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姻之事真可謂是一波三折,爲求逆轉秦白煙亦付出頗多,然而她要斗的是天,輸贏着實難以預料。偏生這個時候,始作俑者還跳出來搗亂,令那一點微末的轉機,都成了空談。
這種事情換做任何人,都會氣不過,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秦白煙在憤怒之下咬傷楚思齊,莫悠可以理解,也認爲他活該。
但轉念一想,讓她深刻地明白到,楚思齊對聯姻一事勢在必得的決心。
楚思齊的陳情奏疏已經呈上三日,縱然皇宮那邊遲遲沒有回信,可這三天裡,卻是讓秦白煙受盡了煎熬。就連在夢裡,她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人一直在逼迫她做不願意做的事情。
也因此致使她夜不能寐,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
深夜,狂風大作,烏雲遮月,黑沉的蒼穹下雷聲滾滾,大雨隨時都會降下。
此時,一道雷鳴閃過,仿若一把鋒利的利刃從天而降,毫不留情地劈向松鶴園。在那一閃而逝地白光中,隱約閃過一道黑影。
很快,電閃雷鳴越來越密集,閃閃爍爍地白光下,黑影剛欲跳出松鶴園,卻突然被一隻手攔住。
“悠兒,何以深夜外出?”低沉磁性地嗓音,伴隨着滾滾雷聲,在黑衣人耳邊響起。
黑衣人身影頓住,緩緩收回手上的招式,轉身看向來人,“你裝睡騙我?”
“夫人還未解釋,深更半夜這身打扮所爲何事?”秦白羽扣住她的手腕,一雙墨黑的眸子,直直望進她的眼裡。
二人四目相撞,莫悠神色稍滯,片刻後說道:“我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月黑風高大雨將至,什麼要事,需要夫人這種時候去辦?”秦白羽反問。
“將軍,”莫悠被他強勢地態度逼得有些無奈,清冷的聲音中透出一絲埋怨,“你明知故問,否則也不會故意跑來抓我。”
“悠兒,你雖機敏果敢,可卻是沉穩不足。爲了一時泄憤,如此莽撞不計後果地去得罪那個人,可有想過該如何收場?”秦白羽將她拉進懷裡,在她耳邊低聲問道。
“可我……”莫悠微微蹙眉,“楚思齊他太過分了,我咽不下這口氣。想來將軍也看到了姐姐這幾日的情況,我真怕她……”
“姐姐的委屈我都明白。”秦白羽揉揉她的頭,放輕聲音說道:“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不可輕舉妄動。今日你若傷了三皇子,只怕會落人口舌,姐姐的處境會變得更加艱難。”
莫悠神色稍變,瞪眼看着身前的男人,她倒是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難道我們現在就只能坐以待斃嗎?”莫悠不甘地說道。
“那倒不然。”秦白羽擡頭看向烏雲翻滾的夜空,提醒道:“我們回房細說。”
經他一勸,莫悠便暫時打消了對付楚思齊的念頭,二人很快回到二樓的房間裡。
跳躍的燭光下,秦白羽爲莫悠除去臉上的黑布,“此次聯姻,皇上是看中了三皇子的能力,認爲他終將會成爲皓雲的掌權者。可近些日子爲夫卻打聽到,皓雲國主的病情逐漸加重,隨時都會龍馭賓天。我想,三皇子不日便會回朝,而皓雲朝內早已是動盪不安,他的處境更是岌岌可危。太子一黨必會傾盡全力,來剷除他這個隱患,到那時他定是分身乏術,聯姻一事就不得不暫緩。”
“如今聽將軍這麼一說,倒讓臣妾心裡有了個想法。”莫悠脫去夜行衣後,便只在外面罩了一層披風,來到秦白羽身邊。
秦白羽看她一眼,再次握上她的手腕,輕輕一扯便將人拉坐在腿上,“夫人請講。”
莫悠雙手交握,掛在他的脖子上,擡眼看着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認真地說道:“三天前,楚思齊曾告訴過我們,他已向皇上遞上陳情奏疏。當時我還不太明白,他爲何如此急着定下這門親事,現在我倒是想清楚了。他是怕皓雲國主一旦賓天,太子必會趁此機會除掉他,而他雖有能力卻苦於手無寸鐵,此時若能與咱們西朝聯姻,必是如虎添翼。而咱們將軍府的兵力,縱然是皓雲的太子,也會有所忌憚。那麼,到那時他殺楚思齊,就意味着是向咱們西朝宣戰。我想,那位太子定不會傻到,在這種非常時期自找麻煩。”
