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榮端坐椅上,掃視了一下柳羽軒,看他神色自若,眼神炯炯,被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不停,卻毫無膽怯之意,反倒臉色謙恭,甚是坦然。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應該就是前朝女帝的血脈了。今日大堂之上,我早就注意到了你。你與前朝太子柳文聽相貌如出一轍,認出你來,到毫不費力。只是,你特意前來見我,只怕並非因爲渴慕於我這麼簡單吧?”
柳羽軒聽得他言辭毫不曲折,甚是直截了當,知道此人必是性情異常耿直之人,方會如此不加掩飾。
他微微一笑,搖頭說道:“我的確是因爲渴慕大人賢才,這纔會前來探望大人。不然,大人會以爲我今日前來想要做些什麼?”
鐵榮臉色一變,眉頭緊蹙,口氣有些不快起來:“前幾日,那柳子昂不斷派人前來脅迫於我,要求我江浙一帶替他搜刮民脂民膏,好叫他壯大隊伍,與那陳德庸交戰。我向來以休養生息爲要,豈能由他牽制脅迫?”
“只怕,那陳德庸也是不斷派人前來遊說大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大人棄暗投明,做他們的糧倉金庫吧?大人兩廂同時被脅迫,又不願意聽從任何一方,這纔會心中時時煩惱。又因爲擔憂家眷受到牽連,這纔會遣散家中奴僕,將家人早早做了安排,抱定了與江浙百姓同命運的決心,孤身一人固守在此吧。”
鐵榮聽得柳羽軒如此一說,不覺大吃一驚,訝異看着他,本能起身,警覺問道:“難不成,你也是那兩邊某一方的說客?”
柳羽軒搖頭笑道:“大人莫慌。我豈能是那兩方之中某人的說客?我柳羽軒僅僅只是諸多百姓之中的一員,今日前來想要和大人好生爲了江浙百姓性命之事,想要和大人合計一番罷了。如果大人不願相談,在下即刻離去,絕不叨擾大人。”
他說完此話。起身就要離去。
鐵榮急忙伸手攔住他,遲疑說道:“柳公子莫要焦躁。我並非懷疑公子一片赤誠之心,實在是這幾日心中煩惱甚深所致,還望柳公子見諒!”
柳羽軒點頭。看着眼前這個眉頭緊鎖的人,讚許道:“自古以來,賢能之人不是生不逢時,無用武之地,就是被小人嫉賢妒能。陷害淪落,無法施展抱負。
但惟獨大人能夠拋卻迂腐,不拘泥於所謂不事二主,這才能夠在亂世之中,保得一方安寧。大人一心爲民的胸襟氣魄,實在是令我佩服至極。”
鐵榮向來因爲自己幾次三番在後朝爲官,被官場之人詬罵,心中甚是委屈痛苦,已成了自己心中的一塊心病,如鯁在喉。痛不可言。
沒承想,今日卻能夠聽得柳羽軒如此一番坦誠相惜之語,真是又驚又喜,大有終於尋得知音之感。
他深深看着柳羽軒,試探問道:“柳公子果真認爲我鐵榮並非是貪戀榮華富貴,賣主求榮、忘恩負義的變節小人?”
柳羽軒看他眼中淚光閃閃,心中感念此人的寂寥痛苦,本能伸手過去,緊緊握住他的手,點頭說道:“大人爲了江浙百姓的安危。拋卻自身名節,寧願揹負千載罵名。此等赤膽忠心,若非看破虛名僞利,胸襟開闊之人。又如何能夠承受得起?
大人心中百般委屈痛苦,換得百姓安寧快樂和心中愛戴,卻也算是真正收穫頗多,實在比得那些貪戀虛名,從百姓身上得到平步青雲的所謂賢臣良將,要強過百倍千倍啊!”
鐵榮耳邊聽得柳羽軒所說之話。字字句句都如甘甜雨水,滴滴不漏全部灑入他乾涸已久的心中,真個是突兀之間遇到知己,驚喜連連。
他擡起一雙淚眼,看着柳羽軒,回想起當年與女帝徹夜長談的場景,與此時何等相似?剎那之間,往事一一浮出腦海,使得他感嘆唏噓。
當年那柳城君雖然貴爲帝王,卻和自己真心相待,是自己心中的紅顏知己。時過境遷,女帝早已不在。而此時,自己眼前的這個柳羽軒竟然也和自己惺惺相惜,心意相通,立時使得他拋卻所有懷疑,急於和他坦誠相對了。
他緊了緊與柳羽軒相握的手,急聲問道:“方纔柳公子說,要和我坦誠相談江浙百姓今後性命相關之事,不知柳公子可有什麼好法子,使得我們躲過這戰亂之秋?”
柳羽軒看他眼神急切,知道他必是心中放下了對自己的戒備之心,這才拉着他重新坐下,低聲對他說道:“大人,我且問你。若是兩方有朝一日將對峙戰場設定在你這裡,那會如何?”
鐵榮咬緊牙關,臉色大變,垂首嘆息道:“若真是那樣,這裡的十里江淮必會成爲腥風血雨之地,戰火熾烈,再繁茂富盛,而變作一片荒涼悽慘了。”
柳羽軒含笑說道:“既然如此,大人何不想辦法使得那兩方爲了保全這裡而遠離這裡,從而避開戰亂,於混戰之中依然保全此地的繁茂富盛。”
“哦,此話怎講?”
鐵榮急聲追問。
柳羽軒搖頭笑道:“大人一向不爲迂腐之事束縛,豈能想不通此種可能?若要使得雙方遠離這裡,無非就是讓那兩方都以爲自己纔是這裡的真正擁有之人,必然會想法設法保全這裡,而不會讓對方佔據此地了。只是,還得勞煩大人派人前去說辭,提出合理要求才是。”
鐵榮聽至這裡,恍然大悟,臉色頓緩,失聲說道:“柳公子是要我前去假裝認同那兩方,從而使得對方爲留有金庫糧倉而設法保全這裡,從而將戰亂遠遠引開?”
柳羽軒含笑點頭。
鐵榮茅塞頓開,伸手一拍大腿,嘆息道:“枉費我連月來費心思量,卻原來如此簡單至極。”
“只因爲大人性情耿直,這纔會不願從此處去想罷了。現在既然想通,無非是再被世人詬罵一番,卻能夠躲過戰禍,保得百姓安穩生息,何樂而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