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爲,在面對過那麼恐怖詭異的場景之後,自己的內心一定非常驚懼,但真正的感覺卻並沒有那麼糟糕,反而還有些興奮。在洛貴之用母親來威脅我之後,我就決定了下面該乾的事:蒐集COV進行非法實驗的證據,交給榊原秀夫——有很多方法可以收買我,但是用親人來威脅並不在這其中。老子不吃這一套。
至於復活人類的偉大實驗,見他的鬼吧!
我滿腹盤算,驅動公司提供的新型雪佛萊旅行車回家,因爲知道車上肯定裝有竊聽器和跟蹤裝置,不得不換乘一輛出租車來到教官的別墅。
這裡變得像一座戰鬥堡壘。
整座別墅的警戒程度起碼提高了三倍,大門口站着四個手持微型衝鋒槍的黑衣壯漢,另外還有至少五處暗梢。
我多給了那嚇得不輕的司機一些小費,讓他趕快離去。兩名壯漢已經圍了上來,站在出租車前後,把手按住引擎蓋。
“這裡是私人住宅,幹什麼的?”
司機的手都抖了起來,可憐巴巴地望着我。這幾個人都是生面孔,我慢慢地從車裡出來,雙手一直放在明處,緩緩道:“馮管家在不在,我是方平。”
這兩個人臉色一變,朝我鞠躬道:“是方先生,對不起,您受驚了。”朝對講機說了幾句,打開了大門。
他們雖然認可了我的身份,手中的槍卻沒有放下,直到馮管家和閻真一起出來迎接,臉上的表情才稍稍放鬆。
我有些奇怪,問王管家道:“馮叔,出了什麼事?家裡多了這麼多弟兄?”
馮管家臉色蒼白,眼圈烏黑,顯得疲憊不堪:“沒什麼,這些都是全省各地的弟兄,來家裡護衛的。”
我吃了一驚,洪昇泰是臨州城裡第一大幫派,哪個不知死活敢來招惹?難道有外省市的幫會大舉入侵?
“怎麼回事?會長去了哪裡?”
馮管家搖搖頭,停了一會兒,頹然道:“是高弟。”
我想了一會兒,不敢相信地問道:“難道是上次去尋過的那個高弟?他——”
“就是這個雜種。”閻真接口道,“這個禮拜他挑了我們一家夜總會,三個賭場,五家酒樓,殺了四十五個兄弟,傷了一百二十二個。可恨那天沒有找到這個王八蛋,把他的牛黃狗寶都掏出來!”
“就他一個?”
“就他一個。”
“那怎可能!”我脫口而出。洪昇泰不是一般幫派,會中弟兄經過展教官半軍事化訓練,即便比不上軍隊,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烏合之衆。不要說說一百多個孔武有力的黑道分子,就是一百多個普通人,也是一個人能夠殺得完的嗎?
我的腦中突然浮現出一股不祥的預感,似乎看到高弟變形成爲怪物之後,舞動爪牙的模樣。
閻真狠狠說道:“以前怎麼沒有看出來這雜種還是個高手!據受傷的弟兄們說,他動手之時快若閃電,根本看不清是什麼招式,一招過後兄弟們便腸穿肚爛,倒有些像方兄弟傷青炎公司那幫人之後的樣子。”
馮管家亦附和道:“會長和副會長都出去處理幫會裡的爛攤子,這裡看來雖然有這麼多人,但也不一定擋得住高弟的,我們倒是無所謂,就是小鈴,唉……”
本來我只是來看看妙舞,但既然發生了這樣的事,便不能撒手不管,更何況高弟決不會無緣無故變得那麼厲害。COV拿屍體做實驗雖說可惡,但也有些道理可說;可如果公司真的將可使人變成怪物的藥劑流通到市面上的話,那簡直就是泯滅人性,禽獸不如!
我要搞清楚高弟力量的來源!
“馮叔,請幫我準備一間客房,晚上我想睡在這裡。”
馮管家面露喜色,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以方兄弟的身手,必定手到擒來——”
“到時候老子活撕了這雜碎!”閻真舔了舔舌頭。
我隨口道:“那天也算放了高弟一馬,他怎麼還是這麼糾纏不清?”
閻真答道:“哦,沒什麼,那天我們走了後,他老孃心臟病發作死了。媽的,這老太婆本來就有心臟病,怎麼能算在咱們洪昇泰頭上?”
“什麼!”