“夫人所言的確合情合理。”秦白羽點點頭,看向她的眼神中多出讚賞。
“這種時候,楚思齊正需要幫助,皇上若此時對他施以援手,助他登上帝位,豈不是更加穩固了兩朝的關係?”莫悠的眉頭皺地更緊。
“悠兒,你的想法沒錯,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時機。然而,皇上卻不見得會如此做。”秦白羽眸光微閃,說道。
“爲何?”莫悠反問。
“皇位之爭向來波譎雲詭,表面的實力懸殊,並不能決定最終的輸贏。從目前的形式來看,楚思齊的確是民心所向,可若要強行登上帝位,卻是名不正言不順。而那太子楚思恆,雖無才德,卻是手握兵權,並深得皓雲皇帝的寵愛。以往他曾多次受到朝臣的彈劾,卻都動搖不到他
的儲君之位。可見,這位皓雲皇帝並無易儲之心。所以,現在來看,還是太子登上帝位的勝算大一些。”秦白羽說道。
“將軍的意思是,皇上想要隔岸觀虎鬥?”莫悠問道。
“這種內部爭鬥,最有可能殃及池魚,我想皇上定不願無端惹火燒身。不管楚思齊有多麼不凡的能力,沒有那個至關重要的身份,他的勝算連五成都不到。”秦白羽回道。
“原來如此。”莫悠恍然說道。
看來這聯姻背後隱藏的東西,遠比她想象中的要複雜。
夜空中,再次一道驚雷劃過,傾盆大雨終於衝破厚重的雲層,嘩嘩而下。
初夏的雨夜,沒有多少涼爽,屋內充滿了悶熱的氣息。
耳邊聞着雨聲,莫悠一夜淺眠,睡地非常不安穩。不知爲何,她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這種不安的預感,很快就被清晨的一道驚叫聲打破了。
當秦白羽和莫悠趕去花園時,外面已經圍滿了人,二人步上石橋,走向被侍衛們圍起來的地方。
冰冷的石橋上,赫然躺着一具屍體,看他渾身溼噠噠的,皮膚也出現了水腫之象,莫悠擡眼掃了一眼腳下的荷花池。
心裡不覺升起一絲惱怒,她纔剛剛下令撤掉了花園的封鎖,沒想到不到幾日的功夫,這裡竟真的發生了命案。
而且,看死者的衣着和麪相,似是楚思齊身邊的侍衛。
她剛剛想到這點,楚思齊就已經帶着木青等人趕了過來,很快證明了她心中的猜測。
死者名喚木鬆,是木青的兄長,二人自幼跟在楚思齊身邊,無論是忠心和能力,都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如今痛失一臂,楚思齊面上雖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悲傷,可那眼中的狠勁與寒冷,已然告訴了衆人,他要爲木鬆報仇的決心。
而另一邊木青早已恨得牙癢癢,堂堂七尺男兒,跪在自己兄長面前,不時抖動着寬厚的肩膀。
在段礬去報官的時間裡,秦白羽詢問了發現死者的經過。
原來,昨夜一場狂風暴雨,吹折了不少花枝與樹枝,阮嬤嬤一早便吩咐了些丫鬟,到府中各種清掃打理。
而被分配到花園裡的丫鬟,共有五位,分別叫紅蓮、如雲、燕婉、靈雨和巧倩。
最先發現死者的丫鬟是如雲和靈雨,二人當時正在石橋上清掃,不經間瞥到荷葉間似混入了其他東西。本以爲是被風吹過來的斷枝殘葉,拿了長棍來撈,才發現荷葉下蓋着一具屍體。
二人當時被嚇壞了,聞聲而來的其他三人亦被嚇得不輕,後來還是膽子最大的巧倩跑出去找來了段礬等人。
“河裡除了屍體,還有他物嗎?”秦白羽聽後,又喚來一旁的侍衛,詢問道。
“沒有,弟兄們已經下去檢查過,只有一具屍體。”侍衛搖搖頭,規矩地回道。
這邊秦白羽一直在瞭解情況,那邊莫悠蹲在屍體旁,仔仔細細觀察着死者,木鬆身形高大魁梧,臉上未見絲毫傷痕。身上的衣服經過河水的沖洗,起了非常多的褶皺,不過卻是完好無缺,看起來不像是與人打鬥過。
“他怎會死在這裡呢?”莫悠輕聲囈語,而後看向旁邊跪着的木青,問道:“你最後見到木鬆時是什麼時辰?”
