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陰冷的灰色長廊上,我有些幸災樂禍地看着周火德的背影。從他不斷抽搐的肩膀可以看出他體內蓄滿的怒氣。
我們來到由學校會議室改造而成的信息分析科,一身戎裝的妙舞面沉如水,只是勉強朝我笑笑,使我感到困惑。
也許洛博士真的很有天才吧,但我不認爲他一個人的死亡會掀起這樣的波浪。並不寬敞的分析科裡擠了十幾名高級軍官,有些臉色陰沉,有些表情愕然,有些則近乎瘋狂,似乎洛博士的死對他們造成了無比的打擊。
即使見到周火德,他們的精神也並未振作多少。周火德冷冷地掃視了衆人一圈,把軍帽重重地甩在會議桌上,撞翻了一位軍官的茶杯。這軍官手忙腳亂地跳了起來,褲襠處已經溼了一大塊。
氣氛稍稍鬆動了些。
周火德沒有理會這班人,徑直對妙舞道:“謝上尉,有什麼情況?”
妙舞似乎數日沒有睡了,聲音裡透着疲倦,眼睛也微微有些發紅,她沉着嗓子道:“兩天以前,我們開始對公司內部網絡進行破壞性攻擊,雖然沒有能夠進入蜂巢的網絡系統,卻成功切入公司保衛部門,從那裡得到了一些監控錄像,其中包括對紅都女皇內往來人員的監控錄像,從錄像上來看,有些非常不妙的消息,請看屏幕。”
勤務兵把燈關了,只有大屏幕上射出藍色的光,籠罩在場每一個人。
這是一段從高角度照射下來的監控視頻,畫面並不十分清晰,角落上有顯示拍攝的時間是2145年5月30日下午。開始畫面中空無一人,只有那臺巨型電腦“紅都女皇”正靜靜地沉睡,半空中的紅外線防禦網不斷浮動。
五秒鐘之後,防禦系統中的發射器全部退到牆壁邊緣,洛博士走了進來。他照舊是那副鬼頭鬼腦的模樣,懷裡捧着一臺便攜式電腦。
洛博士似乎正在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滿臉慘綠,不時神經質地回頭查看,不過他這人一向也是這樣。確定身後無人,他手腳麻利地把電腦接上紅都女皇,飛快地操作起來。
隨着他的手指在鍵盤上舞動,紅都女皇散發出通紅的光彩,把整個機房照射得有如火獄魔窯。
接下來的事情讓我大吃一驚。洛博士離開主機,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更加乾瘦,他繞着紅都女皇轉了幾圈,在機箱底部安裝了一個黑色的東西,忽然從懷裡掏出一支微型衝鋒槍,對準機箱掃射起來。
一時黃光閃爍,警報大作。
不過三分鐘,鹿毛繁太便帶領一班手下闖了進來,但是這個時候整臺紅都女皇已經狼藉不堪。
“洛博士,你做什麼!”鹿毛繁太高聲叫道。他的聲音顯得生硬規矩,顯然是軍方根據口型配製的。
洛博士慘笑幾聲,把槍往邊上一丟,回過頭來道:“沒有什麼,已經幹完了。”
電子合成的聲音低沉渾厚,和他尖頭鼠腦的模樣極不相稱,很是滑稽。
“你瘋了。”鹿毛繁太沉着臉道。
“不。”洛博士微微笑着,顯得無比自在,“我在幹應該乾的事,這五年來我從未這麼自在過,有一句話我很久以前就想對你說,但一直沒有機會,總裁。”
“什麼?”
“你是個雜種。”
“你——”
“哈,我是個人渣,總裁。我爲了自己的實驗,明知道你運來的實驗體是活生生的人,卻也毫不在乎;我明知道自己的實驗會被你用來禍害世界,卻也不聞不問,甚至當城市裡出現感染者的時候,我也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事情。我的技術爲你們這些魔鬼提供了武器,而我卻樂此不疲。無論以什麼標準來看,我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人渣、敗類、漢奸,但是請記住一點——人渣也是有底線的。”
“你在說什麼胡言亂語?”
