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那裡大約有上千頭喪屍吧?

再看前方,層疊的汽車殘骸中,亦爬出數十喪屍,口中赫赫喘息,跳躍着逼近過來。

“四號五號墜後,品字形前進,使用高壓水槍,隨意射擊!”

雷雄的聲音從頭車的喇叭裡傳來,也許是我聽錯了吧,那聲音裡,似是也包含着一絲慌張。

頭車上的高壓水槍,已經激射出劍一般的水柱,開始掃蕩前方的阻礙。

“老鐵,把水龍頭給我!”

我抱着水槍龍頭,單手爬上雲梯。操作員在下面操縱雲梯緩緩斜降,使我們儘量靠近喪屍。

那些怪物數量雖多,行動卻極爲緩慢,相互之間甚至磕磕絆絆,撲打撕咬。即便這樣,很快也來到面前。

我看看楊友一,他把槍掛在背後,手捧着橡皮水管,對我道:“後坐力大,要小心些。”

我點點頭,對下面喊道:“好了,放水!”

“好!”

乾癟的水管,一直從雲梯拖到下方水箱,這時候,卻忽然從底部開始鼓脹起來。有一股強橫的力量,忽然貫穿一卷蛇皮,憑空裡騰起一條怪蟒。

蟒頭,就是我手中的水龍頭。

開初,水不過是細細的一條,好似小孩撒尿般滴下來一點點。可是很快,力量已經大到就要控制不住。回頭看去,楊友一幾乎把整個人都撲在了水管上,這才勉強制住這條怪蟒。

“快射,快射啊!”

我咬咬牙,把水龍頭朝下捅去。這東西本來是用來救火的,出水面自然不能太小。可是現在我們只求它能夠噴出高壓水流,是以連夜進行了改造,將出水口改得只剩一截尾指大小,噴出的水柱,真有如手術刀般鋒利。

水刀打在喪屍身前的地面上,激出萬千水花,卻只將他們驚了一驚,擡起頭來瞪我。我望着他們迷茫的眼睛,內心滿是痛快,微微將水龍頭朝上一擡。

這裡一擡,底下的水刀卻已前進了三四米,正好掃到一頭老屍,在它的腹部鑽出一個大洞,連帶着後面兩頭喪屍,也給鑽了個透心涼。三頭喪屍跌在一起,被水刀反覆切割,攪了稀爛的一團,哪裡還分得出彼此?

他們雖死,其餘喪屍卻無知無覺,仍舊蹣跚着挪步上前。我殺到興發,將一柄水龍頭架在欄杆上,從左到右,從右到左,細細掃來。當頭一排喪屍被我掃到,七八顆斗大的頭顱滴溜溜噴到半空;第二排喪屍左搖右晃,也有噴掉手的,也有射掉腳的,也有腸子給擊出無數窟窿的,也有心肝跌落的,也有橫飛二段的,也有斜斜劈開兩截的,也有變做肉泥的,也有骨渣四濺的,也有死的,也有傷的,也有殘的,不計其數。那些心肝腸兒在地上亂滾,又被踩成細密的一層醬子,滑溜無比。衆屍本身平衡不易,如此一來,更是跌倒無數。中間有些身子腐敗的,四肢只是勉強繫着,跌下去的時候還在,爬起來時卻只剩一個個血口子了。

面前的喪屍,都被掃清了,可是後續的喪屍,卻源源不斷地涌過來。舉目望去,根本看不到屍羣的邊際。

手,卻已經開始發麻了。這高壓水槍威力如此之大,後坐力怕是有數十斤。以我現在的身體,也有些吃不消。

可是內心,卻隱隱覺出一絲快意,好似有什麼東西越燒越旺,耳邊也是蒸汽噴發的轟鳴。

“方……你……”

“你說什麼?”我回頭大聲問楊友一。

“我說,要不要換下你?”他亦大聲答道。

“不用!”

他還想說什麼,旁邊的四號車上,卻傳來了一聲慘叫。我心中一驚,朝那邊看去,只見一道速度極快的灰影已經躍上車去,正撲在一名警員身上,伸手撈他的腸子吃。那警員還沒有死,肚皮卻敞開着,那灰影捏着他的一截腸子,裡面連帶着拖出半個胃來,放在嘴邊咀嚼。胃中尚有些剛纔吃下沒有完全消化的食物,卻也顧不得了。

潛行屍!

楊友一厲聲喝道:“穩着水管!”一把抓下背後的步槍,閃電射出一發子彈,結果了那同伴的性命;又是幾槍,打在潛行屍身上,爆出數個血洞。

兩車之上,其餘**名警員亦將所有子彈朝這魔怪傾瀉。潛行屍皮糙肉厚,一兩發子彈可能傷它不着,仍舊上竄下跳。可是幾十發子彈下去,打得好像個篩子一般,哪裡還有活路?

我正要鬆一口氣,另外數頭潛行屍已從四號車的背後跳了上來,對警員展開攻擊!

情勢片刻逆轉。喪屍行動緩慢,又不善於彈跳,自然無法跟住車隊,或者躍上六七米高的救生臺。而這一切,潛行屍卻全都能夠辦到!

