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敏笑罵道:“你不怕得胃病啊!”
齊寶道:“我沒病,好得很呢!”
齊敏也懶得理他,只去把齊修平拉在身邊逗着玩兒。
小傢伙也很是乖巧,不像齊福那樣木訥,果然男孩子都是像孃的。
不多時婉婷親自拿了點心過來,齊寶拿了吃了,那邊齊福和魏靈梓見到婉婷倒是目瞪口呆,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齊敏道:“你們怎麼了,不過是西洋人罷了——她是立陶宛公國的人。”
齊福夫婦這纔回過神來,小齊修平卻對異國美女沒興趣,只對齊寶手中的點心有興趣。齊寶見他直盯着自己手上的點心,便分了一塊糕給他。
齊修平拉過了便吃,齊福道:“怎麼不道謝?”
齊修平忙向齊寶一躬身,道了謝,齊寶讚了一聲乖,又從懷中掏出一顆珠子來給他,道:“這是一顆夜明珠,是太子賞我的,我本來想代替油燈的——我這種粗人,也沒什麼能附庸風雅的,還是把這個東西給了修平,當做是我這個做叔叔的一點心意吧。”
齊福夫婦聽說是夜明珠,都嚇了一跳,無論如何不肯收,說齊敏剛纔都給了一千銀子了。齊寶卻是強要他們二人收下,三人推讓了半天,齊寶無奈,只得放回了懷中,又道:“也罷,修平還小,今後爲國效力,自然也有封賞。”
這時齊升道:“大哥,你今日可得着封賞了?是幾品官?”
齊寶的臉色變了一下,隨即笑道:“我是總兵官,還能有什麼封賞!皇上說了,過幾日再議我的封賞。”
齊寶雖然只是臉色微變,但在場諸人都看了出來,不由得面面相覷。
齊福便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寶兒你就說吧,我們都是自家人。再說你便是不說,我們日後也會知道,你瞞着我們,我們反而心中更爲不安。”
齊寶嘆了口氣,道:“右御史樊暢,檢舉了我,說我德行有虧,不能再加封賞。”
齊升道:“德行有虧?什麼事?”
齊寶看了一眼齊敏,沉默了片刻,才道:“說我要娶自家妹子,有悖人倫。”
齊升訝道:“不是已經改了黃冊?而且敏姐是抱養來的,白河村人盡皆知,怎麼會在朝堂上說這樣的小事?”
齊寶道:“這必是蘇睿從中挑撥了。樊御史是他妻子的大伯,說的話與前些日子他老子說的一樣,都說當年我的妹妹被人抱走,沒幾天又被抱了回來,被咱娘當成自家女兒撫養長大。說咱娘還能錯認了女兒不成,只是被許放恰巧撞死了女柺子,又送了回來罷了。”
齊敏皺着眉道:“你如今是總兵官,正是皇上要嘉獎的人,他們樊家和蘇家失心瘋了麼?這樣來與你爲難?不怕太子和太子妃日後拿他們開刀?”
齊寶道:“這我可不知了,我想可能是那天我故意去蘇家的事若惱了蘇睿,所以纔要在金殿上卡我一下。”
齊福道:“不對吧,不管怎麼樣官場上的事和個人的鬥氣是不會混爲一談的。如果不是樊御史覺得有必要,他是不會來參這一本的。”
齊福的言外之意是——蘇睿雖然深受皇上的賞識,但是他還沒有這麼大的力量,讓樊御史來彈劾齊寶。因爲樊御史作史一定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和分寸,不會因爲要替侄女婿出替就上本參奏。這樣不但掃了皇上的興,也是得罪了太子和太子妃,以及所有北征的將士。
齊升試探着道:“莫不是皇上藉此在向太子施威?”
齊升的意思是,建文帝可能早就有意拿齊寶或別的人開刀,藉此壓一壓太子和太子妃的氣焰,讓天下的人知道,皇上還是他朱允炆,不是朱文奎。這天下,是他建文帝的,不是太子和太子妃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齊寶就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了。
齊福道:“這倒有可能,不過太子現在還在北方,皇上不該這麼做吧?”
沒錯,太子和太子妃的兩路兵馬還在外面,建文帝如果舉措不當,說不定太子不反也要被逼反了。
這種事情可大可小,萬一處理不好,可是動搖帝國根基的事。
齊寶道:“不會吧,我看皇上和太子的關係很好的,太子很恭順,太子妃也沒有表達過什麼異樣的心思。”
齊敏這時在一旁道:“我覺得你們都想多了——我認爲這就是蘇睿搞出的事。甚至當時寶兒去蘇家,那樣答覆我們的,都不是蘇老爺子,而是蘇睿。蘇老爺子年紀也不小了,見到寶兒當了大官,應該不會有那樣大的火氣,反而要與我們重修舊好纔是,怎麼會從中作梗。”
齊寶道:“這我倒沒有想到,你是說當時在蘇家掌事的不是蘇重德,而是蘇睿?”
