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朝暉到銀瑞大廈,最近有兩條路。一是走高架橋,二是走中山路上的鐵橋。高架橋是早就塌垮了的,我們奔到鐵橋上去看時,橋面上亦被爆炸震裂數條裂縫,頭一輛消防車開上去,整座橋便搖晃起來,咯吱作響。車隊只好後退,繞過一個大彎。本來,直線距離不過三四公里的兩個地方,走了兩個多鐘頭,卻越走越遠了。
到九點多的時候,太陽還遮遮掩掩不肯出來,我們遭到第一次小規模襲擊。因爲桅杆升得很高,前方的路又堵得厲害,不時要人下去拖動阻礙物,所以行進很慢。可是人在高處偵察,到底有些用處。那一隊四五十頭喪屍組成的襲擊羣落,很早就被發覺。當他們從路邊小巷中衝出來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無數子彈和高壓水柱。戰鬥在三分鐘之內便告結束,所有喪屍皆成碎肉。
這一仗乾得很是順利,大家的心情也活泛起來,信心一時大增。到了一處小型便利店,我們停車補充了些食物,簡單吃了東西,前途似乎是光明的。
繼續起程時,楊友一換下了鐵漢陽,爬上瞭望臺來和我作伴。我看他眉眼間滿是愁色,便遞過一支菸,給他上了火,道:“怎麼,還在擔心什麼?我們幹得不錯。”
他淺淺地嘬了一口煙,關上對講機,搖頭道:“難啊,方先生。你知道,我原是不同意去救倖存者,便是你們,也不願意救的。不是我懦弱,實在是沒有餘力。可既然兄弟們大多是這個意思,我自然不會拖後腿。只是……只是……後面的情形,恐怕不會這麼順利了。你知道麼,我們開槍,即便是有時間瞄準,仍需兩顆子彈纔可擊斃一頭殭屍。我這裡的子彈,大約還有四五十發,別的兄弟也是一樣的。那就是說,再有幾百頭殭屍出現,我們便什麼辦法都沒有了。”
他說的,全是事實。我靠在背後的欄杆上,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又道:“方先生,你有沒有發覺,今天的殭屍,和昨晚有些不同。”
“不同?”
“是啊。以前那些殭屍,只要同伴被我們擊倒,便會一擁而上,將同伴分食乾淨,也不管我們是否還在射擊。今天這些殭屍,雖說還在吃同伴的肉,卻沒有以前那麼貪婪。”
“你,是說——”
他往下把菸灰彈去,搖頭道:“我不知道。也許,那些東西也在數日的生存鬥爭中,學得了一點智慧吧?呵,有智慧的殭屍,真好笑!”
他的話叫我渾身發冷,往周圍叉叉丫丫的小巷裡望去,似乎哪兒都蟄伏着無數目光炯炯的喪屍。我道:“也許吧,可是還有一條,那些都是死物,身體無時無刻不在敗壞,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們便全都腐爛光了,甚至用不着我們動手。”
他聳聳肩,道:“但願能夠支撐到那個時候。”
我們不願再說這些,只是不鹹不淡地說些平常話題。原來他是鹿州城裡子弟,父親早就過世,母親是一所小學的音樂教師,原本今年就要退伍的,已經在鹿州找好了新的工作。
正說着,鐵漢陽在下面敲雲梯。我探下頭去,他叫道:“快把對講機開開,隊長講話,我們進虎林門商圈啦!”