更何況,他們不是用高壓水槍能夠殺得死的。

我心神一顫,手中水柱擊在欄杆之上,激起無數水花,顆顆寒入心髓。再看時,一頭潛行屍正好憑空躍上四號車的雲梯,只是一提一縱,便已爬至梯頂站臺。那臺上站的,我只認得一個趙鵬。他大吼一聲,轉頭拿水槍對準潛行屍,後者高高衝出十幾米遠。我正要爲他叫一聲好,冷不防他背後不知什麼時候又竄上一頭潛行屍,標槍般的長舌一下子便扎穿了他的胸膛!

這人不愧是條鐵漢,到這時候還未死去,反而一把捏住潛行屍刺出胸口的長舌,自腰間拔出一柄匕首,一刀便削落下來。潛行屍劇痛無比,往後退了兩步,正好被他轉身抱住,一同跌下雲梯!

底下,等待着他們的是逐漸逼近的喪屍。

我不忍再去看這漢子的結局,轉過身來,只是拼力掃射。雲梯一陣顫抖,底下有人大叫:“抓牢,抓牢,要衝過去啦!”

這人話還未說完,楊友一忽然叫了一聲。回頭看去,原來不知什麼時候,一頭屍魔獵手已經飛至雲梯上方,伸出爪來抓他,被他拿槍擋着。這怪物力量極大,一柄工程塑料製造的步槍,在它手裡,居然有些變形了。

我想着趙鵬的死狀,心底燃起一股無名怒火,調轉水龍頭朝這屍魔獵手掃射。這東西竟是敏捷至極,未待我射到,“呱”地叫一聲,撲騰着飛了起來,只被激流掃到尾巴,卻在半空中翻了個身。它在半空停留片刻,拿一雙鼓脹的眼來望我,隨即重整旗鼓,飛撲下來。

此番,目標卻是我了。

雖是料到它快,卻未料到竟快到這地步。電光火石之間,屍魔獵手已卷着一股腥臭撲至面前。我只來得及舉起水龍頭勉強阻擋,卻被一掌擊飛,雙手掌心,皆被摩擦力扯得稀爛了。

它收攏翅膀,從胯下伸出尾巴來。那尾巴的尖端居然是一團鼓脹的肉,忽然裂開一道口子,裡面卻彈出一條如蟒蛇般的口器,佈滿利齒,流淌膿汁。

在它眼裡,我這手無寸鐵的人,也只是可口的盤中餐了吧?

屍魔獵手高高揚起尾巴,口器正欲擊下。可是剛纔被它擊飛的水龍頭,仍舊在左甩右蕩。水龍頭本身噴射的高壓水流,就像噴氣式戰機一樣,使龍頭達到了極高的速度。此刻,它已在外轉了一個大圈,疾速回擺。

數公斤重的龍頭狠狠地砸在屍魔獵手的太陽穴上!

這一記勢大力沉,眼看都把它的額頭砸凹下去一塊。雖然不見得立時斃命,可等它會過神來的時候,我也已經將靠在旁邊的消防斧舉了起來。

劈!下!

這怪物發出的慘叫,幾乎要震破人的耳膜。它的尾部噴出的綠血,好似比高壓水槍還要厲害,那條口器落到地上,一下子便乾癟了,好似一條曬乾的鹹魚。

我還來不及高興,身子忽然一輕,原來已經被它抓了起來。它只是扇了兩記翅膀,便已經升到二十來米的高空。

我自己也曾擁有過飛行的能力,可是受着別人的掌握,在一秒鐘不到的時間內上升十數米,這也不是開玩笑的。我只覺好似給人開了膛,腔子裡的東西一個勁兒地往下掉,睾丸都抽緊了。

在這剎那,我只浮光掠影地朝下一看。只見大街小巷中,好似無數條灰色的溪流,正在朝車隊所處的大路匯聚過來。組成這溪流的當然是喪屍了。

心底一寒,忽然升起一個極其可怕的念頭。

——這些怪物也許正是放着銀瑞大廈裡的人不殺,卻是做了一個陷阱,再等其他救援者踏足進來吧?

這想法實在可怕,如果是這樣,那麼難道喪屍都是有智慧的了?

我忽然想起那日在公司蜂巢之內偷聽到的談話,橫田博士似乎隱約說過,喪屍也是受人控制的。

可是和我們這些人爲難,卻又有什麼好處呢?

耳邊一聲慘叫打斷了思緒,我不由暗笑自己——連眼前這一關都不知是否能夠過去,還說什麼往後呢?我奮起精神,左手攀住了那怪物的右腿腳踝。

它的頂上,居然另有一頭屍魔獵手正在攻擊!

看來這些怪物也和喪屍一般,講不來什麼合作。也許平時還可互不侵犯,此時見這殘廢拎了我,哪裡還忍得住,紛紛上來爭食。他們的打鬥和一般飛禽不同,是用尾巴當作主要攻擊武器。可是我這邊的怪物尾上口器早被我砍下,只好用雙手亂抓,怎麼敵得過人家粗長靈活的尾巴?戰不過數合,血便好像落雨一般灑下來,飛行動作也逐漸笨拙起來。

倘使平時,我自然樂得看他們互相殘殺。可是此時,倘若我這邊的屍魔獵手落敗,豈非連我也要跌得粉身碎骨?我正想着,頭頂那怪果然已經將尾巴刺進捉着我這怪的腦門,咕嚕咕嚕吸了兩口。我這怪物的翅膀勉力扇動,終於支撐不住,朝下墜去。

我也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