齊敏道:“我看很有這個可能啊。等到你繞過了蘇家,直接改了黃冊,他就把咱們兩家的事誇大其詞,寫信告訴了岳父,然後造成一種只要你得了勢,一定不會放過他們蘇家的假象,逼得樊御史彈劾你。”
齊寶道:“不會吧,蘇睿有這麼厲害麼?”
齊敏道:“你在武事上有多厲害,他在文事上就有多厲害!他考中進士的時候,你還只是個捐生呢!”
齊寶閉上了嘴,想了一會兒,道:“既然如此,我們該怎麼辦?皇上好像也很生氣的樣子,但是御史是言官,他也不能拿樊御史怎麼樣。”
齊敏道:“官場上的事,我也不太懂,我只是比較瞭解蘇睿罷了。該怎麼辦,是你們三個大男人的事!”
說着起身快步回房——真沒想到會來這一出,本來都滿心歡喜,要等着圓房了,結果卻是這樣。
依齊敏現在的心思,便不要那名份了,就與齊寶同居在一起,看誰能把她們怎麼辦。反正關起門來的事,誰也不知道,誰也管不着。
但是這又是不可能的事——齊敏還是想要一個孩子的,如果有了孩子,那是萬萬瞞不住的。如果按樊御史說的那樣,亂了人倫,可是大罪,不是丟官就可以的。
齊敏心中窩火——如果把自己的孩子當成人家的對外宣稱,也是她所不願意的!
——怎麼會這麼窩囊!
齊敏這時真想去蘇睿的府上質問他——到底想要怎麼樣!
不過不去問也知道,蘇睿的目的就是讓齊敏嫁不成齊寶罷了。或者說,齊敏嫁給誰都不行,他蘇睿都會來搗亂!
齊敏也不管那邊的幾個人,快步走回自己的房裡——房裡婉婷正和兩個丫環一起在整理歸置齊敏的行李,見到齊敏氣鼓鼓地回來,都不知是怎麼回事。
兩個小丫環是齊連春買在這裡的,跟齊敏也不熟,更不敢過來問了,最後還是婉婷過來,對齊敏道:“姐姐,是什麼事讓你這麼生氣?”
現在婉婷是齊敏的帖身大丫環了,所以也按明朝這邊的習俗叫齊敏姐姐了。
齊敏揮了揮手:“心裡煩,別來擾我。”
婉婷吐了吐舌頭,轉身離去。
齊敏在這裡還在生氣,心想要不然自己和齊寶遠避海外算了,反正錢也夠花的。不過這太不甘心了啊!
卻說那邊的齊寶等人也是一籌莫展,魏靈梓卻道:“聽說彈劾我們福哥兒的,也是那樊御史呢——這蘇家看來是跟我們要鬥到底了,真不知是爲了爭的什麼氣!”
齊寶苦笑道:“不是爭氣,是爭人!”
魏靈梓愣了一下:“是爲了敏兒?”
齊寶點了點頭:“便是如此——哦,福大哥是爲的什麼被參?”
魏靈梓道:“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是一個父親殺兒子的案子。”
齊寶一怔:“父親殺兒子?”
齊福笑道:“臨朐之西的一個小村子裡,有家人家連生了四個兒子,都是不滿週歲就生病夭折了,第五個孩子降生後三個多月又得了病,他爹聽信巫言,親手把兒子的頭用鍘刀給鍘了下來,以求得日後的孩子平安。”
齊寶怒道:“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
齊福苦笑道:“我把那巫言惑衆的人村巫給判了斬刑,那個孩子的父親給判了徒刑。”
齊寶道:“只有徒刑?我還嫌判得太寬了呢,那還有什麼不當的麼?”
齊福道:“那樊御史說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此案中那父親不該有罪。說我此案定得有誤,定是收受了賄賂。”
齊寶訝道:“賄賂?這案子裡還有原告麼?是誰?孩子的娘?”