我猝然停下腳步,驚愕地盯着他們。
兩人還未發現我已停下,繼續往前走了一陣,閻真摸出一支手槍遞過來,這才發現我遠遠落在後面。
“方兄弟,你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回想高弟阿媽的樣子,卻發覺腦中空空蕩蕩,只有一個淡淡的影子。只記得這個老婦人爲了她的兒子,在一個少婦的腳底下,哭得很傷心。
“姑奶奶,你饒了他吧……”
那尖利的聲音,又在耳邊迴盪,好像一根縫衣服的小針,從耳膜刺進去,深深扎進腦髓。
閻真把冰涼的手槍交到我的手裡,在我肩上拍了拍,道:“小方?”
我擡頭看看他,他咧嘴笑笑,王管家也笑了。
他們雖然在笑,但我從他們的笑容當中,分明看到喪屍一般白森森的牙齒和血紅的眼珠。喪屍攻擊人是因爲食慾本能。人攻擊人又是爲了什麼呢?
“我沒事,走吧。”
我走過別墅裡狹長昏暗的長廊,爬上陡峭的樓梯。陽光從小小的天窗裡投射進來,將空氣中飛舞的灰塵照得一清二楚,如同雪片零落。
一片聲音,一片令人寧靜的聲音吸引着我,吸引內心最深處的悸動,我登上臺階,尋找來源。
我找到了,就在這扇虛掩着的粉紅色的門後面。
“惡龍被打跑了。從此,王子和公主就過着幸福的生活……”
在溫暖的橘色陽光下,妙舞抱着小鈴坐在一隻米老鼠座墊上。她手裡捧着一本童話,輕聲細語地念着古老的故事。陽光和花黃色的毛衣混成一片,彷彿爲她拂上一層輕紗。
她現出貓咪的樣子,把臉貼住小鈴的臉,任憑小鈴捏住她柔嫩的尾巴,隨意把玩,兩隻尖翹的小耳朵不停轉動。
“好棒……那我也要當姐姐的王子,好不好?”
“小鈴鈴是女生,怎麼能當姐姐的王子呢?小鈴鈴一定會是一個最漂亮的公主,會有很多男生喜歡哦!”
“我不要,我一定要當姐姐的王子,我要和姐姐很高興很高興地生活在一起,我纔不要當公主呢!”
“小鈴鈴,可是……可是姐姐已經有自己的王子了啊!”
“他是誰?是誰嘛!哦……我知道了,是方叔叔對不對?他纔沒有小鈴好呢!上次的早飯就是被他燒糊的,他還……他還對姐姐幹壞事!”
“小鈴……其實他也沒有那麼壞啦……你聽姐姐說哦……”
“啊?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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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前只有兩張俏生生的臉蛋,全都被曬得嫩紅,渾然不覺自己倚靠的門已經慢慢朝裡轉過去,一時大意,摔了個四腳朝天。
“啊——”
妙舞的臉出現在我的上空,她的臉更加紅了。
“你,你回來了啊?”
“嗯……我回來了。”
小鈴掙脫了她的懷抱,跑到我的頭旁邊,伏在耳邊悄悄說:“方叔叔,剛纔姐姐跟我說,你親她的時候她也很高興的,是不是真的?”
“小鈴!”妙舞嬌羞地將她一把抱起,颳着她的鼻子,“小叛徒,以後不跟你說了啦!”
我癡癡地爬起身來,抓住妙舞的手臂,柔軟的觸感使我捨不得放手。
“妙舞——”
她低着頭,不好意思地掙開,跑到了陽臺旁邊,扭過頭道:“你先出去啦,我們還在上課呢。”
小鈴朝我擠擠眼睛。
“哦,好,我先回房了。”
我險些把鼻子碰到牆壁,出了房間,似乎忘了什麼事,轉身又扭開房門:“對了——”
一個瘦長的人影將陽光全部擋住了。
他站在陽臺上,穿着那件滿是釘頭的皮夾克,右臂上箍着一個黑套圈。
高弟。
“妙舞,快跑!”我發出聲嘶力竭地喊叫,妙舞慢慢轉過身,朝我跨出了一步。
兩根蜘蛛腳爪一樣的利器將她洞穿。
我想上前和他拼命,但腳卻像在地板上生了根,怎麼也動彈不了。我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最愛的人被他一刀一刀地扎穿。血慢慢濡溼了整件毛衣,分成一小串一小串落下。
他高高舉起已經化作鐮刀狀的手臂,輕輕落在妙舞潔白細長的脖子上,朝我笑了:“這是你欠我的,對吧?”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