“你不會明白的,總裁。拿幾個老人或者孩子作試驗,這是一回事;可是一下子毀掉四百萬人,這是另一回事!”
“你已經幹了。”鹿毛繁太冷冷道,不動聲色地靠近洛博士。
“是啊。”博士點頭道,“我已經幫你殺了四百萬人,所以我不願再殺另外兩千萬。”
鹿毛繁太這邊所有的人明顯一震,鹿毛繁太道:“你知道了?”
“是啊,我沒想到你們居然已經培養出了能夠在空氣中傳播的變種病毒,更沒有料到你居然會計劃將這病毒投往滬州,總裁,到底是爲了什麼,難道你所謂的新國家,竟是用這種方式造成的麼?”
“每個新國家都是在屍體上產生的。博士,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帝國需要你——”
他說到這裡,忽然朝前一撲。洛博士早有準備,靈巧地避過,高高躍至電腦控制檯上,化出一身羽翼。
“總裁,我先走一步了,也許不久的將來,我們就會在地獄最底層見面吧,哈哈哈……”
他仰頭笑了一陣,忽然揚起翅膀,朝天空中飛去。因爲警報已經開動的緣故,紅外線防禦系統早已開啓運作,天空中佈滿了密密麻麻看不見的殺人網絡。洛博士醜陋的身體被無數射線穿過,他慘叫數聲,又拼力向上提升數米,終於跌了下來,身軀一片焦黑。
而他安裝在紅都女皇外部的定時炸彈也宣告爆炸。
畫面忽然黑暗,只聽見一片驚惶失措的混亂中,鹿毛繁太的咆哮。
畫面再次清晰起來,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數名身着防護服的技術人員正使用高尖端的機械修復紅都女皇。鹿毛繁太和橫田博士面色難看地站在一旁小聲交談,他們的口型被監視器一覽無餘。
“有些頭痛啊,總裁。這傢伙幾乎把紅都女皇的核心處理器毀壞了,幸好他對於炸彈的選擇,實在不怎麼精通。其實這樣的人早就……非我族類,其心——”
“不用說了,究竟什麼時候能夠恢復新型病毒的研究?”
“我們可以先用別的機器代替,這樣的話可能會有些拖延,也許要推遲一個月,才能把病毒投入實戰,不過只要到那個時候,就絕對沒有辦法阻止了。”
“一個月嗎?那就是六月三十日了,你確定在這一天可以發射病毒?那麼就只好定在六月三十日傍晚七點,那個時候應該會有很多市民出門乘涼的。導彈準備的怎麼樣了?”
“如果只是發射到滬州的短程導彈,技術上完全沒有問題,哈,這個國家的邊防形同虛設,只消花費小小一點鈔票,就把導彈零部件全部運進來了。在公司發射的話,那是誰也想不到的。這樣的劣等民族,沒有權力成爲帝國的子民。”
“不要大意,還是先用臨州城的喪屍吸引大漢政府的注意力吧,等他們消滅了這裡的四百萬喪屍,瘟疫的幽靈已經漂浮在兩千五百萬滬州市民頭頂了,哈哈哈哈!”
