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我把從高弟家偷來的藥劑交給榊原秀夫,由他分析;又將那串手機號碼交由教官,託他想辦法找到主人的身份。這兩件事都沒有那麼簡單便可辦妥,可是三天時間已過,到接受COV培訓的時候了。

我跟隨洛貴之,再次乘坐豪華列車,深入地下兩百米,那裡有一座全封閉的訓練館,桫欏嘶正在等我。

他的右眼已經用高超的生化科技完全修復,只是上面蒙着一層白膜,要五六天才能褪掉。我關上背後的大門,那上面裝着自動計時器,二十天後纔會打開。

這場館大概有兩個網球場那麼大,角落裡擺放着兩臺一體式的虛擬實境模擬器,那是可以模擬人類五感及四維空間產生的電子領域,能讓人身臨其境地模擬極危險的作戰環境進行各種訓練,不用擔心肉體的安全。

這種高科技訓練儀器,我也只在保安公司的時候見識過幾次,七年之後的今天,正慢慢邁入民用領域。

除此之外,訓練館裡空無一物。

“歡迎來地獄,噝噝。”他很直接。

“我還沒有打算結婚。”

桫欏嘶笑了起來:“但願你的幽默感能夠保持到訓練,噝噝。”

他很邪惡,也很誠實。我們的第一課是解剖。

解剖一頭死去十天以上、已經中度腐爛的豬,把沾了蛆蟲的部分摳掉,將內臟挖出來清洗乾淨。桫欏嘶的活兒玩得很利索,沒有浪費一條肉絲,我學得也很快。因爲這頭腐爛的豬就是我們第一個星期的所有食物。

第二課是辨認藥劑。據桫欏嘶說,我們日常工作中要使用的各類藥劑達到了上千種,其中百分之九十沒有中文名,有些是英文名,有些是德文,大部分是他媽拉丁文。我必須記住康施普利莎是中度麻醉劑、是肌肉僵硬素,而如果人吸入了一丁點兒酚敏麻美就會日夜不休地**,直到壞死。

第三課是臨時加科,名字叫“手慢就吃蛆”。這一課在第四天開課,一直持續到第八天,主要內容是:我在桫欏嘶的那份爛肉裡添加了一丁點兒凱西百賽羅;他在我的這份爛肉里加了一點點酚敏麻美。他渾身挺得像個死人,一動都不能動。我則堅持着吃完了剩下所有腐肉,然後給自己放血,所幸他下的藥劑分量並不太重,當然我也一樣,否則他就連蛆都吃不上了。

他對我的表現很滿意,說是以後和我合作,生存的機率會大得多。

然後我們學習了注射、鍼灸、包紮……總得來說,我覺得這是一個特殊的臨牀護理培訓,當然,沒有人會接受這樣的男護士……

十五天之後,該教的都已經教完,我們每日重複半真半假地對戰,我固然在異能的運用上突飛猛進,他亦有所提高,自是皆大歡喜。

桫欏嘶告訴我說,公司裡一共有八名返祖者,除了已經見過的四人之外,還有一個可以變身呈現古章魚特徵名叫荒木姿一的東瀛人;一個擁有劍齒虎變異名叫強僧的巴西人;一個擁有古電鰻變異,名叫柳璃的大漢女人。我問他爲什麼要將這些說出來,他聳聳肩說只是不想讓那幾個人過得太舒服。

第二天上午,訓練館的門終於開了。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到公司的餐廳,點了一頓真真正正的大餐。炙牛肉、烤羊腿、蒸雞燒鴨、醋熘活魚……只是除了豬肉,我這輩子都不打算再吃豬肉了。

在我吃的時候,桫欏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問他爲什麼不吃一點,他的回答是:“等你從底下出來就知道了。”

吃完東西,洛貴之終於出現。

“準備好沒,小夥子!”