木青很快抹了把臉,“大概是在昨晚戌時末。”
“他當時在做什麼?”莫悠再問。
“說是有人找他,便出去了。”木青回道。
“可說過是何人找他嗎?”莫悠眉梢微動,木鬆是楚思齊的貼身侍衛,平日裡也不見他和府裡其他人有來往,怎會突然有人找他呢?
木青搖搖頭,沒有說話。
“那你知道,他在府裡與何人交好嗎?”莫悠繼續追問。
“沒有,大哥是個沉默寡言之人,很少與人結交。來到這裡後,更是寸步不離地跟在殿下身邊,從沒有單獨行動過。”許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木青剛剛平復下的情緒,又變得激動起來。
“那麼可有交惡之人?”莫悠目光流轉,提醒道:“這裡不僅有將軍府的人,還有你們的人,你要考慮清楚。”
聞言,木青擡眼看向她,發紅的雙眼裡,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半晌後,才語氣不善地回了一句,“沒有。”
“當真?我勸你好好想一想,不要意氣用事,令兄遇害的地點與你們的聽楓園相距很遠,他的屍體不會平白無故出現在荷花池裡。”莫悠冷眼回望,臉上閃過嚴肅又凌厲的神色,“而且從屍體來看,他的死也非常蹊蹺,不像是被人打死的。”
“你看他的脣色和指甲都呈現黑紫色,脣角和脖子處還粘着一些涎沫,”莫悠指了指死者的脖子,而後又示意木青靠近聞一聞,“他身上有股臭味,這種種跡象都表明,令兄是被毒害的。我想,他昨晚該是與人約在此處見面,而後被人下了毒,並拋屍池塘。”
“兄長枉死,你心裡必不好受,如若想盡
快找出真兇爲他報仇,就仔細回想一下,這幾日令兄可有不尋常的舉動?或是與何人有過頻繁接觸?”莫悠最後再次提醒道。
在之前將軍府蒙難之際,木青早已見識過莫悠的膽識與洞察力,對於這樣的女子,心裡多少是有些敬佩的。而今聽她這樣一分析,當即就放鬆了防線,點頭表示會盡力提供所知的線索。
當段礬帶着官府的人趕來時,秦白羽和莫悠差不多已經把該問地都問完了。
那邊李立很快帶着一衆捕快,在整個將軍府展開了盤查與搜尋,這邊柳知府也被秦白羽請去了中庭,將事情發生的經過,悉數告訴了他。
後來,柳知府便先帶着屍體回了衙門,只留下李立和一部分捕快繼續瞭解情況。
府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莫悠擔心秦白煙,就去了寒溪築。
“大小姐呢?”一路走進花廳都不曾見到秦白煙的身影,莫悠便開口詢問道。
碧溪指向內室,神色有些怪異,輕聲說道:“在裡面。”
莫悠看出她的奇怪,沒有多問,直接走進內室,穿過一層層的紗幔,最後在牀上找到了秦白煙的身影。
她正蜷縮成一團,坐在角落裡,一雙眼微微發紅,臉上露出些許害怕,無意識地咬着衣袖。
“姐姐,現在府裡的人都在忙,沒人會注意到寒溪築,你也休息下吧。”莫悠走近她,說着,輕輕拉住她的手腕,企圖救出被她蹂躪地不成樣子的衣袖。
誰知,她的手纔剛碰到秦白煙,對方就忽地顫抖起來,一把將她甩開,並不停地往角落裡縮。
莫悠臉上閃過一絲詫異,而後失笑,“姐姐,好了,這裡沒外人,不用再演了。”說着,又重新抓上她的手腕。