鹿毛繁太肆無忌憚地狂笑起來。
“更妙的是,新一代病毒的潛伏期將達到一個月,更能夠通過空氣傳播,每天有多少滬州市民會流向全國各地呢?真是期待啊,呵呵呵呵。”
橫田博士抿着嘴笑了起來。
視頻播放完畢。
燈沒有立即打開,四周一片黑暗。
只有低沉的喘息和急促的顫抖。
還有牙齒碰撞的聲音。
我窩在沙發裡,汗水已經浸溼了內衣,只希望這黑暗永遠不要結束,六月三十日永遠不要到來。
現在我明白爲什麼臨州城的喪屍們並不向外擴散了,因爲他們根本只是一羣誘餌,或者說守護者,只是用來拖延時間、保護蜂巢,直到第二代病毒製造成功。
然後通過短程導彈,將病毒發射往大漢最大城市滬州;既然這是一種可以直接在空氣中傳播的病毒,那麼當然也可以採用飛機噴灑或者直接派遣“敢死隊”攜帶等等辦法,傳播出去。
雖然他們沒有明說,也可以聽得出來,這種病毒的傳播機率,絕對大過流行性感冒。一旦兩千多萬滬州市民感染了病毒,不出三天,那些遊客或者出差者就能夠將病毒帶往全國。
整個國家都會變成人間地獄。
這纔是公司真正的殺招!
良久,周火德在黑暗中問道:“今天是幾號?”
“六月二十七。”妙舞冷靜地回答,她打開了燈。
燈光下,似乎關着一羣走投無路的鬼。這些能夠指揮一個團、一個師甚至一個軍、上百輛坦克或武裝直升機的軍官,一個個呆若木雞,陷入深深的恐懼。
周火德使勁地揉搓着自己的鼻樑,然後屈拳在桌上敲了敲,開口道:“情況諸位已經看到了,怎麼辦?”
軍官們面面相覷,無人作答。
“怎麼辦?”周火德再問一遍。
一位顯然精明強幹的老軍官小心翼翼開口道:“請示金元帥吧?”
衆人交口應和。
“請示元帥,然後元帥會問——怎麼辦?”
一名少壯派軍官大着膽子道:“不如派遣精銳小分隊,搶先搗毀敵人基地。不,應該採用飽和轟炸,炸平COV!”
另一軍官接口道:“可是敵人基地深入底下數百米,我們還沒有美軍鑽地炸彈那樣的技術,恐怕不能傷及敵要害。”
“向中央請示,使用戰術核武器!”
“可是,COV只怕不可能將病毒導彈埋設在公司內部的,甚至只消在郊外準備一輛載滿病毒的卡車,那就夠我們忙活的了。”
“那不可能。敵人的主電腦被破壞了,病毒真正投入使用,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應該來不及在別處佈置的。更何況根據這幾日的觀察來看,敵人在公司內部的防禦力量明顯加強,這不是另一個證據嗎?”
這些人本來都是受過極端訓練的紀律精英,但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之下,卻也七嘴八舌起來。他們很快統一了意見——使用戰術核武器對COV所在地實施精確打擊。
反正臨州已經毀了,即使把整個城市從地圖上抹平,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價。
周火德一言不發地聽着,紅色義眼很好地掩蓋了他內心真實的想法。衆人說完之後,他沉聲道:“既然大家都是這般想法,我會向金元帥彙報;城裡的戰鬥還在繼續,各位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吧。”
衆人起身敬禮,煌煌然地散了出去。妙舞瞥了我一眼,也跟着出了門。我正猶豫不決要不要出去,卻聽周火德道:“方平,我有話對你說。”
他的聲音很是平靜,卻叫我感到毛骨悚然。
門被輕輕地關上,現在這裡就我們兩個。
再次叫我想起了鬥獸場裡的兩頭獸。
我忍不住搶先道:“周司令,你根本就不準備阻止病毒導彈被投射到滬州,對吧?”
周火德身軀一震,道:“這是什麼意思。”
這只是我的一種直覺,但見他這般反應,那是卻有此事了。我厲聲道:“爲什麼!”
他面無表情地回答道:“敵人越是兇殘暴虐,越是註定了他們的滅亡。東瀛人膽敢對滬州幹出那樣滅絕人性的罪行,必將遭到最沉重的打擊!”
