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監獄上

西城監獄(上)

視野中是湛藍無際的廣闊天穹,陽光過於強烈,他不得不眯起眼,大腦還在嗡嗡作響,全身的骨頭都酥了。緩慢的擡起右手擋在眼前,周離勉強能意識到他現在是躺在車上,還是輛敞篷車。

“醒了?”

唐堯的聲音從前面傳過來,聽到他的聲音,周離舒了口氣,安心的再度合上眼,含糊着答了一聲。

“恩。”

“你從昨天昏迷到現在,肯定餓了吧。不過很倒黴,我們既沒有食物也沒有水。”

這時周離才注意到唐堯的聲音沙啞的厲害,知道現在需要保存體力,他沒有繼續追問什麼。雖然還完全處於搞不清情況的狀態下,但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自己能活着在這裡,肯定是爲唐堯所救。

讓我們把時間往回撥一點。

離開龍嘯基地的廢墟後,周離與唐堯帶上了足夠支撐三天的食物和水,徒步按照唐堯記憶中的方向行進。然而兩人剛剛走到離基地不足十公里的盤山公路上時,就意外的遇見了一支車隊。

八輛車,二十九個人。

車隊就停在路邊,看上去是在進行中途休息。周離和唐堯對視了一眼,還是選擇過去看看情況。

這羣人中有老人也有小孩,可以很明顯看出來是由不同階層的人倉促間組成的。當同樣身爲人類的周離與唐堯接近之後,立刻就受到了熱烈的歡迎。不僅是因爲人聚的越多越有安全感,更因爲周離他們身上穿的迷彩服。

“你們是軍人嗎?”

一根菸就能順利的拉開話匣,看起來像是這支車隊中臨時首領的中年男人咬着周離遞給他的煙,目光帶着期盼和憂慮。

“是,不過我們也跟大部隊失散了。”

旁邊的唐堯眼神中帶着笑意,有意無意的掃了周離一眼。周離九句真一句假的跟對方套着近乎,得到的信息之中大部分無用,卻也有一小部分是值得注意的。

這支車隊之所以能安全的來到這裡,完全是因爲一個人。

周離和唐堯的目光匯聚到一起,然後一起指向在角落中獨坐的一位年輕人身上。

從外表上來說,他不會超過25歲,頭髮染成金色,臉色很漠然。似乎是覺察到了周離與唐堯的視線,年輕人擡起頭,安靜的看了過來。

安靜的有如死人。

從這個人身上,周離看不到任何生氣。

“有殺氣。”

一隻手突然按住了周離的肩膀,唐堯一臉嚴肅,認真的說出這三個字。

周離愕然。

殺氣什麼的,周離倒是完全沒感受到。他只是覺得有點冷,跟那雙毫無生機的眼睛對視,讓他覺得全身發冷。那是一種從骨子裡發出的寒冷,一點一點鑽入骨髓,滲入心臟。

“靜心。”

唐堯驟然用手遮住了周離的眼睛,他從後方攬住周離的肩膀,將嘴湊到周離耳邊,輕聲低語。

“畏懼來源於你本身。”

耳邊傳來的熱氣,似乎隨着話語一同傳了過來。周離被從心底泛起的寒冷麻痹了的身體恢復了知覺,他垂在身側的手慢慢合握成拳,與此同時,唐堯也拿開了遮住他眼睛的手。再一次與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對視的周離,嘴角微微上彎,有點僵硬的扯出了一個微笑。

年輕人移開了視線。

車隊要去的是國家位於青藏高原某處的總避難基地。帶路的是一名年輕女性,據說是原國家某位高官的女兒。唐堯在分析了路線之後得出結論,他們可以在這支車隊中暫時搭上一陣。這個暫時,是兩天。

周離已經成功和那個作爲車隊暫時首領的中年男人打成一片,而對方也很歡迎兩名軍人的加入。八輛車二十九個人,再多周離他們兩個承載量也綽綽有餘。而作爲車隊的第二發話人,那個帶路的女人也對車隊新加入兩名帥哥表示無意見。所以周離與唐堯就暫時加入了這支車隊,他們被分配在一輛保時捷上,因爲只有這輛車有足夠空位可以讓他們兩個一起乘坐。

順帶一提,這就是那個金髮年輕人的座駕。

周離他們加入後,車隊遇到的第一次襲擊是在當天的午夜。經過了將近十天的旅途,這些人類已經摸清了許多那些體型龐大的怪獸的出沒規律。夜晚是它們的活躍期,所以車隊一入夜就找了個被廢棄的路邊加油站停靠駐紮下來。

夜空昏暗,這是個陰沉的新月之夜。

周離靠在水泥牆壁上,把身上蓋的帆布裹的更緊了些。按理來說十月份的南方不應該這麼冷纔對,只是這幾天的天氣確實越來越詭異。不提夜晚,即便是大白天,僅穿了一套迷彩服的周離也經常感覺到冷。

