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遲軒分頭之後我又回到了醉楓池的二樓,楓梟還在那裡獨自飲着酒,見了我他似乎有些不悅,也許是對我和遲軒走得太近心裡不是滋味吧!然而他卻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讓我跟着他便下了樓。
他帶我從醉楓池的後門出去,穿過後院來到了雅閣,所謂“雅閣”不過是一排廂房,楓梟把我安排在最深處的一間屋子裡,然後說,“漠顏也累了吧!早些休息。”隨之就離開了。
望着楓梟遠去的身影,我突然感到了一陣失落感。走到窗邊,遙望天際我陷入了沉思。
今兒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我需要好好整理一番纔是。
首先是君遲軒這個人物,他的突然出現到底意味着什麼?他和楓梟是認識的,那又是什麼時候認得的?從君遲軒今天和我說的話可以看出,遲軒其實很想看穿楓梟,只是楓梟這個人太深了,他看不透。
其次,是楓梟的用意,倘若他廣識宮廷之人是爲了他日借兵之用,那麼他接近君遲軒的用意又是什麼呢?君遲軒此人不簡單,楓梟不會沒有發現,而他至今依舊同他朋友相稱,必是有所隱情。楓梟就是這樣的人,如果他不爽一個人,就不會和他走近,甚至刻意拉開距離。
最後,就是那個清王了,我很確定歷史上是沒有趙祺這麼個人物的,但遲軒又說他是真宗之子,那只有兩個可能,一是遲軒說謊,二是史上確實有趙祺此人,只是他因爲某種原因而沒有被記錄在史書之中。
但對於這個清王,我暫且還不想去介入他的世界,皇家是個混亂的地方,一旦進入便如深陷沼澤,進退兩難。
而遲軒這個人,還有楓梟的用意,我想在接下去的日子裡都會慢慢弄明白的。所以,如今最好的打算便是——按兵不動。
於是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當我一覺醒來的時候,聽到了一個震撼人心卻又是意料之中的消息,而我當時卻不知道,這是這場故事的開始,卻也是這場故事的終結。
“即墨影昭告天下要對你們一行人趕盡殺絕,擋他路者,下場一般。”此刻,楓梟坐在我對面,他的聲音低沉得有些駭人,“漠顏,他爲什麼會這麼做?”
我的心猛然一顫,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即墨影會有行動,卻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就動手,而且這行動的內容竟然是——趕盡殺絕。
對我們一行人趕盡殺絕,所謂的“我們一行人”,無疑是指我、汐照、逆嵬還有駱裔,楓梟直到現在還沒有露過面,所以即墨影不知道他也是我這一邊的人。
我故作鎮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即墨影爲什麼會這麼做,你問我,我又怎會曉得?”
楓梟搖了搖食指,肯定地道,“你知道,你一定知道。”他的目光犀利得如一把鋒銳的刀子,割破了我的鎮靜,“漠顏,即墨影是什麼人我比你清楚,他會下達趕盡殺絕的命令一定事出有因,所以,不要瞞我了。”
我哀嘆一口氣,“好吧!不過在此之前你也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的眼簾垂下來,“從我來到這兒到現在,我都沒瞧見駱裔,希望你告訴我他去了哪裡。”
楓梟妖嬈的容顏淡定自若,“他被我派去辦事了。”
微微眯起眼,“辦事?何事?”楓梟,你身邊這麼多的人,何須派我的一個下屬去辦事?想必此事不一般吧?
“你不必知道。”楓梟淡淡地道。
我的口氣中放出可怕的氣息,“楓梟,不要忘了,駱裔可是我的下屬,你現在不同我商量一下就派了他出去辦事,更是連他的去向都不願相告嗎?”
楓梟俊美的面容之上起了兩絲憂色,他的雙脣抿得甚緊,久之,他才終是開口,“我派他去跟蹤玥舞。”
突然,我站起身,“爲什麼?”