我一陣冷笑:“說什麼罪行,這罪行不正是在你們的縱容下才發生的嗎?我明白了,你只是想借助COV的手,來除去滬州系的勢力。只要滬州城被毀了,那麼滬州系就成爲了無本之木,再也無法和首都系抗衡,你們便可以掌握整個國家的一切權力。”
“那是利國利民的事!”他一捶桌子,咆哮道:“大漢當前所慮者,無非內憂外患。外患當然是我們的世仇東瀛;內憂卻是黨派分裂,政治內耗。如今天賜良機,能使國家政令統一,又可永久地除去禽獸不如的東瀛人,雖然要犧牲一部分國人,但這也是必要的代價!”
“沒有滬州的經濟後盾,我們不可能戰勝東瀛!”
“戰爭拼的是重工業硬實力,一個貧窮的超級大國更加令人恐懼。我們也不需要戰勝東瀛——如果他們真的敢於屠殺三千萬大漢人,那麼我們就可以突破‘永遠不對無核國家動用核武器’的壁壘,對這個卑鄙下流的國家實施一勞永逸的絕對打擊。東亞雖大,容不下兩個世界強國;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說什麼‘強漢’,那還不是由千千萬萬普通國民組成的嗎?恣意地犧牲國民,完成自己的政治把戲,該誅的是這樣的政黨纔對!你儘可以叫你的戰士們去死,但卻沒有權力叫民衆犧牲,你的職責是保護他們!”
“不,我的職責是使大漢更加強大。戰爭的本質不是兩支軍隊之間的爭鬥,而是兩個國家所有人力物力資源的抗衡。每一個國民都是這個國家的有機組成部分,既然享受着國家賦予的教育、溫飽、醫療等等一切權利,那麼他們就不得不付出必要的代價。臨州和滬州的城市居民是最幸福的一代,他們生活在經濟最發達地區,享受醫療保險、義務教育,享受國家建設的高級公路、完善基礎設施;和西北山區的農民相比,他們就是生活在天堂上的人。好吧,國家養育了他們這麼久,是回報的時候了。他們的壯烈犧牲將給其餘十三億大漢國民帶來最美好的未來!”
“不,你會把大漢帶進地獄。”我冷靜地說,慢慢朝他逼近,右臂中的猛惡力量開始流動起來。
“你瘋了,你毀了自己,爲了東瀛人而殺死我,一個大漢將軍,這太瘋狂了。”
我笑了笑,平靜地說道:“這並不瘋狂。讓我告訴你什麼是瘋狂——扛着一柄兩米長的汽油鏈鋸在街上亂走,把一千頭喪屍的脊椎砍斷,踩扁他們的腎臟和胃,扯斷流着糞便的腸子,這才叫真正的瘋狂;而殺死一個妄圖挑起核大戰的軍閥,我稱之爲正義之舉。”
“幹吧。”他說,“如果這是你要的,幹吧。”
然後他就跌了下去。
在周圍揚起粉塵的一剎那,我就知道自己受到了愚弄。也許他一直沒有下決心殺我,直到知道了公司的陰謀和我的立場爲止。這雜種知道我會阻止兩國開戰,必定是在暗室裡給部下下了命令,在特定位置安裝微量炸藥,通過定量爆破將自身底下整一塊水泥炸塌。
然後他就跌了下去,剩下我這蠢貨留在這裡!
我靠近他跌下去的那個洞,底下七八支步槍立刻開火。
毫無疑問,走廊上肯定都是周火德的人,他把這裡包圍了!
“投降吧!”周火德在下面叫道:“想想你的朋友們,也許我們可以……”
“我會殺了你!”我紅着眼回話。現在我才明白,這混蛋一早就準備殺死我,否則他不會和我說那些“肺腑之言”。
背後忽然傳來令人可疑的嘈雜聲,我貓着腰竄至走廊一邊的窗前,微微拉開厚實的絨布窗簾,走廊上半個士兵都沒有,但是在距離大樓二十多米的地方,停着四架“海鷹”武裝戰鬥直升機。強勁的氣流使得玻璃都震動不已,要從窗框中脫出。
拉開窗簾的剎那,這四架武裝直升機的六管旋轉機槍剛剛開始轉動。
“媽的!”