臨州舊稱虎林。有宋以來,圍城共有清波,錢塘,清泰,虎林等十門。建國之後,政府在虎林門外修築了一座大型廣場,以供市民休閒之用。三十年代以來,圍繞着虎林廣場,連連綿綿建造了百十幢商廈,劇院,銀行,寫字樓,使得這一帶漸漸成爲臨州中心區塊。
銀瑞商廈,正在虎林廣場西側的延寧路上。而我們從東側的天牧山路一帶進入,開至臨州大劇院一帶時,到那裡的直線距離,不會超過五百米。
朝左手邊望去便是虎林廣場。廣場中心原有一處花瓣形的水池,池中立了八位漢白玉雕成的古裝女子,五位手捧古箏琵琶等等樂器,怡然自得,三位在中心圍坐一圈,飄飄欲仙。若到晚間,有七彩燈光從池地打上來,四周鼓樂大作,也算一景。可是如今,兩座雕像已經倒塌,剩下的也被煙燻得油黑。
雷雄在對講機中道:“全隊戒備,目的地臨近,不可鬆懈。”
彎過最後一道彎,便是延寧路起頭。兩邊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遮天蔽日,好似兩條刀削斧砍般陡峭的懸崖。人走在中間,便似走在懸崖中間的山谷。延寧路本是一條雙向六車道的大路,可是幾乎全被廢棄的車佔據了,彎彎曲曲,不比山路好走。這地方兇險非常,若是打仗,必定是伏擊戰的好場所。
所幸,銀瑞大廈就在路頭。那是一座五十多層高的大廈,掩在衆多大廈之中,也要高出一籌。特別是最頂層的旋轉餐廳,好似一個放平的摩天輪,據說是臨州城最高的餐廳。坐在其中,可將整座城市飽覽無餘。
也是因爲這樣,在這上頭放火,才能被電臺的那位主持看到吧?只可恨我們沒有辦法去救他,不知這個時候,他和他的同伴是否還活着呢?
楊友一眯着眼睛望了一陣,疑道:“那邊好似沒有人活動的痕跡,不過……”
他還沒有說完,底下的鐵漢陽又敲着雲梯,叫道:“老楊,下來換我啦,我也看看!”
楊友一答應一聲,又舉目望了兩眼,便扭身去了。可是過了很久,還沒有聽到往下爬的聲音,反而聽到他道:“方先生,你看那是什麼?”
我回過頭,他已經將手中的槍瞄準半空中。在陰霾的灰雲下,好似有三四個黑點在盤旋。
“是烏鴉麼?”
這話一說出口,我便知道自己錯了。因爲其中一頭,居然繞了兩圈,直直地朝我們的車隊衝了過來。那模樣,絕對比烏鴉要大上許多,可是說老鷹,卻也不像。
“開槍!”
我話音未落,楊友一已經沉穩地放出一槍。他是警隊內有數的神槍手,這一槍果然擊中半空中那東西。那東西猛地一顫,淒厲地叫了一聲,注出綠色的血水,來勢卻依然不減。不過眨眼間,便已衝到面前。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那東西活像一具骷髏,只是在外面蒙了一層油皮,渾身上下瘦骨嶙峋,好似曬乾的屍體,唯有佔據了大半張臉的兩顆綠色眼珠滴溜溜轉個不停,顯得還像個活物。它的背後支着兩張巨翅,不時扇動,身下還拖着一條生滿尖刺的長尾。
屍魔獵手!
我沒有見過真正的屍魔獵手,可這個東西,只怕便是了。單是會飛,看來就比潛行屍難纏十倍!
它已衝到面前!
我什麼都來不及想,手中的斧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高高揚起,正好劈在它的腦門中央。只聽“咔嚓”一聲,好似劈柴一樣,斧頭深深嵌進腦門,分開眼睛和鼻子,一直劈到嘴脣。它的兩顆眼珠“波”一聲,爆了出來,只靠兩根神經掛在眼窩外面。那就好像突然拔出塞在噴泉上的塞子,兩股血柱混着**激射出來,撒了我滿頭滿臉。
這怪物雖死,力道不減,仍舊朝下衝去。我被它的慣性一帶,也從筐上跌了下去。幸好空中翻滾之時,這怪卻可巧在我下方,爲我作了緩衝。即便這樣,卻還跌了個七葷八素。
擡起頭來,四五名警員都從車上探下頭來看我。見我站了起來,鐵漢陽失聲叫道:“我的娘!這麼高跌下來,你是鐵打的麼?”
“我沒事。”活動活動四肢,除了疼痛之外,倒也沒甚不妥。
“那是什麼?”
我一腳踩住屍魔獵手的面門,使勁將斧頭拔了出來,隨即帶出一灘灰色的流質。
“是個死人。”
鐵漢陽舔了舔嘴脣,伸出手來拉我,頂上的楊友一忽然狂喊道:“戒備,殭屍來了,殭屍來了!全速前進!全速前進!”
他是個老練的人,這時候卻也如此驚慌,看來襲來的殭屍倒真不算少。我心裡一緊,手腳麻利地爬上消防車,朝後望去。只見一片陰影,從遠處密密地拂來,把整片大地都佔滿了。
他們發出的聲音,好似有一萬多頭蛆,正在咀嚼一條死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