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這裡條件比較說得過去的房子只有這麼一間,所以很快,周清和陳冰就被老高帶了進來,他看到少校的時候,明顯沒有任何吃驚的表情,就彷彿早就預想到了這一切一樣。
“你要留在這裡嗎?”吳畏對少校說道:“也許你們有什麼話說。”
“不。”少校看着周清:“沒有了。”他說道:“事實上我們沒有任何話題可以說。”
周清並沒有看他,他的目光落到地面上被一條‘牀’單覆蓋的屍體上,問道:“那是誰?”
“你覺得呢?”程斌看了看他身邊的小‘女’孩,顯然小‘女’孩受到了一些驚嚇,跟在周清身邊亦步亦趨,直到看到雲苑,這才猶豫着跑了過去。雲苑抱住她,想起這兩天的遭遇,兩個人忍不住哭成一團。陳冰的表現讓程斌感到了一絲安慰,至少她害怕的並不是周清,他不用自責於當時的決定。
張寶誌身上的‘牀’單是程斌蓋的,即使不考慮到陳冰的感覺,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大師兄死後失去尊嚴。他從屍體旁邊站起來,看着周清說道:“我們又見面了。”
“你沒說有這麼多幫手。”周清說道:“看來是我小看你了。”
“事實上我們不是他的幫手。”吳畏說道:“我剛剛想起一些事,有人說過,去年有一支森林警察部隊來到這裡,帶隊人姓周,後來這個人獨自離開了。”他看着周清說道:“不會這麼巧吧?”
“生活總是充滿了各種偶然。”周清說道:“你說的就是我。”
“我很想知道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吳畏向雲苑說道:“你能帶小‘女’孩再找一個地方嗎?”他說道:“我擔心接下來的話不適合她聽。”
“不,不必。”周清說道:“沒什麼不適合的,她落在了這個環境裡,就應該學會堅強,現在她也許不會明白,但是當她長大以後,再想起這段往事的時候,也許會明白從前那些人都做過什麼。”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地上的‘牀’單:“是張寶誌中校吧?”他說道:“我猜到他不會有好的結局,但是沒想到會壞到這個程度。”
吳畏擺了擺手,示意老高帶着少校出去,自己按着步槍倚在‘牀’頭上,準備聽周清說話。程斌看了他一眼,終於明白爲什麼他一直覺得張寶誌比吳畏四個人更像軍人了,即使是在悲痛當中,張寶誌也從來沒有放鬆過對身姿的要求,他的腰背總是‘挺’直的,就和陳瓊平日裡的作派一樣,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們的軍人身份。
相比之下,吳畏和老高他們就表現得太隨便了,平時的時候即使算不上一溜三道彎,也顯得吊兒郎當的,實在離軍人的標準差得太多,如果這裡有憲兵的話,四個傢伙肯定都得挨訓,說不定還得被關禁閉。也許是因爲加入的時間比較晚的原因,“猴子”的軍姿在四個人中還得算是好的,但是程斌自問也沒比他差多少,真不知道這幾個人怎麼好意思指責自己的軍事素養不行。
周清倒是並沒有在乎吳畏的姿態,他慢慢走到張寶誌的身邊,掀起‘牀’單看了一下,站在遠處的雲苑下意識的把陳冰摟在懷裡,不讓她看到那血腥的場面。
張寶誌的傷在‘胸’口,臉上除了臨終前從嘴裡冒出的血沫外並沒有什麼傷痕。周清嘆了一口氣,站起來走到牆邊的一張木板‘牀’旁邊,從‘牀’下翻出一個薄薄的塑料口袋,從裡面拿出一條潔白的‘牀’單,然後又拿了一條‘毛’巾,回到張寶誌的身邊,用‘毛’巾沾了水給張寶誌擦淨了臉上的血污,這纔在程斌的幫助下抖開‘牀’單,蓋在了他的身上。程斌看到‘牀’單的一角用鮮紅的顏‘色’印着“中國人民警察部隊XX森林警察大隊”的字樣。
做完這一切,周清才默默的站起來,立正向張寶誌的遺體敬了一個禮,雖然他的形象有些強差人意,但是敬禮時那莊嚴肅穆的感覺仍然感染了屋子裡的人,程斌站在另一側也跟着敬了一個軍禮,就連一直倚在‘牀’邊的吳畏也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子。
周清放下手臂,看了一眼程斌,問道:“你湊什麼熱鬧?”