“因爲我要知道風的藏身之處。”楓梟淡定地道。
平靜了一下情緒,我這才緩緩坐下來,楓梟是一早就知道了風就是把玥舞造成來的人吧?當時玥舞說風是給與她生命的人的時候,楓梟也確實在場,昨天他再次詢問不過是想要確認一下自己的猜測罷了。
“就算你是想要知道風在哪裡,你手下人手衆多,爲何偏偏要駱裔去跟蹤?”我不解,楓梟,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楓梟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煞是好看,“你們之中駱裔的武功最弱,我當初派他去跟蹤玥舞只是想把他支開你們身邊,爲防萬一,如此即便即墨影和凌慕天真的對你們下起手來,作爲遠在玥舞那邊的駱裔也不會有太大危險,這樣一來,既保了他的命又能替我辦成了事,一舉兩得。”
我只是聽着,卻不發表任何意見,楓梟,我能相信你嗎?我可以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會傷害我,但我卻不信你真的會這麼好心,爲了保住駱裔的命才這麼做。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你和即墨影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爲何他要對你們趕盡殺絕?”楓梟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也不打算再做隱瞞了,便道,“因爲他以爲我對他不信任,他認爲我欺騙了他。”
“怎麼說?”
“當日我和即墨影談了一筆交易,交易中我向他保證在玥舞沒離開汐照之前我不會離開祀魂壇,可是我沒能完成約定,所以他認爲我欺騙了他,也開始懷疑我曾經對他說過的‘我相信他’的可信度了吧?”我自嘲地笑了,在這筆交易中,終究是我錯,是我確實沒能遵守約定,如今即墨影怒了,這又怪得了誰?
可是,我始終不明白,即墨影爲何要下達趕盡殺絕這樣決絕的命令,難道他從來沒有拿我當朋友嗎?那些日子我失眠,他陪我促膝長談,那之中的感情都是假的嗎?他沒有真心對過我,所以此刻才能這般狠心地將我推上絕路吧!
不知不覺中,我竟然揚起了嘴角。
楓梟低頭冥思着,半晌都沒發現我嘴邊噙着的不尋常的笑容,他道,“即墨影是個很重信任的人,倘若你信他,他甚至願意爲了你赴湯蹈火,反之,他決不饒恕。”
我的笑意越發濃烈了,也越發殘忍了。
也許即墨影本來覺得我是相信他的,所以纔會對我多次手下留情,甚至違抗凌慕天的命令吧?我可以想象他突然發現我離開祀魂壇的時候是怎樣的痛苦與痛恨,只是……雖然離開了,我卻很想告訴他,我是真的相信他。可惜他聽不到,於是我倆那不知是否真正存在過的友誼頃刻間碎成四分五裂,殘破不堪。
“今日我就去祀魂壇找即墨影,我要和他當面說清楚。”這是我當時的決定,卻遭到了楓梟的拒絕。
他的臉在那一刻頓時冷漠下來,妖嬈尤在,姣妍卻已不復存在,“不準,你不可以去找他。”
“爲什麼?爲什麼不能去?不去怎麼把矛盾解開?”我不知道楓梟是怎麼想的。
此刻的楓梟真的很恐怖,他一掌打在桌子上,“我說不行就不行,即墨影什麼人?你以爲你願意說他就願意聽?這矛盾可不是你想要解開就解得開的。”
“我……”我一下子沒了話,我是沒想考慮到楓梟想的那麼深層,只是我覺得有些事努力過了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楓梟站起身,“那麼我只能不客氣了,張三!”說着,張三走來進來,只聽楓梟道,“給我好好看着漠顏,沒我的命令,不准她離開醉楓池半步。”
我一聽,憤怒無比,也“噔”地站了起來,“鬱楓梟,你這是要將我禁足嗎?”
楓梟竟然點頭了,他的目光深邃萬千,“是,這是你逼我的,漠顏,如果你堅持要去見即墨影,我惟有這麼做。”隨後他手一揮,“下去吧!”
張三對我做出“請”的姿勢,我卻只是杵在原地仇視着楓梟,張三見我沒反應,喚了一聲“嵐翹宮主”,我這才憤憤而去。
我被楓梟禁足了足足三日,總算被我逮着一天楓梟不在,於是我就準備去找汐照和逆嵬,這二人的毒解了以後我都沒怎麼見過他們,今兒正好藉着這機會去會會面。
可這才一踏出屋子的門檻,張三就跑了上來,攔住了我的去路。張三這小子倒是忠心,只是擋了我去路,他再衷心不是忠於我便是我的敵人。我刻意冷下聲調道,“張三,楓梟可是讓你看着我不讓我離開醉楓池?”
