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氣溫很低,車窗上起了白霜。用手指慢慢揩出一條縫隙,透過雨幕,街道上一片悽然的景色:所有的店鋪都給砸碎了,地上三三兩兩散落着人的肢體,車身不時顛簸,我也不敢去想碾着的究竟是什麼。
不過一會兒,窗上重新結起了水汽,模糊了一切。
我忽然有些不切實際地想到:假若重新擦去水霧,外面還是那個充滿活力的城市,那有多好。也許一切都是一場大夢,醒來時還在抱着妙舞睡覺哩!
車身一震,李真不由往我這邊擠過來,低聲道:“老方,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我嘆了一口氣,這一切,終究是真實發生的,再也無法挽回。我的妙舞,也許竟已經……
這真是一場永不會醒的惡夢。
聽到了李真的話,鐵漢陽道:“我們現在還有二十多警察,都在朝暉消防局,武器還多,吃食卻不剩多少了。我們準備往外衝一衝,順利地話明早就可離開。你們真算是幸運,我們原本也不駐紮在那裡,只是昨天收到了消防軍警的求救信號,纔到了那裡。可惜消防官兵都已失蹤,沒料到卻找到了你們。”
雖然說得輕描淡寫,我卻想象得到他們曾經和喪屍發生過的大戰。這些警察也許早就有機會逃出城市,可是他們卻留了下來。平日裡,我從未對警察這個職業產生過什麼好感,可是真到發生了事情,能夠信任的,也沒有別人了。
李真剛纔被兩名警員刺了一句,沉默了一陣。這時終於忍不住道:“怎麼還沒到?對講機能聯絡得到,應該不遠吧?”
鐵漢陽哼了一聲,道:“李市長,您倒是想得簡單。直通的路都給車堵得嚴嚴實實,哪裡過得去?別的路又有殭屍聚集的,撞也撞不散,須得繞道才行——”
他還沒有說完,旁邊的楊友一突然叫道:“跳屍!”
鐵漢陽好似一下子打了興奮劑,道:“幾頭?哪裡?”
“兩點方向,兩頭!”
鐵漢陽歡呼一聲,打了個呼哨,對我們道:“刺激的來了,坐穩當吧!”
剛纔那麼高車速下,依舊探出車頂射擊的楊友一,此時亦繫好了安全帶。
他的眼睛很小,笑起來更是眯成了一條細縫,好似準備看笑話似的。我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又不知那“跳屍”是個什麼東西,於是用手臂揩去一大片白霜,朝外望去。
有條灰影從車旁一竄而過!
警車已經在高速行駛,那東西的速度居然絲毫不遜於車。我給嚇出一頭冷汗,細細望去,才發現那東西赫然是 “潛行屍”。這怪物沒有眼睛和皮膚,卻擁有極敏銳的嗅覺和強壯的肢體,實在是比行動遲緩的喪屍難纏百倍。
——洛博士說,潛行屍出現的機率是普通喪屍的五十分之一,雖不知這自然情況之下的比率,可是哪怕一千頭喪屍裡纔有一頭變做潛行屍,那也有數千怪獸在城裡活動。槍彈或可對付一般的喪屍,對這敏捷至極的怪物,也有效麼?
何況還有更加恐怖的“屍魔獵手”,雖說出現的機率更小,可是在如此龐大的變異基數下,數量也很可觀。而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怎樣可怕的怪物!
“小心了!”鐵漢陽暴喝一聲,猛然加速。和現在相比,剛纔的速度真如蝸牛爬一般。我幾乎看不清窗外掠過的景色,假若手不扶住握把的話,保不準便要在車裡翻滾起來。
平日裡總以爲自己車技也算純熟的,可是和這個貌不驚人的大漢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李真在一旁叫道:“停下!停下!我受不了,要吐啦!”我悶了他一拳,這傢伙立刻老實了。
就聽見鐵漢陽興奮地大聲呼喊:“準備好了嗎?咱們要死啦!哇吼!”
他居然駕車衝向一條窄巷。那巷子似乎窄得只能滾過一隻輪胎,我以爲這下車肯定要撞到兩邊的牆壁。他口中發出了怒吼:“媽的媽的媽的媽的你媽的給老子過去啊!”
“我們要撞死啦!”
“你瘋了!”
“救命!”
車身在窄巷兩邊的牆壁上刮出一片火星,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好似暴躁的野牛顛簸跳動,令人連腸子都要嘔吐出來。車前左邊的大燈 “波”一聲爆裂,變成了個獨眼龍。
可是我們駛出了巷子!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媽了個巴子,我知道可以的!” 鐵漢陽得意地歡呼起來,“甩掉他們了麼?”