“啊。”秦白羽再次將她甩開,發生一聲害怕的低叫,那副驚慌失措的模樣不像是裝出來的。
莫悠也意識到了這點兒,想要抓她的肩膀,可對方那驚恐不安的模樣,讓她的雙手在空中晃了晃,便收了回去。
“姐姐,你怎麼了?”莫悠小心翼翼地望着她,詢問道。
秦白煙卻似沒有聽到她的問話,只是一味地往後躲着,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麼。
“姐姐,姐姐?”莫悠察覺情況不妙,忙提高音調叫了兩聲。
這下秦白煙終於有了反應,猛地擡頭望向她,飄忽地眼神在她臉上晃了許久,這才認出眼前的人。
“箐箐,你來了。”秦白煙長呼一口氣,顯然是意識到了剛纔的失態,迎着莫悠探究的目光,忙掩飾性地起身走下牀。
“姐姐,可是身體不適?”莫悠看着她稍顯慌亂地動作,眼裡產生了一絲疑惑。
秦白煙背對着她,搖搖頭,輕笑一聲,“剛纔小憩時做了個噩夢,有些害怕罷了。”
見她極力控制着自己顫抖的身體,莫悠知道她並沒有說實話。
可既然對方不願意說,她也不好多問,便交代道:“姐姐若有不適,就請大夫來。還有,這幾日先不要出寒溪築。”
“爲、爲何?”秦白煙走到桌邊坐下,聲音中還有些微顫抖。
“楚思齊的貼身侍衛被人殺害了,屍體還被投進了荷花池中。現在官府的人正在府裡盤查,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姐姐這幾日就安心呆在房裡,儘量不要出門。”
秦白煙倒茶的動作微微一頓,開口說話時,聲音似乎比之前更加顫抖了。
“是、是嗎?他是怎麼死的?”
莫悠起身走到她身邊,挑了張椅子坐下,回道:“初步推斷是被毒殺的,不過最終結果還要經過仵作驗屍確認。”
“毒殺?”秦白煙轉頭看她一眼,馬上又收回了目光。
莫悠睫毛輕顫,不動聲色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倘若她沒有看錯,剛纔姐姐眼裡似乎有些許詫異。
聽到木鬆的死因,她爲何會詫異呢?
“我檢查過死者的前身,沒有打鬥的傷痕。至於後背,未免破壞屍體的完整性,我不敢亂動屍體,後面有無傷口我便不得而知了。”莫悠解釋道。
秦白煙雙手抱着茶杯,緩緩放到嘴邊,嫋嫋冒出來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表情,“你剛剛說,是在何處發現的屍體?”
“花園的荷花池中。”莫悠回道。
秦白煙的眼裡再次閃過一抹詫異,眼神再次變得飄忽起來,似在回憶什麼事情,無意識地回了一句,“原來如此。”
“姐姐,你是否知道些什麼?”莫悠眉目稍斂,開口問道。
秦白煙神色稍變,但很快又恢復如初,搖頭說道:“我也是剛剛聽說此事,我知道的,不都是箐箐你告訴我的嗎。”
“木鬆被害的事情,鬧得府裡沸沸揚揚,所有人都趕去了花園,只有姐姐……”
“你在懷疑我?”秦白煙一把放下茶杯,在桌子上敲出重重的響聲,憤然質問。
莫悠的目光再次一閃,秦白煙現在的表現,着實有些奇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