“是的,只要你把後腦勺對着我。我不想看到你的樣子。”

我們走進那天傳出恐怖叫聲的甬道,門在身後慢慢關緊,隔絕了外界的光線。整條甬道上下左右四壁都是綿軟的泡沫質材料,表面卻生長着一個個密密麻麻的小孔,漫出淡淡的光芒,映紅了我們兩個,看來像是正在血水裡浸着。

我突然產生了一個奇妙的念頭——這好像兩條蠕蟲,正在人的大腸裡穿行。

行了沒多久,到了一處轉彎,洛貴之停下腳步道:“等一下。”

我還未反應過來,從左右牆壁的小孔裡突然噴出一些粉紅色的粘稠液體,片刻間便將前後的道路堵死,使我們困在一間密封的小隔間裡。

見我惶惑不安的樣子,洛貴之又難聽地笑起來:“別緊張,消消毒而已。”

我知道大凡進出醫學和精密科技的場所,都是要進過消毒處理了,可是這般詭異的消毒設施倒還從未見過。這粉紅泡沫形成的牆壁坑坑窪窪,如同生物般一鼓一縮,從小孔裡噴出些粉色的氣體,酸溜溜很不好聞。

半分鐘之後,消毒完畢,牆壁再次化作液體,很快便被腳下的孔洞吸收。我素來知道COV的生化科技厲害,卻料不到居然先進成這個樣子,起碼領先外界二十年。雖是如此,臉上卻不表現出來,免得被洛貴之看見了,又好大吹特吹一番。

出了這段大腸般的甬道,終於進入核心實驗室,我大吃一驚。

說是實驗室,卻好像是動物園一樣。一字排開的十多個隔間,圈養着不少動物。只不過隔着他們的不是鐵柵欄,而是防彈玻璃。

這些圈養室橫在通道一邊,如要進到更深處的房間的話,就必定要一一經過。洛貴之到底在搞什麼鬼,放這些動物在這裡?

我一個個看過去,頭一個隔間裡放着的是五六隻灰撲撲的兔子,兔子本該是活潑好動的動物,但這些卻都死氣沉沉地躺在地上,身上沾着泥土和草杆,也不清潔一番。

第二個房間關的是數十隻老鼠,他們卻和那些兔子大相徑庭,圍着房間中間的假山亂轉,看樣子也轉了不下百圈,不時有老鼠倒地抽搐一陣,再也動彈不了。

第三個房間的地上牆上爬滿了蜈蚣和螞蟥,中間擺了一條羊屍,已經溢滿黃綠夾雜的膿水,露出骨架,無數大頭蛆蟲奮力蠕動,和蜈蚣螞蟥爭奪着這人間美味,遠遠望去只見蟲豸,看不到羊屍,叫我忍不住陣陣嘔吐的感覺。

第五個房間養着無數細小的各色蛇類,有些安穩不動好像冬眠,有些卻癲狂地扭來扭去,互相嘶咬。有幾條明明被別的蛇咬了幾口,連脖子都快咬斷,卻始終紋絲不動。大概早就死了吧。

後面幾個房間,關着的也是普通家獸,都和前面的一樣,要麼呆若木雞,要麼狀若瘋癲,焦躁不安。雖然隔着厚厚的玻璃,我都隱隱可以聽到他們的恐怖的叫聲。

唯有倒數第二個房間,卻是灌滿了渾濁的水,養了幾百尾小魚,好像水族館裡看到的一樣,花花綠綠,什麼樣的都有,很多都是我不認識的古怪品種。我一時好奇湊近看了看,卻發覺有幾條底朝上翻着肚皮,在水中漂浮。

我終於忍不住,回過頭對洛貴之道:“博士,你這種養法不對,該把死魚都拿出來,要不會把疾病傳染給別的魚的。”他卻只是笑笑,也不答話。

我再看那些死魚,卻正好看到一條靈巧地翻了個身,又變做背脊朝上,擺動尾巴游走了。我只道魚翻了白肚便是死掉了,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可以裝死的品種,真是大開眼界了。