“我們都有同一個老師。”程斌說道:“即使沒有這層關係,我想他也值得我這麼做。”
周清點了點頭,他看了看屋子裡的人,低聲說道:“他不是一個好人,但是至少是一個無‘私’的人。”
原來周清的確是那支曾經收留過邢志新的森警部隊的最高長官,災情爆發時,他正帶領部隊在小興安嶺深處預防每年秋季可能發生的山林大火,因爲這支部隊的特殊‘性’,所以他們不但擁有大量的特種車輛,而且還擁有遠程無線通訊能力。
當他們從無線電裡接到疫情預警通報後,立刻開始準備應付部隊中可能出現的變異問題,但是奇怪的是,一連等了半個月,部隊一百多號人也沒有發病的,這讓他們大爲驚奇的同時,也對於疫情通報中災難的危重‘性’產生了輕視的心理。這個時候疫情已經席捲全國各城,北方的指揮系統一片‘混’‘亂’,所以部隊黨委開會討論後決定離開深山,到省城去加入抗災序列。
但是很快他們就發現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車隊離開山區不久,就開始陸續有人發病,雖然在早有準備的情況下,這些感染者並沒有帶來額外的減員,但是他們本身的變異在削弱了部隊力量的同時,對整支部隊的士氣也造成了沉重的打擊。周清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失去了他的指導員和副手。
經過嚴重減員的部隊大約剩下了三分之二的人,當時的他們並不知道這個數量已經比平均感染率低出了太多,還沉浸在失去戰友的悲痛之中。周清記得通報中說過,如果倖存者在初期沒有發病的話,那麼身體裡就已經產生了抗體,致病孢子不會在體內繁殖,從理論上來說,也就再也不會發病——這也是他們當初決定走出山區的原因,他們以爲部隊中的所有人都成爲了倖存者,但是並沒有想到,只不過是深山老林阻擋了孢子的傳播而已。
部隊穩定下來後,周清決定帶領部隊繼續從前的行程,但是這時大多數地區的倖存者已經渡過了最初的‘混’‘亂’,大批人員開始自發的向省城移動,周清的部隊因爲擁有完整的建制,而且有大批的車輛,成爲了這些難民的求助對象。
周清受了這麼多年子弟兵的教育,總不能硬起心腸拒絕人民的求助,於是部隊的規模越來越臃腫,移動速度也越來越慢。很快平民的人數超過了森警的人數,周清的指揮系統也開始失靈。他雖然察覺到了這種情況,但是也沒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只能勉力維持着走到哪裡算哪裡,邢志新掉隊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在到達省城之前,周清甚至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失去了那兩個戰士,至於邢志新,周清壓根就不知道有個人存在過。
如此龐大的一支隊伍,又是以蝸牛的速度向省城移動,不可能不提前被省城的守軍發現。當時張寶誌剛剛取得對省城的控制權,正在忙於理順手下人的各種關係,聽說有一支數千人的隊伍出現在省城外,着實嚇了一跳。
作爲這支遷移隊伍名義上的指揮員,周清的頭腦還是很清醒的,他知道不能把這麼多人直接帶進城去,所以提前一步趕到了城裡,見到了張寶誌。
