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磊從沒想過氣勢沉穩、風度翩翩的父親有這樣氣勢洶洶的一面,但他目光中實質般的勃怒在觸碰到兒子的瞬間消散了。
“跟我走!”中年父親一腳將靠近兒子的‘學生’踹飛兩米多遠,撞在牆上發出咚的巨響,下手之重另湯磊都有些畏懼他,但那個被踹的學生像是沒事一樣繼續爬起,隨和家長涌入,學校整個沸騰起來。
“爸!”湯磊喊住他,回過頭。
“湯磊!”
“磊子!”
幾張熟悉的臉探出窗外,湯彬遞出一個眼神,在好友的目送下隨着父親遠離了。
喘息着進入一條無人的走廊,湯磊感到自己被拉住。
“兒子。”
湯磊感到老爸的手在抖,他從沒見過他緊張到這個地步,但他的話很清楚。
“這個世界,已經不一樣了,你那些……那些生病的同學,已經不是你的同學了。”
“我知道。”湯磊快速回道,“我看過電影,喪屍。”
“不,你還沒有真正的理解這是什麼意思。”恐懼與陌生感如潮水般一陣又一陣地衝擊着湯彬的心防,他太小了,湯彬看着兒子想到。
這些年來他一直試圖當一位開明的家長,往日裡與兒子談話,也總是儘量試圖尊重他的意見,但這時候他才意識到,原來在自己一直以來都在用施捨般的‘尊重’來鞏固身爲父親的尊嚴,但這想法只來得及一閃而逝。
“他們已經不是人了。”湯彬難過的說道,不是爲了那些不認識的人,而是爲了他的兒子,爲了他的老婆蘇梅。
身爲一名戶外愛好者,身爲銷售公司的高層管理,身爲雄性動物中最強大的那一類人,
在確認死而復生的真實性後,他便清楚的知道他們需要面對什麼樣的未來。
這對生活在和平年代,纔剛上初中的孩子和普通婦女來說,轉變實在太大了些。
“你什麼都別管,只要跟緊我就行,如果我們散開了,你就先回去,別管爸爸。”
這話的意思太可怕了,湯磊說道:“爸爸,我們一起回去。”
“我是說萬一!”湯彬抓住兒子的肩膀,很想學電視上那樣搖晃他,但最終只是緊緊抓住,重複道,“我說的是萬一這樣,你媽還在家裡等着,現在外面太危險了,路上不管發生什麼你都別理。”
湯磊慣性地點頭,彷彿這樣便能減少老爸的負擔,增加成功的機率。
……
夜色已深,通往郊區的路上沿線都是歪亂的各式車輛,像海嘯後擱淺在岸上的船,很多時候湯磊被要求閉眼,緊接着就是撞擊與震動。
變形的車頭上血跡斑駁,引擎烘乾了血跡,沒有新鮮時那麼扎眼,散熱器壞了,水箱溫度計也爆了,但還能開。
“條件不好,將就一下吧。”
下了車,湯彬麻木地衝兒子說道,路邊有個公用廁所,但這時候離車太遠顯然不明智,幾輛車呼嘯着駛過,不知去向。
父子倆是第一批撤離城市的,沿路上不時看到有人倒下,身邊逃難的人羣立即一鬨而散,這大大加強了湯斌逃離的決心,目的地是300公里外的老家。
湯斌解下褲子時,一隻手飛速地伸進褲袋。
“嘿!”
湯斌伸手去奪,但顯然來不及了,看到兒子熟練地用手勢解鎖翻看通話記錄和聊天語音,骯髒破舊的廁所裡,湯磊的母親,自己妻子的聲音迴響訴說着。
更早些時候,太陽升到中間時,父子倆回了趟家,樓內安靜如同與世隔絕。
臥室門關着,湯彬謹慎地敲了敲門,很快傳來拍打與無意義的嘶嚎。
他跪下,臉貼着瓷磚地板,一雙赤腳出現在門縫裡,腳趾上精緻的水晶釉閃耀,湯彬還記得幾天前蘇梅剛做好這東西的時候衝他得瑟的模樣。
湯彬直起身,強烈的抽離感盈滿他的觀感,手機被鬆鬆垮垮捏在手中,飛行模式剛剛關閉,十幾條未接電話比大街上皮開骨綻的屍體更刺眼。
湯磊從二樓下來,看着他驚慌地問道,“我媽呢?她怎麼沒回來?”
“她堵路上了,你趕緊拿幾件衣服,我們現在就走,城裡呆不得了。”湯磊甩甩手機,不耐煩吩咐道。
那時候的湯磊對此毫無懷疑。
提好褲子,湯斌看着立在車旁的兒子,慢慢說道,“本來應該早點告訴你的,但我覺得先離開比較重要,你媽也是這個意思,如果那時候被你……”
“爲什麼不早點說?”湯磊覺得自己應該流淚,但什麼也沒流出來。
“說了你就不會跟我走了。”湯,“城裡是什麼樣子,你自己有手機,車上你比我看得多,如果我們還在城裡,可能都會死。”
湯磊靜靜地聽着母親最後的留言,內容是很老套的內容,但他無法原諒父親的不告而別,同樣也無法原諒自己。
“我恨你。”
兒子的目光爬上湯斌的臉,這樣對他說道。
湯斌張張嘴,正要說話,淒厲地鳴笛聲極速靠近,公路上一輛長途大巴車裹挾着黃塵滾滾呼嘯而來。
湯斌只來得及拉走兒子,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座駕像攔路的皮球一樣撞飛後徹底報廢。
長途大巴危險地斜着身子,大量拋飛的人體從車窗中被灑出,最終打橫側翻過去。
“走!”湯斌掃了一眼滿地的人體,下意識去拉兒子,紋絲不動。
“你再也別想控制我了!”
“磊磊!”
湯磊打開老爹的手,撒腿向車頭跑去。
“救命!”駕駛室裡,滿臉是血的司機大聲求救,看到是個孩子,心中略微失望,衝落在後面的湯斌大叫起來。
湯斌粗暴的推開兒子,幾腳踹穿碎裂的擋風玻璃,又將駕駛員腰間的安全帶切斷,得了自由的駕駛員連滾帶爬離開了,彷彿身後有厲鬼在追趕般。
湯斌鬆了口氣,眼角瞅到一個蠕動的身影,踩着側翻後變成地面的側窗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磊磊!這裡太危險了!”湯斌聞到汽油的味道,車裡車外的動靜正在增加,幾個沉默地身影正在爬起。
“還有人!”湯磊大叫道。
湯斌幾乎要忍不住向兒子動手,但兩人的身高差距已經不是早幾年那樣巨大,湯磊倔起來的脾氣他很清楚。
“再救他們我們也要死在這裡!”
“死就死!你只想着自己!”湯磊大叫,說完就衝向一個還有意識的乘客。
“你出去!不然我就不救他們了!”湯斌將兒子趕出去,聽到又有戰鬥發生,司機已經跑了,這個新的聲音是誰?
“我叫吳業!是附近的居民!”那人叫道。
湯斌察覺到正在解救的乘客異常的體溫,心中瞭然,但仍拖了出去,算是給兒子的交代。
“爸爸!快點出來!”湯磊叫到。
湯斌擡頭查看兒子的安全,爆燃的汽油蒸汽吞沒了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