其眉心處也彷彿有另外一隻眼睛睜開,隨後當她的彎刀與血色雷劍接觸之時,血能湮滅,雷光消散,魔將以龐大魔元凝聚起來的兵器就此消失。
利芒一閃,魔將就被斬成了三段,屍體從空中落下,魔魂迴歸魔心血池。
綺羅雙瞳的異象消失,她的身形晃了晃,從空中跌落下來,但還是穩住了平衡,似乎有些用力過度的跡象,周身兀自有殘餘雷電蜿蜒繚繞,一時間只覺得腦袋像是被霹靂狠狠劈中,劇痛、麻木且混亂不堪,顯然是沒能完全消除魔將絕招的力量,被餘勁所波及。
不過隨着她第二次開啓瞳術,殘留的雷勁很快消散無蹤,徹底湮滅。
再也沒了阻擋,綺羅繼續前行,只要再過百丈的距離,就能進入禪渡界。
在最後一方區域“天庭界”開啓之後,似乎是出於某種規則,在九界齊現後,相互間再也沒了空間壁障的阻隔,全部連通,可以自由通行,不必再等每月兩次的空間壁障弱化機會或者使用破界之心。
然而,眼看即將通過邊境,卻有一道身影攔在了綺羅的面前,對方似乎早已料到綺羅的行動,早早地等候在那裡,看到綺羅的時候,也沒有意外的表情,相反的,反倒是綺羅露出了不知所措的模樣。
“少主……”
慕長生用平靜的語氣道:“回去吧,現在回去,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看見。”
綺羅握了握手中的彎刀,堅定道:“如果我一定要闖過去呢?”
“要麼殺死我,要麼被我殺死,沒有第三條路。”
“少主,我們不能一錯再錯了!跟我一起離開吧,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就跟我之前說的那樣,你我一起退隱吧,離開這紛亂殺戮的江湖,別去管什麼人魔戰爭了,將靈瞳族交託給天淵真人吧,他一定會好好照顧族人……”
“住口!”慕長生一聲大喝,阻止了綺羅,“解開靈瞳一脈的詛咒,重振千年前的榮光,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義務,豈能隨隨便便讓給別人!這項艱鉅的使命,我已經完成了一半,豈可半途而廢?你一直伴隨在我的身邊,應該知道我爲了這一目標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的屈辱,眼看就要完成了,你跟我,要我放棄,這可能嗎?”
一反常態,慕長生失去了往日的平靜,情緒顯得異常激動。
然而,綺羅沒有退讓,她爭鋒相對道:“正因爲我目睹了一切,所以我才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榮耀,而是一道枷鎖,一道束縛着少主的枷鎖!從幼時起,這道枷鎖就一直壓在少主的身上,而且隨着年歲越來越重,帶給少主的傷害也越來越大,它強迫少主去受苦、受辱,去做違心的事,令你不得自由,已然成爲少主你的心魔,所以必須要打破它,拋棄它,才能將少主你從不自由的牢籠中解救出來!”
“心魔?沒錯,這份責任的確是我的心魔,如果不是我現在走了魔族修煉的法門,只怕根本渡不過道心拷問這一關。可是,正因爲這是我的心魔,所以我纔不能逃避,一旦逃避了,這一心魔將永生永世的出現在我的噩夢中,只有直面它,消滅它,才能讓我從不見天日的樊籠中掙脫出來,你若真心爲我着想,就該同過去一樣,在背後支持我,而不是瞞着我偷偷去聯繫別人。”
“走的方向錯了,哪怕走得再遠,也只會錯上加錯。用現在的方式,就算少主你達到了目的,從樊籠中掙脫出來,也只會瞧見暗無天日的深淵,再也見不到光明。這樣做,不過是從一個小的樊籠,跳到了一個更大的樊籠。前面就是萬丈深淵,少主,我求你了,快回頭吧!”
慕長生的背後正是禪渡界,所謂回頭,既是兩種意思,也是一種意義。
“我說過了,哪怕前面就是萬丈深淵,我要強行跨過去!這片天地就是最大的樊籠,哪來自由可言?我爲靈瞳族付出了這麼多的心血,豈能任由他人摘取桃子,將大好的功績讓給別人,讓他成爲本族的英雄、救世主!到了這一步,誰也不能阻擋我繼續向前,要麼一飛沖天,掙脫樊籠,要麼一沉到底,萬劫不復!”