周清的履歷或者沒有張寶誌那麼耀眼,但是說到政治嗅覺,那就比一直在野戰部隊裡打‘混’的張寶誌強得太多了,他幾乎立刻就發現這裡的情況很不對勁,因爲張寶誌並沒有隱瞞自己的軍職身份,所以周清發現這裡說了算的居然都是現役軍官,沒有一個民政人員。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省城既然已經實行軍事管制,那麼指揮人員都是軍人自然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但是周清卻知道,黨指揮槍的原則從來沒有改變過,無論從哪個角度上來說,這裡沒有黨委的存在都是極度不合情理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張寶誌的政委居然是個少校,即使是從軍銜上來說,這個政委在張寶誌的面前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發現了問題後的周清沒敢把事情揭穿,他在配合張寶誌接收了帶來的人員後,婉言謝絕了張寶誌邀請他加入省城政fǔ的好意,表示自己想繼續向南,去聯繫那邊的兄弟部隊,作爲補償,他推薦了從縣城帶出來的那個民選縣長來代替自己應該在省城得到的位置。
很顯然那個擺了葉雙飛一道的傢伙對於周清的提拔非常感‘激’,當然他也許在心裡也在暗笑周清的智商,卻並不知道周清實際上也在同樣鄙視他的智力水平,民間人士就是民間人士,玩起心眼來,永遠不會是專業官場裡‘混’出來的老油條的對手。
當時的張寶誌並沒有詳細瞭解這支部隊的組成情況,所以發現周清的態度很堅決後,就同意了他的請求,讓周清離開了。
周清當然不會就這麼老老實實的離開,他不帶‘私’下帶走了幾個平日裡的心腹,最重要的是還開走了那輛載有大功率無線電臺的通訊車。
張寶誌很快發現了自己的失誤,但是周清並沒有對他的事業做出損害,他也不是電影裡的黑道頭目,發現有人陽奉‘陰’違就一定追殺到底,所以也就再沒有理睬周清,即使是知道了周清仍然滯留在省城後,也只是聽之任之,直到吳畏召喚來的戰機炸燬了他的大功率電臺,他纔想起周清帶走的那一部電臺。
周清當然不知道張寶誌來找他的目地,他帶出來的那幾個親信還是很有能力的,所以及時發現了了危險,帶着大家趕在張寶誌到來前離開了。但是周清對張寶誌突然到這裡來找他的目地很疑‘惑’,所以纔想着過來看看。陳冰剛剛受了驚訝,周清的那幾個手下的形象也實在不夠親民,既然雲苑把她託付給周清,所以自然對周清有着很強的依賴感,死活要跟着他一起出來。周清想想這裡除了張寶誌也沒人認識他,應該沒什麼危險,所以也就同意了,沒想到老高他們剛纔‘摸’過來,放倒了張寶誌的人後,順手也把他們倆個也扣了下來。
周清不知道張寶誌到這裡來的目地是什麼,但是那位少校是知道的,所以吳畏知道張寶誌其實就是來找電臺的,他聽周清講完,看着他說道:“那麼你的電臺在哪裡?”
“就在這間屋子裡。”周清指着腳下說道:“我們還儲備了很多柴油,就是準備必要的時候發電來使用它。”
“那爲什麼沒有使用它把這裡的情況向上級報告?”吳畏說道:“別說你找不到上級。”
“我不知道。”周清說道:“我不知道從前的呼號和頻道還有沒有用,但是我沒有主動和上級聯繫,是因爲我想看看他能做到什麼程度。”他看着吳畏,說道:“我在這裡生活了一年多,我知道他都做了什麼,所以我覺得,給他足夠的時間,也許他能夠得出與從前完全不同的答案。”
事實上他還有一件沒有提起,他雖然一直沒有主動使用電臺與上級聯繫,但是卻經常開機監聽省城的通信活動,昨天夜裡,他就監聽到了程斌和“猴子”在省城外與省城軍方的聯繫,並且派人連夜趕了過去,也就是“猴子”發現的那個人,不過那個偵察員很快發現“猴子”他們的這輛車有些古怪,所以並沒有主動聯繫,這才錯過了與“頭兒”在空襲前接觸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