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步走近,媚娘朝着男子微屈低頭,輕齒一聲:“公子。”
男子轉身,雙眼好似沉入深潭的暗珠,峰俊的臉上不見半絲血色,如雪一般的蒼白,嘴角和眼底自然流露出一股邪氣,整個身體在寒光中的映照下,顯出幾分病態,雖是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但卻給人陰沉沉的感覺。
“嗯。”男子開口回到,但眼神並沒有落在媚孃的身上,空洞洞的,好像在思考着什麼。
“此次按照公子所列的名單,宴請天魅城中各人族世家青年才俊之事已經盡數辦妥,現在他們也已退席而去,不知公子還有何吩咐。”
當男子轉身面對媚孃的時候,媚娘心中突然流淌起一種往昔依存的舊感,但當凝望到男子冷淡無痕的臉頰和掛在他腰間的黑色令牌時,卻是立刻又將這種感覺給止住了。
這是她這幾天以來,每次看到男子時都會有的反應。
“包括翼羽和八族的那倆個秘訪白家,不請自來的魂獄信使?可曾有遺漏未到者?”男子問道。
“沒有。”
“好,吩咐翼羽,殺!”男子口吐殺字,接着又說道:“不能讓今天晚宴的到場者有一個活着走出寒煙湖的十里之外。”
媚娘微頓,瀲舞也在這時放下了手中的酒。
“怎麼?有困難?”
“不,只是一夜之間這些世家青年都盡數死去,況且都曾一齊來過鸞香水榭,我怕會惹來懷疑,他們中不乏有家族內定的繼承人,這樣一來,怕是會牽扯出他們背後的勢力。”
“去做吧,我自有思量。”
說着,男子轉身朝着瀲舞走去,端起她放在桌邊的酒,就往嘴邊遞去。
“這酒?”玉杯觸及雙脣,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淡香襲入鼻中。
“此酒名爲‘冰蕊’,採食雪原山百年雪蓮花蕊釀造而成。”
聽到瀲舞如此一說,男子心中突然就涌起一股錐心的酸楚之感,手中的杯子微微震了震。
媚娘看此情景,連忙走過來將男子手中的酒杯奪走,說道:“這酒有問題?怎麼?你的病……”
男子擡手製止,“不關這酒的事,你先把我話吩咐下去吧,否則要是那些名家才俊有一個入了俯門,今天這頓晚宴就失去其作用,我這幾天的謀劃,也付之東流了。”
媚娘面露憂心之色,但聽到男子這麼說,也不得不朝門外走去,只好在走出偏閣時向瀲舞使個眼神,要她仔細照看着。
男子順着錦蒲坐下,伸手去端起被媚娘奪下的酒杯,再次遞入口中。
“公子,身體要緊,‘冰蕊’雖是清淡之酒,且有療養之效,但酒始終是酒,傷身害體是在所難免的。”瀲舞勸說道。
聽她這麼一說,男子並沒有喝下,只是拿着酒杯,斜眼望着裡面自己的倒影,問道:“這酒是來自雪原山的?”