在這間不大的房間中,白天疲於趕路的人們大多已經沉沉入睡,只有幾個人還湊在一起小聲聊天。唐堯是在車隊決定在這裡停靠駐紮之後,就跟周離打了個招呼然後不知所蹤,到現在也沒回來。視線微微調轉,周離看向靠在房間門口閉目養神的金髮青年。

他究竟是什麼人。

周離睡不着,一閉上眼,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就會浮現在他的腦海中,讓他的神經根本得不到絲毫放鬆。在他的人生哲學中,弄不懂的事情就乾脆忘記,這纔是活的輕鬆的秘訣。

就在周離怔怔的注視着那名青年的時候,他突然睜開了眼。

他睜眼當然不是爲了周離,只見那頭金色的碎髮一動,青年已然悄無聲息的起身走出了房間。沒有多想什麼,甚至連想都沒想,周離輕輕掀開自己身上的帆布,跟着青年的背影走了出去。

好奇心害死貓。

周離再一次認知到了這句話的正確性,他僅僅只是壓抑不住心裡的好奇跟出來而已,眼下卻陷入了無比尷尬的境地。

如果將周離比作小白兔的話,那這隻小白兔此刻正不小心闖入了狼羣。

密密麻麻的猙獰獸瞳遍佈在房間門口不遠處的空地上,周離站在房間門口,也就是這羣怪獸包圍圈的邊緣。而那名金髮青年,赫然站在包圍圈的正中。

寂靜的夜,就連這些形態猙獰的怪獸都默契的保持了安靜。離周離最近的兩隻狼型怪獸也把注意力從場中央轉開,它們安靜的注視着周離,閃爍着紅光的獸瞳一閃一閃,瘋狂而猙獰。

似乎有不知名的鼓點在轟轟作響,一下,兩下,三下。

戰鬥,開始。

場中的青年驟然化身爲金色的閃電,義無反顧的刺入獸羣之中。而將周離定爲目標的兩頭巨狼也同時躍起,向着周離張着巨大的獸口直撲而下。

周離在給槍上膛。

他連上膛這個動作都沒有完成,那兩張巨大的獸口就撲到了眼前。千鈞一髮之際,周離目光一凝,閃身從兩張獸口中間的狹小縫隙中滾了出去。他直起上身,半跪於地,舉槍欲射。

卻只看見兩具被從正中切成兩半的狼屍。

金色的閃電從半空中劃過,周離舉着□□,欲要咆哮的嘴大張,卻發不出哪怕一絲微弱的□□。

暗淡的新月從烏雲後露出一小截身軀,在漫天飛灑的腥黑血液中,那個金色的身影猶如神秘驚豔的黑暗精靈。

夜之舞者,音無名。

“中國龍組?”

第二天的破曉時分,周離一睜開眼,就看見了他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唐堯。在將昨晚親眼所見的事實告知對方之後,從唐堯口中吐出了一個讓他有點摸不着頭腦的名詞。

“對,就像那些小說裡寫的一樣,我們國家確實有設立這樣一個機構,裡面的人也都是傳說中的超能力者。”

唐堯明顯還沒睡醒,他睡眼惺忪的給周離做着解說,一臉理所當然。

“其實我昨天就有懷疑過,畢竟他在業界也是個知名人物。夜之舞者音無名,原本是黑道世家音家的大少爺,結果卻加入了國家機器。”

原來他叫音無名。

周離昨天午夜3點多才真正睡着,精神狀態明顯處於低谷期。這個名字卻宛如閃電一般深深刻入了他有點昏沉的大腦中,再難消除。

“你小子……對男人感興趣?”

唐堯看着周離臉上的表情,半晌愕然冒出這麼一句。他說的還算比較隱晦,不過話中的意思倒是已經表達的很清楚。

“談不上。”

周離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問這種問題,因此他的回答也分外利落爽快。

“無論男女,對我來說只要覺得喜歡就無所謂。”

於是這件事就此告終,唐堯也沒有繼續追問。這並不是個做深入交流的良好時機,而且周離與唐堯也只是剛剛認識不到五天。

車隊在清晨7點的時候再次集合啓程,司機實行的是輪換制度,可是能指路的人只有一個。所幸那個女人也不是什麼嬌貴的大小姐脾氣,從性情上說倒是頗爲堅韌強悍。

錶針晃動着往後跳,一個上午眨眼便過。周離和唐堯一上午都靠在車後座上補眠,與他們一樣,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音無名也在閤眼補眠。