我大吼一聲,飛身撲倒在地,雙腿用力一蹬,整個人滾到會議桌下方,看似堅固的水泥牆片刻便被機炮砸個粉碎,碎片如流星般穿過會議桌,擊打在我的背上,使我想到了遍佈撞擊坑的月球表面。
月球並不會感到疼痛,我會。
海鷹武裝直升機的機槍每分鐘能夠發射八百發超大口徑子彈,四架便是三千兩百發,這夥雜種一口氣就射擊了超過三分鐘,真算得上“萬箭齊發”。房間裡颳起了殘暴的龍捲風,沒有一寸牆壁是完整的,甚至連和走廊平行的另一堵牆都被射穿無數彈孔;除過身體上的劃傷不算,我甚至暫時喪失了部分聽力——因爲強烈的噪音,耳膜已經被震裂,流出血來了,希望原始能力可以修復吧!
就在我幾乎準備閉目等死的剎那,子彈風暴驟然停頓。
在詭異的沉寂中,唯有消防噴頭“沙沙”地播撒水幕,灼熱的水濺在身上,感覺無比舒暢。
心臟瘋狂跳動,將野性的生命力輸往全身各處,五感朝四周瀰漫開去,樓下一片靜默,周火德已經逃走了。
而窗外再次響起震天動地的聲音,武裝直升機的底部冒出耀眼的白光。他們對這個樓層發射了八枚“斑鳩”熱能制導導彈。
在我拼命朝牆壁上撞去的時候,腦中卻在想——使用價值數十萬元的武器來殺死一個無名小卒,我是否該感到驕傲?畢竟連肯尼迪都只是死於一枚不值五毛的子彈之下。
但是我已經撞了出去。
牆面飽受了機關槍子彈的猛烈攻擊,早已變得酥軟不堪,再加上我使出怪臂的蠻力,勉強撞破一個窟窿,整個身體都衝了出去。
外面是離地面二十餘米的高空。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背後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強勁的衝擊波和滾滾熱浪。那是一座火山在背後爆發,無數滾燙的碎片擊中身體,有些甚至打了對穿,還有一些留在肌肉之間,我聞到自己烤焦的臭味。
大樓裡噴出的火焰將我包圍。
衣服和毛髮開始燃燒。
而人還在急速下墜。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翅膀終於完全展開,隨着鑽心的刺痛,一雙無形的大手託着我乘風翱翔,沖天而起。
地面上稀稀拉拉的士兵對着我指指點點,甚至直接以步槍射擊,看來周火德亦未完全準備妥當,否則我面對的必將是高射機炮。
但隨着時間的過去,局面對我更加不利。
怒意不斷提升,我低嘯一聲,回身往火焰中飛去——如果不解決那四架武裝直升機,逃跑的可能性將大大降低。
大樓的牆面已經被火焰炙烤得燙手,僅僅靠近便在皮膚上撩起數個水泡。我強忍劇痛,如壁虎遊牆般攀至頂層,倚在巨大的水箱之後。
頭頂果然傳來了螺旋槳震動之聲,兩架武裝直升機一前一後從頭頂飛過,在大樓背面盤旋。
我用力拔下鑲嵌在腰間血淋淋的水泥碎片, 以難言的疼痛提升力量,對準後一架直升機的油箱部位,狠狠地擲了過去。
這架直升機哪裡料得到我會躲在它背後,根本來不及作規避動作;我和它相距二十來米,正是最容易出速度的距離。碎石標槍般貫射入機身之內,又從另一端射出,汽油如血般不住流出。
這時第二枚石子已經丟了出去。