“不,只是裡面的雪蓮之蕊是出自那兒。”
“不是聽說釀造‘冰蕊’的方法只掌握在雪原上蒼狼一族的手裡嗎?這酒難道不是出自他們的手?”男子反問。
“公子你有所不知,五年前,八盟族連兵攻打雪原山,蒼狼一族不敵,已是舉族覆滅。”
“舉族覆滅?”突然之間,有一股血腥味朝着喉嚨爬上,男子連忙掏出手巾捂住口鼻,狠咳了兩聲。
瀲舞連忙從懷中掏出一玉瓶,倒出倆粒玉丸,給男子吞下。才見男子呼吸慢慢順暢起來,但臉上的神色卻是未有半點鬆懈。
“其實舉族覆滅只是八盟族對外的說法,還有一個很值得商榷的說法是,蒼狼一族的狼主和其妻靈母一族的前聖女於最後一刻採用冰封之決,將一族之士,連同婦孺幼兒,全部都封存在其祖地之中。”
聽到瀲舞這話,男子繃緊的神色才慢慢鬆懈下來。
“真是全族冰封,那這酒的釀造之法,又是從何而來。”男子好似心有期待,接着問道。
“許是有散閒修士闖進了雪原山,從裡面尋得了這釀造之法,也未可知。”瀲舞低聲作答,眼神藏在黛眉之間,但心中想的卻是剛纔男子的那一聲咳嗽。
好似期待再次變成失望,一釀酒之法終究是不能代表什麼,可男子卻從未放棄過希望。
“怎麼了,公子?”見男子久不開口,瀲舞轉眼看着他,他也沒任何反應。
“沒事,你先下去吧,我想單獨想些事。”男子語氣略有遲緩地答到。
“那我就先行離開了,公子早點睡,保重身子。”瀲舞起身離去。
“謝謝你今晚做的一切,包括剛纔的藥丸”在瀲舞關門的那一瞬間,男子說道。
“要是爲了剛纔,我很樂意接受,要是爲了今晚我獻舞之事,大可不必,那是我應該做的。”
瀲舞關門而去,眼中含着一計波痕。
男子起身,望着窗外的煙柳勾月。
一晃,居然已經五年了。可惜昨日卻依稀就在眼前,一絲一毫都不曾淡忘。
當初雪原山的那一戰,他和寒衣、雪冥一齊從斷塹崖下墜落的瞬間,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等到醒來之時,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草棚之中,連同寒衣和雪冥,周圍不見一個蒼狼族的修士。
這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茗辰好像是失憶了一般,不記得了。
很想親自上一趟雪原山去一看究竟,但眼前之事卻是半點也不能脫身,並且就他這身體,根本就承受不起雪原山的寒風冷氣。
從衣袖中取出玉竹簫,貼脣吹起,寂空被劃破,虛空中出現一鴉影,黑鴉臨窗而進,落在男子的右肩上,隨着黑鴉的停落,男子的眼神從沉潭隨即就變得帶有幾分溫情。
“寒鴉,我暫時脫不開身,有一件事只得拖你去辦。”
聽到男子的話後,鴉嘴輕輕點了點男子的肩膀。
“我要你替我去雪原山蒼狼族祖地一趟。”說完,男子朝着黑鴉的頭搓了搓,黑鴉立刻就從窗口飛了出去。
看着寒鴉消失在靜夜之中,男子才走向臥榻,脫衣躺下。
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之中,外面一陣雜響,睜開眼來,外面天將明未明,還泛有一層灰霧,還未穿衣,扣門之聲就已經響起。
“進來。”茗辰穿好了衣服。
開門而入的,是媚娘。
“怎麼了,事情都辦好了吧。”茗辰問道。
“嗯,都辦好了,無一漏網。”媚娘回答。
“那外面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是仇家和南家的家奴先找來了,說是已過五更天,不見自家少主子,來此尋找。”
“你指給他們一個地方,讓他們找去,但要能確保他們能找到各自主子的屍體。”
雖然有點奇怪,但媚娘也沒有多問,照着茗辰說的,就遣一女伶去給那倆個家奴指路。
“要不了多久,仇家家主和南家家主就會來的,公子先安寢入睡,我去應付他們。”媚娘說道。
不消一刻,那兩個家奴就會找到屍體,而再過一刻,這兩家家主一定就會駕臨鸞香水榭。
他們最後出現的地方是這,又是順着女伶指的路找到屍體的,只要是有點腦子的,當然是第一時間就會趕來此地討個說法。
“不用,待他們進了水榭樓,我和你一起下去。”茗辰對着媚娘說道。
“可明面上,公子與這鸞香水榭毫無關聯,這樣冒然於他們相見,怕是會招來他們的猜疑。”
“沒有關聯,由你來搭線引薦不就行了?”
“沒有什麼需要準備的,既然接過了門中的黑木令,從我下山的那一刻開始,貓和老鼠的遊戲就已經正式開始。”男子說罷,媚孃的眼睛轉去看了看他腰間火形黑色令牌。
說完,男子披上一長衫,端着雙手走出偏閣,媚娘也隨在他的後面。
“那公子真的做好準備了嗎?要知道,這一步踏出,就會徹底暴露你的行蹤,而一旦被他們知道這鸞香水榭中有你的存在,你自此往後,就再無回頭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