最後一個房間,關的卻是兩條狼犬。從這裡望過去,可以看到房間那邊的玻璃窗外面,還站着兩個研究人員,拿着掌上電腦在記錄什麼。

這兩條狼犬似是剛經過一番劇鬥,灰色的那條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肋下豁開一道極長的傷口,腸子都流了出來,身下撒了很大一灘血。黑色的也沒好多少,身上各處小傷口不少,滴滴答答往下流出近乎黑色的血汁,頭頂也給抓出一條傷痕,露出白森森的天靈蓋。

似乎感覺到我們的存在,它慢慢轉過身靠近,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寒而慄——這狗雖然還在緩緩地活動,但不知爲什麼,我卻覺得它好似一座標本。也許是因爲它身上諸多傷口但卻不叫一聲,也許是因爲它死氣沉沉,也許是因爲它的那雙死灰色的眼睛——

它的眼睛就好像瞎了一樣,白糊糊的一片,竟沒有瞳孔。

我道:“博士,這麼好的兩條狗,卻放在這裡互相廝殺,到底爲了什麼?這黑狗再不醫治的話,也要像那灰狗一樣死掉了。”

我的話還未說話,就看見一道灰色的影子從地上竄起來,朝黑狗撲過去。只聽“乓”的一聲,連那防彈玻璃都震了一震,玻璃上撒開一片血花,中間白色的東西卻是**了。

黑色的血水和白色的**慢慢劃下來,形成一道詭異的柵欄。透過模糊的玻璃,我看到那灰狗叼住黑狗的脖子,黑狗的腦袋卻已經給砸爛了。灰狗冷冷地打量了我一眼,放下口中叼着的黑狗,朝我呲出血跡斑斑的牙齒。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它不是死了麼?連肚腸都流了出來,怎麼還能夠以這麼大的力量叼住黑狗,將後者的腦袋往玻璃上撞過來,並且撞得**四濺!

我知道公司的生化科技出神入化,但也未料到居然可以將動物的生命力激發到如此淋漓盡致的地步。如果可以用在醫療上,即便只是爲重症病人多維持一分鐘,那也很是關鍵的。

這灰狗剛纔就已經被黑狗抓裂了肚皮,傷得很重,又經過了這麼高速度的一次撞擊,雖然撞死了黑狗,自己的肚子也裂了開來,好似打開的皮包,腸子、心臟、肝臟、肺、腎臟嘩啦嘩啦地流了出來,滿地都是,它卻仍舊立着,雙眼到死也沒有閉上。

這兩條狗到了這個地步,究竟都死掉了。我想。

我錯了。

斜斜歪歪靠在玻璃牆上,腦袋只剩下一半,連左眼珠子都掛下來的黑狗,居然慢慢地睜開了它的右眼,像被機械操控的木偶一樣僵硬地轉過頭,跌跌撞撞朝灰狗撲過去。

肚子豁開,臟器流盡的灰狗,也木然地迎了上去。

這兩條本來應該已死的狗,居然使用它們一半已經脫落的牙齒,互相撕咬起來。雖然動作並不快捷,力道卻非常之大,每一口、每一爪,都要扯下一塊肉來。血,是早就流乾了的,可是儘管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卻一點也不影響他們拼鬥決心。到了最後,地上都是臟器、血液和碎肉,兩條狗幾乎都變成了一堆骨架,這才轟然倒地。

我頭一次感到自己的腦子不太夠用,結結巴巴地問洛貴之道:“博,博士,這是機械狗麼?”

洛貴之很是得意地搖了搖頭,道:“不是的。”

“那怎麼會這樣,怎麼打都打不死的?”

他的手不知什麼時候搭上了我的肩膀,把臉湊得極近,燈光從上面投射下來,在他臉上形成一塊陰影,只露出兩隻血紅色的眼睛。

他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語調,緩緩說道:“只因爲——他們原本就是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