已經擁有了足夠經驗教訓的人們,即便在午間就餐的時間內,也沒有任何人離開車隊範圍十米以外。

襲擊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到來的。

毫無預兆的,正在啃麪包的周離被唐堯按着肩膀壓倒在地,就在他張口欲問的時候,一道狂猛的灼熱氣流從上方平平刮過。

被餘熱撩焦了幾根頭髮絲的周離瞪大眼,怔怔的注視向前方。不知道何時,一個孤伶伶的人影已經出現在了車隊的正前方不足百米處。

那就是,炎獄之民。

深紅色的火焰以一種不合理的形態圍繞在那個人身邊,看上去就像是小說裡從煉獄中降臨的惡魔。對方連走近的意思都沒有,他看了看車隊這邊伏在地上從他剛剛那次攻擊中倖存的人類,隨意的揮了揮手再次發出一道火焰光束。

“切。”

唐堯在他揮手的瞬間低聲咒罵了一句,抱着周離以平臥的姿勢來了個巨大的魚躍。周離像是騰雲駕霧一般在空中翻轉了半周,被唐堯抱着恰恰在火焰來臨的前一刻轉移到安全位置。

一道金色的閃電劃破視界。

周離趴在地上,眼睜睜的看着音無名用一種近乎於莽撞的姿態向着那名渾身纏繞着火焰的敵人衝過去。他眨了眨眼,看着那些據說是超出了人類認知範圍的火焰紛紛在音無名身前自動讓出道路,突然覺得很亢奮。

“是風,風把火切開了。”

伏在旁邊的唐堯也眯了眯眼,他盯着音無名的動作,像是在爲周離做解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不愧是業界速度之王音無名,他對風的操縱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了。”

似乎是對一個不起眼的區區人類居然能破開自己的火焰感到驚訝,那個炎獄之民一個急退避開音無名的攻擊,用十分玩味的態度開了口。不,說是開了口也不恰當。在那一瞬間,一句話像是驚雷一般齊齊印入了在此所有活人的腦海中。

“風屬性的戰士,你就是人類中的強者吧。”

音無名的回答是一道更爲銳利的風刃。無形的刀刃切開包圍在炎獄之民周圍的火焰,斬下了他的一截衣角。

周離看見了。

風刃突破火焰的同時,那個炎獄之民本來是站在風刃的正前方,但是在下一刻,他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突然向左平移了半米。

“走。”

唐堯也看見了這一幕,他拉着周離的肩膀,臉色肅然的吐出了這個字。他已經可以預見這場戰鬥的結局,所以必須趁着音無名還能糾纏住這個炎獄之民的時候迅速撤離。

周離沒有說話。他只是再次看了正在與強大敵人戰鬥的音無名一眼,就轉身緊隨着唐堯的背影開始狂奔。

沒有力量,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沒有力量,就沒有說不的資格。

“煩人的螻蟻還真多。”

又是一道精神波刻入腦中,不過這次說話的對象明顯是周離他們。唐堯在感受到背後傳來的洶涌熱力的同時轉頭,向着周離伸出了手。

在背後火海將兩人吞沒的前一刻,唐堯拉着周離,毅然躍下了盤山公路的圍欄。

跳下山崖的周離與唐堯當然沒有死,於是就有了開頭的那一幕。躺在敞篷車上,對着太陽看錶,周離也多少知道一些野外生存的粗淺知識,最起碼判斷個方向還是可以的。此時車子行駛的方向是,西。

往西,西邊有什麼?

唐堯開着車的背影看上去分外可靠,雖然周離對於他到底要去哪裡還完全不知道,不過他也不急着問。

該知道的事情遲早會知道的,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秘密。

當太陽即將沒入地平線的前一刻,一片模糊的黑色影子出現在視野的盡頭。周離靠在車座椅背上,遲鈍的歪了歪頭。

“到了。”

在開車的唐堯嘶啞的聲音響起,帶着某種奇異的亢奮,他回過頭,給了周離一個爽朗的笑容。只不過看見他的臉的瞬間,周離的心思已經完全被那上面厚厚的血痂所吸引,完全沒注意到這個笑容。

頂着一臉血污的男人呲着白牙,眼神猙獰如虎。

車子越靠近那片建築物,周離心中的不安就越發濃郁。他已經可以看見最外層的那一大片鐵絲網,究竟是什麼地方,需要在建築物外圍架起那麼多鐵絲網?

“真是懷念啊,西城監獄。”

唐堯的聲音就如同他的話那樣,充滿了懷念的味道。只是這種懷念似乎泛着某種腥澀的鐵鏽味,血紅一片。

西城,監獄?

周離跟着唐堯在那片鐵絲網前面下車,走向那座大的有點誇張的金屬門。剛剛在門前站定,門兩旁的金屬牆壁突然自動打開,兩口機關炮黑黝黝的巨大炮管用一種沉默的姿態表示了對他們的不歡迎態度。

“瘋狼。”

唐堯嘶啞着嗓子吐出了個名字,他擡起那張佈滿血污的臉,對着大門左上角的某處,眼神冷冽。

“給老子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