楊友一往後觀察片刻,道:“甩掉了一頭。”
“還有一頭呢?”
“上面。”
他剛說完,車頂上 “咚”一聲響,好似有個什麼東西跳了上來。鐵漢陽故技重施,猛然間踩下剎車,車子在半秒鐘內頓住。我和李真都被拋了起來。
車頂上那潛行屍卻沒有跌下來——就在鐵漢陽剎停的瞬間,一隻怪手硬生生插入車頂鋼板。隨着剎車的巨力,只聽“譁”一聲,整塊車頂竟然被它扯落!
堅硬的鋼板在潛行屍看來,如腐肉般脆弱。
失去了天花板的遮掩,狂風捲着暴雨猛往身上招呼過來。“哧啦啦”一個閃電,照得潛行屍的面目分外猙獰。
它往下滴滴答答留着汁液,也不知是血是水,因爲眼睛已經退化,只好用塌陷的鼻子嗅着。也許是雨大的緣故,一時分辨不出獵物,只是在車頂趴着,對着我們笑。那支長舌不時甩動出來,好似一柄軟劍。
李真早已昏了過去;鐵漢陽狠狠踩着油門;楊友一看也不看,抽出手槍回身開了三槍。子彈打中潛行屍的胸膛,爆出一個血洞,碎肉混合着內臟倒了下來,鋪得滿車都是。可這怪物似乎毫不受影響,鼻尖聳動,伸爪朝楊友一抓去。
我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用手中的自動步槍槍管使勁朝潛行屍破裂的肚子裡捅去,感覺大約是捅進兩寸的樣子,再也捅不進去。眼看它的利爪已經要抓到楊友一的肩膀,這纔開了槍。
頭兩顆子彈在它腹中爆炸,把怪物從前到後炸了個透心涼。這玩意兒不知所以地直起身子,兩隻爪子在腹間亂摸,卻無法阻止臟器滑出體外。它終於發怒了,對着我低聲吼叫。我看見它嘴裡的利齒,心裡也是說不出的害怕。步槍子彈已經打完,只好死死扣住消防斧的木柄。
衆人還未反應過來,潛行屍已經射出長舌,捲住我的腳踝,隨即高高躍起。我被它硬生生拖離轎車,暴露在風雨之中。
被一具屍體倒提着在半空中跳躍,這實在不是什麼太妙的感受。我想用力掙脫,只換來心口一陣刺痛。
所幸這怪物受傷實在已經很重,沒走多遠便把我拋到地上,想要回頭來咬人。我跌在地上,也感覺不到什麼疼痛,雙腳只是亂蹬,不叫它下口。冷不防被一爪抓到,右腿外側豁開一道狹長的口子,可是這一下來也叫我踩緊了它的舌頭,隨手一斧下去,半條舌頭便抓在手中。
那東西好似長了肉刺的泥鰍,又冷又滑,噁心得很。失了舌頭的潛行屍,卻似斬斷了命根,剩下的半截舌根如同開急了水的水管子,在嘴裡不斷亂蹦亂跳,噴灑出大量綠色的液體。我趁這個機會,把斧子舞得好似風車般急,一斧頭砍在它的脖子上,拔出來的時候,帶出如箭般標射的血柱。
它已經沒有什麼力氣還手了吧?我的心裡逐漸升騰起一陣快意。自二龍死掉以來,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都是被公司牽着鼻子在走。既然沒能阻止公司把臨州變成一座死城,那麼,我至少可在這裡大、開、殺、戒!
潛行屍叫了起來,既淒厲又悲涼。它一隻爪子去摸斷舌,另一隻卻去捂噴血的脖子,當然什麼用也沒有。
又是一斧子,砍在它的臉上,整張臉都塌陷了下去;再一斧,砸得它牙齒亂飛;再一斧,砍斷了喉嚨。它終於倒在地上,四肢還在亂蹬。我一腳踏住它的胸膛,連續幾斧下去,砸得整張臉血肉模糊,再看不出形狀,只是一堆肉漿。
在那堆**和神經之間,隱約可以看到兩顆退化掉的眼球,好似破裂的湯圓,慢慢流出些黑色的液體。用皮鞋慢慢碾磨,感覺他們都磨爛了。
雨,漸漸小了一些。太陽穴卻開始一鼓一鼓的疼痛,胸口被裝了力量抑制裝置的地方,好似一支電鑽在鑽下去,把全身的筋肉都旋得緊緊的。
看着地上的血肉,一切似乎都那樣不真實。除了地獄,世界上還有什麼地方,正在上演這樣的慘劇?
我終於支撐不住,斧子“噹啷”一聲跌在地上,自己也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