齊福道:“這孩子的娘倒也沒有出首,妻告夫的話,除非是丈夫犯了大逆之罪。這案的原告是那村子的里長,這孩子的爹似乎和他有些什麼嫌隙,所以是他出首告的狀子。”
里長對自己治下出現的人命案子出告,也是正常的事。但實際上古代這種事很多,一般來說的確不會上告的——很多窮人家裡養不起很多孩子,而古代的避孕措施又不好,有時生下孩子後就直接按在馬桶裡或被子裡捂死都是有的,極少惹出什麼糾紛來。
只是這次是用鍘刀鍘下頭來,手段未免過於殘忍,所以纔會告到縣衙裡的吧。
不過這時這麼巧,彈劾齊福的又是樊御史,只怕讓人不得不有所聯想,更何況那都是三年前的舊案,是上一次述職前的案子了。
上一次述職都沒有翻出來的案子,現在居然翻出來了——事實上樊御史在朝中並沒有很大的力量,齊福更是小角色,這樣的小事皇帝一般都不會過問,而是交由吏部去審覈。只是齊寶如今回到朝中,肯定不會坐視不理,肯定會過問這件事,那樣的話會把他也扯進來。
或許這也是樊家的預謀——他們所說的君君臣臣乃是古代封建王朝的基本準則,如果齊寶支持齊福,那就可以給他扣上不忠的帽子,引起皇帝的猜忌。
但是齊氏三兄弟都非當年的吳下阿蒙了,齊寶在能升到副總兵,可不僅僅是在戰場上奮勇拼殺就行的了,官場上的傾軋,他自然也是明白一些的;齊福做了這些年的縣令,更是深諳此道;至於齊升,他在京城待了這幾年,朝堂上的一些事情,他雖然沒有參與,但是看到聽到的可不在少數。
現在三個人自然都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魏靈梓本來還想讓齊寶幫幫齊福,現在見三人的面色都很凝重,便知道這事不小,也不敢多說了。
事實上齊福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局面,所以這件事他是瞞着齊永春和高氏的,不然以高氏的性子,一定會來找齊寶和齊升,讓他們想辦法。
齊福道:“我的事我知道,這件事哪怕就是斷錯了,我也不會被罷黜的——這件案子本就難辦,而且其中那個巫者的死刑還是陛下親斷的,自然不會來個大翻案。”
在正史中,明朝的死刑案由皇帝親決的旨意是在永樂十七年底下達的,現在的建文帝上臺後的第二年就下達了相同的旨意。
現在齊福話中之意是說這案子有皇帝的聖裁在裡面,他的罪責不重,最多不過得不到升遷,或者被貶去一個邊遠的小縣做縣令罷了。
但是現在極北苦寒之地正需要大量的父母官,如果齊福誤判之名被定,只怕會去西伯利亞那種地方苦守了。
齊升道:“這事就算沒有什麼大礙,可是我哥哥的事就不好辦了。”
齊寶苦笑道:“許放已經被押在宮裡了,說是怕我和他竄供。樊家和蘇家既然這麼絕,我倒是不能辭官了——我本來還想只做個幾年官,就找個藉口,與敏兒一起歸隱田園的。這樣一來,就算我辭官不做,蘇睿也不會放過我的。真沒想到我和他會變成這樣你死我活的關係。”
齊升道:“陛下一點表示都沒有麼?”
齊寶道:“陛下倒是覺得他們有點無理取鬧,但是言官之間都是很有同袍之氣的,樊御只自然也有他的朋友,他一參奏,立即就有人出來附合,皇上也就不好再說什麼,就退了朝了。”
齊升道:“這麼說的確不是皇上的意思嘍?”
齊寶道:“不清楚,妄自揣摩聖意是大忌啊。”
三人合計了一番,都沒有什麼頭緒,都只是坐在那裡。魏靈梓見氣氛凝重,便逗着兒子,讓他向齊寶和齊升行禮,背些唐詩宋詞什麼的來聽聽。
三人見齊修平可愛伶俐,倒也被逗得心頭略鬆,這時便聽得有人來訪,都是些兵部和吏部的官員。齊福和齊升便也暫且告退,去了後院。
本來齊福是要去住驛站的,但是齊寶兄弟哪裡肯放,便着齊升領着齊福去偏院裡住下了。
“我從小就住在你們家,卻沒想到如今還要再住在你家裡。”
齊福對齊寶這樣開着玩笑。
齊寶道:“本來我們就是一家人,還分這些個做什麼。”
齊福道:“我來得晚,經過盱眙時還去看望了三叔,聽說他已經出錢,在白河村開始動工修建咱們齊家的祠堂了。”
齊寶苦笑道:“若是咱們都被參了下去,那還修個什麼祠堂,丟臉也丟死了!”
齊福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不如趕緊寫封信去,讓三叔停工吧。”
齊寶點了點頭,對齊升道:“你去辦這件事,我到前面去迎接客人。”
齊升應了一聲,轉身領着齊福一家往裡走去。齊寶邁步出來,見到來的這些人,心裡卻是一沉。
原來這些人都是太子和太子妃的部下,只是之前回朝比齊寶更早罷了。甚至裡面還有鄭和的一些部下,只是與齊寶一起在東北並肩戰鬥過,所以都結伴來看望齊寶了。而更要命的是,這些人裡還有些是隨着齊寶回師,已經得了封賞的一些下級軍官,離開了城外的駐地,一起過來了。
這樣的陣勢,其實不用說什麼,齊寶就明白他們是來幹什麼的了。只是這個時候來給自己打氣,或者安慰自己,甚至打抱不平,都是沒用的了。而且這樣一來,豈不是給人一種太子結黨,或者自己結黨的錯覺?
當今皇帝最恨的就是結黨,自己現在手握這樣一支精兵,又在京師腹地,建文帝如果有所疑忌,就會招來大禍。
但是事到如今,齊寶也不得不把這些人迎到客廳,又命人添了幾把椅子,讓衆人各自落座,然後再詢問衆人的來意。
果然這些人都是來爲齊寶打抱不平的,說齊敏乃是齊家的童養媳,黃冊上寫的分明,樊御史簡直是無理取鬧——明朝文官武將的爭鬥,其實也一直沒有停過。
齊寶謝過了衆人的關心,只說自己對朝廷一片忠心,當今聖上是個明君,一定會明辨是非的,好說歹說了許久,這些人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