此次的目標是直升機殼。石子和機殼相撞,不出所料地爆出一小點火星, 一條細細地火線立刻出現,彎彎曲曲朝油箱內部蔓延,零點二秒之後,這架海鷹武裝直升機凌空爆炸。
我還沒有來得及喘息,衝擊波居然將爆炸後的螺旋槳整個朝我砸來。仍在轉動着的燃燒螺旋槳如同死亡的風火輪,險險從身側劃過,將背後的水箱劈開一道裂口,這才頹然止步。水箱中的水已經被大火燒滾了,澆在身上,一點也不能平息戰意。
前頭那架直升機慢慢拉高,轉過頭來。我雙腳蹬地,將腳下水泥完全踏碎,藉助這反向之力,朝直升機電射而去。它的機槍子彈在我頭頂擦過,卻不能阻止我躍至它的導彈架上。
機身猛烈抖動,妄圖將我甩落,可我如何能被這些廢渣得逞?趁他抖動間極短暫的瞬間,我猛地一跳,躍至駕駛艙上方,騎在機艙上方。
頭頂半尺處便是高速運轉的螺旋槳。
身下則是面帶驚恐的駕駛員,他顫抖着在旁邊摸索手槍。
直升機更加顛簸,一會兒急速下墜,一會兒又拼命拉昇,幾乎要和地面呈九十度直立。
我朝駕駛員笑笑,一掌拍碎駕駛艙前方的特殊材料玻璃,把他從裡面拎了出來,想了一想,掛在窗框外。
他嘴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尖叫,手腳如同觸電般亂抖。
我已經縱身坐進駕駛艙,也不顧屁股下的玻璃,趕緊熟悉儀表版上的操作。
我雖沒有駕駛過這款新型武裝直升機,但對它的前一代產品天鷹卻有一百二十小時的實際駕駛經驗,是以上手極快。
這時地面上的通訊耳機中傳來了聲音道:“三號,敵人在何處,損失怎樣?”
我道:“敵人朝九點鐘方向逃竄,四號被擊毀,完畢。”
那邊驚道:“你是誰?”
我哈哈一笑道:“我便是正朝九點鐘方向逃竄的人了,夠膽便追上來吧!”
說完,我操縱戰機慢慢靠近仍在吞吐火舌的大樓,隱蔽在濃煙當中。這一招極爲兇險,視線幾乎完全喪失,一不留神便會撞上牆壁,機毀人亡。但我不得不如此行事,因爲必須把敵兵在這裡全部摧毀!
在這個時候,只有依靠不可思議的五感了。
十秒鐘之後,一架敵機果然繞過大樓,冒出頭來。我以螺旋槳的聲音判定了它的位置,沉穩地射出所有旋轉機槍子彈。這些本用來殺我的子彈被敵人自己享受,而他們回報給我的則是美妙的爆炸聲。
最後一架直升機卻從另一面包抄過來,等我發現它的時候,它已經發射了一枚熱能導彈。
所幸大火早已將周圍的溫度提升至極限,導彈的熱能追蹤系統無法發揮效力,最後一頭扎進大樓內,再次引起爆炸。我感覺好像被一股大力推動,硬生生平移十餘米,被推到了煙霧之外。
敵機正在不遠處靜靜地等待着我。
我們幾乎同時發射了導彈,但我不認爲敵方駕駛員可以和我一樣不要命地撞開機艙門,自天空中躍下。
今天的第三次爆炸發生,但這次帶來的痛苦,卻帶有希望的味道,彷彿疾風驟雨之後的毛毛細雨,叫人忘卻了方纔的痛苦。
地面上的士兵越聚越多,重型武器已經出現。裝甲車、坦克正在集合,成員一個個魚貫而入,準備展開對我的殺戮,甚至連前兩天正在測試的單兵戰鬥裝甲,也現出了真身。
我極力扇動翅膀,越飛越高、越飛越快。風從身側劃過,撫慰淌血的傷口。在這萬般兇險的時刻,唯有閉上眼鏡,盡情享受這殺戮和殺戮之間難得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