張三憨憨地點頭,我繼續道,“但他卻沒說我不能在醉楓池內走動是吧?所以,我想去看看逆嵬和汐照的身體狀況,你該不會攔我吧?”我露出一個嬌柔美豔的笑容。
張三這傢伙傻得倒可愛,聽我這般一說,覺得也有幾分道理,於是便給我讓開了路,隨着我身後來到汐照的房間,我讓他在門外候着,自己則大跨一步進了屋子。
說來也巧,逆嵬正好也在汐照的房裡,省得我再單個去找了,二人的氣色看起來都不錯,汐照也沒再躺在牀上了,起來坐在桌邊和逆嵬一塊兒喝着茶聊着天呢!
這二人一見我來了,紛紛站了起來,我笑着走過去,示意他們都坐下,自己也在桌邊坐好,“汐照和逆嵬的身體都好得差不多了吧?”我關心地問。
“託漠顏的福。”二人異口同聲地道。
我笑了笑,“既然如此,那麼現在我若要你們和我一塊兒去辦事應該也沒問題吧?”毫不拖泥帶水,我開門見山地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逆嵬和汐照聽了皆是一怔,緊接着逆嵬道,“宮主有何吩咐?”
“我要去見一個人,你們要和我一塊兒去,掩護我。”我沒有明說我沒有武功需要他們保護,只道需要人作掩護。
汐照溫柔的嗓音緩緩揚起,“宮主可是要去祀魂壇?”
我微微點頭,“正是。”汐照其實也是想去祀魂壇的吧?他也許還不知道玥舞離開的事,而我也沒打算告訴他,包括那個玥舞驚天動地的身份,我也打算先瞞着。
“汐照,你接不接這個任務?”
溫柔的汐照眉宇間凝起一絲愁色,我只靜靜望着他,等待着他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汐照猶豫了好些時候,最終他擡起眸子,定神望我,點了點頭,道,“接。”
我滿意地又將頭轉向逆嵬,“你呢?”
逆嵬甚是冷漠地問我,“宮主非去不可嗎?”果然,他還是很擔心,只是他和楓梟不同,他不會霸道地把我強留下來。
“我非去不可。”我淡淡地道,隨後聽到逆嵬冷漠的聲音裡多了幾分堅定,“如果宮主非去不可,逆嵬誓死跟隨。”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只是可憐了張三那傻小子,當他看着我、汐照、逆嵬三人一同走出房間的時候,剛迎上來還沒搞清狀況就被逆嵬一掌敲在脖子上暈了過去,於是我們三人就這麼出了醉楓池。
祀魂壇的前庭內,即墨影獨自站立在那兒,手持雙刀與我漠然相對,他太冷,被他這般淡漠的目光注視着,我總覺得我是萬惡的罪人,縱使有一張三寸不爛之舌,也解釋不了我的罪行。
“即墨影,我有話和你說。”
“我不想聽。”他用不帶絲毫感情的口吻道,將我一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堵在了腹中。
我猶如一個怨婦一般,用最爲悽楚的眼神望着他,心中有千萬言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即墨影,你爲什麼不願意聽我說,你只會一味的要求別人來相信你,那你自己呢?你又是否相信過別人?還有你對我的友誼,你是否曾把我當過朋友?
嘴巴不由自主地開了又合,我縹緲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祀魂壇上空,“對不起。”話出之後,連我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對不起?我爲什麼要道歉,我錯了嗎?我究竟哪裡做錯了?
即墨影或許是真的以爲我出賣了他,欺騙了他,那所謂的四個字“我相信你”如今被三個字“對不起”徹底擊碎,無論我的心裡有多苦,我都說不清了吧?
即墨影的嘴邊突然泛起一絲笑意,只是,這笑容不好看,真的,一點都不好看,它太悽然太苦澀了,“漠顏,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爲你是相信我的,我真的這麼以爲的。”他的笑容更深了,也更苦了,“而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只是一個傻瓜。”
我閉上眼睛,努力不去看即墨影那悽慘的笑容,然而我可以逃避那張面容卻躲不過他的聲音,那句“原來我只是一個傻瓜”還是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裡,讓我愧疚無比。
即墨影,我是真的相信過你,是真的。心中吶喊着,只可惜,他聽不到。
眼前呈現出一幕幕熟悉的畫面,那是一個個夜晚,我和他並肩而坐,他伴我度過那一次次痛苦的失眠,我們聊着天,一起歡笑,一同悲傷。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眼中的悽慘與苦澀都已轉化爲了殘忍,“漠顏,帶着你的謊言離開吧!”
雙刀落地,那聲響,似乎是擊打在了心上。
(卷卌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