無論綺羅如何苦求,慕長生仍是心堅如鐵,不爲所動。
無可奈何,綺羅決心硬闖,她將雙刀一合,凝成一柄雙刃刀,同時催動靈瞳異能,湮滅一切靈元,運使禁術,激發最強的力量,正面衝了過去。
慕長生冷哼一聲,似是不屑,他沒有召喚任何法寶,直接搓掌成刀,毫不退避地綺羅的雙刃刀硬拼,厲烈的冰火真氣橫流四溢,環環而出,重重相扣,宛如光環交錯,撞擊聲沉悶而慘烈。
每一次交鋒都會給綺羅帶來一陣劇痛,尤其雙瞳,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壓力,而刀鋒也會因爲交鋒而生出裂痕,只是轉眼又會恢復,而且刀上流轉的光華越來越燦爛,映得刀鋒更加凜冽,就像是一位始終浴血奮戰的勇士,雖然身上傷痕越來越多,但他卻在不知疲倦地搏殺中,將生命演繹得越來越精彩。
“沒用的,過去的你便不如我,現在你我之間實力的差距就更加大了,不談我早已熟悉你在招式上的變化,光是彼此的根基,就已是天壤之別,你哪怕將雙瞳弄瞎,也無法讓我退上半步,放棄吧!”
只是元嬰境的綺羅,對上已經成爲界域強者的慕長生,說是蚍蜉撼樹也不會過,光是反震的勁力,就能令她受創,然而明知必敗,她仍沒有退上半步,只是將全部精氣神都貫注於手中的彎刀中,刀從意、意從刀,心意交融,長刀如我,充滿一往無還的堅強氣魄。
綺羅的每一刀都累積着上一刀殘餘的刀勢,重重疊加之後,如同滾雪球那樣膨脹,百招過後,刀芒之威和夾帶的真元之強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極限,而且她還在越戰越勇,越戰越強。
可是,這樣的變強並不足以彌補雙方實力上的差距,哪怕綺羅再增強百倍,也不能對慕長生望其項背,而她手中彎刀出現的裂痕也越來越大,漸漸超出了治癒的速度。
“沒用的,退下吧!”
慕長生已然不耐,催動魔元就要將綺羅擒下。
可就在這時,綺羅的刀法驟然一變,不再正面交鋒,而是化實爲虛,幻化出千萬條銀蛇,漫天鑽動,變幻莫測,如真似幻,憑藉對招式的熟悉,提前避開了慕長生的這一掌。
“我再說一次,沒用的,退下!”
慕長生掌心一翻,便好似乾坤翻轉一般,徹底將綺羅兜住,無論她的刀法是剛是柔,是虛是實,都毫無意義,被這一掌徹底罩住。
就在綺羅即將被俘的時候,她手中的彎刀似乎承受不足連番碰撞帶來的傷害,終於破碎開來,結果刀身中爆發出一陣無比白熾的光芒,宛若一顆太陽掉落出來,強光充斥了每一寸空間,比旭日還要猛烈,比閃電還要耀眼,即使是瞎子也可以憑着皮膚的灼痛來感知到它的存在。
這種特殊的光專門剋制靈瞳族的雙眼,就算慕長生的修爲超出綺羅太多,也在這一瞬間失去了視覺。
綺羅從掌勁的縫隙間穿過,馬不停蹄,全速朝着禪渡界疾馳而逃。
慕長生沒有轉身追趕,彷彿在拒絕“回頭”這一動作,他嘆息道:“我給過你許多次警告了,包括之前的魔將,爲何你就是不聽?”
虛空浮動,漣漪震盪,一支利箭從綺羅前方的空間中穿梭而出,直接貫穿了她的胸口,衝勢不減,帶着綺羅落回慕長生的面前。
“沒用的,你我知曉自小一起長大,親如姐弟,你的心思,我又豈會不明白。”
綺羅擡起頭,她的雙瞳因爲承擔了超出界限的壓力,流出鮮血,但她渾不在意,而是道:“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姐姐,就回頭吧!少主,我求你了,同我一起離開吧!”
她無視傷勢,強行掙扎着從地上爬起,就要越過慕長生,繼續前行。
“不要逼我!我說過了,你要過去,要麼殺死我,要麼被我殺死,沒有第三條路。”
“少主,沒人在逼你,是你在逼你自己!我求你了,回頭吧!”
綺羅哭訴着,她的臉上血和淚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血,哪些是淚。
從擁有記憶起,慕長生還從未見過綺羅露出這般祈求的表情,哪怕郎心如鐵,也禁不住軟化,意志瞬間動搖了,任由綺羅越過了自己。
——我喜歡給別人種下不可預知的變數,卻不喜歡自己這邊生出變數,所以要儘可能的消滅變數,知道了嗎?
一句話閃過腦海,不及思考,慕長生反手就是一掌拍出,正中綺羅的後背,登時震碎了她的五臟六腑。
綺羅僵硬了身子,緩緩轉過身來,看着慕長生的背影,用最後的力氣道:“少主,回頭吧……別再傷害自己了……別再讓自己痛苦了……少主,別再逼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情……少主,綺羅再也不能保護你了……少主……少……”
聲聲切切,俱是關心。
沒有絲毫埋怨,即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綺羅心中仍是放不下那人。
從始至終,她不曾爲自己想過半分。
“回頭?我早已回頭無路,哈哈哈哈哈——”
黑暗的荒野上,迴盪起如泣如訴的笑聲,似悲涼,又似瘋狂,只駭得萬魔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