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說什麼?她在說,此去京師,我與義父倆人就夠了。

聽她這麼說時,霎時腦子裡嗡地懵了一下。

早已決定,不管這段感情將來何去何從,都不會再離開這個人的身邊,我們之間的身份可以變,但不變的必然是兩人將並肩踏上前方的道路,無論風雨,無論艱險,無論對彼此的定位是什麼。

說好的不離君側,同進同退,除非……

除非有一天你再不需要我陪伴,親口逐我離開。

那麼,此刻,算嗎?

“喂,你別擺出這樣一幅臉色好麼,好似我欺負了你似的。”

恍惚間手被拉住,眼前的人顯得不太自在,皺眉道:“我知道你想一起去,本也該一起去,可後來回想,那天的老太婆說話像也有幾分道理,她連你以前的內傷都講得出,該是有點門道的,咱們還是小心爲上,留你在山寨靜養,也是爲了你好嘛。”

練兒說這些話時,神色彷彿有些急,看着這樣着急解釋的她,倒令我不禁疑惑,覺得自己此刻臉色當真有那麼難看不成?

但不可否認,這一番話確實是及時的,至少那些負面念頭就此打住了。

多少放鬆了一點下來,但不代表就心甘情願的答應,“練兒,你能這麼想令我很開心。”定下神來後,就開始想辦法辯解:“只是你也看到的,這些時日我身子並無什麼異樣,何況,即使那老人說的有理,靜養這種事也不必急在一時半會,京師我一定要去,師父劍譜一日不追回,做弟子的一日不能心安,你也該明白的吧?”

“明白自然明白,但都是弟子,我去追了,便算是你去追了,這還要分那麼清楚幹嘛?而且啊……”眼前的少女頓了頓,笑道:“說了別不高興,事實是我可比你強,有我在,你去不去都是一樣的。”

無論她是抱着怎樣的心思這麼說的,這一句,倒恰好戳在了我的軟肋上。

之前就一直在暗自介意着,介意這一趟迢迢西域之行,自己一路上其實根本沒派上多少用場,似是有一個不多無一個不少,如今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她這樣拿話一點,我一口氣堵住,倒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扳回是好了。

接下來一旁的鐵老爺子也加入了對話,他似乎未留意到那老太太當時的一番舉止,如今聽得莫名,追問起來,經了練兒解釋纔算明白個大概,隨即這父女二人就結成了統一戰線,你一言我一語的幾句就將這件事敲定下來了,也全不管當事人怎麼說,辯至詞窮仍是無用,因爲這一次,似乎道理也沒有站在自己這邊。

這時就不知是該怨此世體質,還是該怨那老婦人多事了,雖說抱怨後者實在有些不識好歹……

之後一路上,總在找機會變着法子辯解,想令那兩人改變主意,奈何練兒和老爺子始終不爲所動,可惜我自己也並非什麼能言善辯巧舌如簧之輩,至少不能將黑的說成白的,沿途來又尋隙求診過兩次,那些大夫雖不及老婦人說的深刻,但大體傾向俱是一樣,這倒愈發令自己的立場變得爲難起來。

這般磨蹭了半月餘,當進入大巴山脈,騎行在山道中對那定軍山遙遙相望時,就知道,這一次分別怕是要成定局了。

因是私事,又趕時間,這一路歸來我們未和綠林中人做過接觸,自然也沒機會提前通知,但想來因這山寨遍佈瞭望崗哨的關係,才行到山腳下,已經遠遠迎來一羣女盜,領頭的便是那名叫冬筍的管事,率衆過來,見了練兒齊齊倒頭便拜,待行至寨前不遠,更是旌旗招展鼓號齊鳴,彷彿是極大的喜慶。

練兒雖然平時不喜太過喧譁,但今日見了這些久違的手下,心情大好,倒也笑意盈盈,何況那喧鬧分寸拿捏也得當,並未吵太久,入了山寨一切便偃旗息鼓,恢復了常態,而正殿內已備上了接風洗塵的酒宴,一切雖忙碌,卻也井井有條。

細枝末節最能見真,來之前本還有些隱憂,想過萬一練兒離開太久,失了人心怎麼辦,見眼前一切總算放下心來,明白雖一去大半年有餘,但玉羅剎在寨中威望猶無人可及。

其實想來也是,撇開恩義不談,在這靠實力說話的世道,若非仰仗這武藝超羣的寨主,一班女子幾乎不可能在羣雄割據的綠林中博出一席之位,也難怪她們見了練兒歸來,就彷彿見到了主心骨般透着歡欣鼓舞。

只可惜這位主心骨,卻停留不了太久。

接風宴初時進行的很順利,鐵老爺子很是出了一番風頭,畢竟道上混跡久了,龍門鐵飛龍之威名她們想來也有所耳聞,聽到竟是自家寨主的義父,在場的一個個俱都露出又驚又喜的目光,女子多善言,恭維話隨之就不斷而來,很快打成了一片,哄得老爺子舒舒坦坦的。

但這喜洋洋的氛圍沒能保持太久,當聽得練兒只逗留一日,明日一早就要再次離開時,席間就安靜了許多,在座的面面相覷一陣後,那冬筍帶頭小心問道:“寨主……您隔了那麼久纔回來,且不說寨子裡很多事需要稟報,就衝着這數月在外奔波的辛苦,您也該多歇上幾天吧?”

練兒卻並不把他人臉色放在眼裡,只是擺手道:“不必,事關重要,不能多歇,寨中有什麼要緊的你今夜告訴我就是,明早我定要動身的,不過……”

講了一半,她忽地頓住,往左斜身伸出手來,我正坐在鄰處默默觀察周圍,一不留神被攬住了肩,不明就裡的回首,就見她對席間衆人笑道:“此去京師,我要留個人給你們照顧,這個人麼……”說到這裡,示意似的,那攬在肩上的手就拍了拍:“寨中姐妹大多識得的,也不必多講,我留她在寨中養身子,你們待我如何,就待她如何,她是個軟脾氣,回來若讓我知道誰拿捏了她,定不輕易饒過!懂麼?”

一開始練兒還講的輕鬆,可最後似笑非笑間口風驀地一轉,赫然是發號施令的語氣,她那幫手下不敢怠慢,齊刷刷起身抱拳稱是,看得我苦笑不已。

突然覺得,與其在此靜養,倒不如回黃龍洞自己過來得更好,可惜練兒必然是不準的。

是夜休息,老爺子關係再近,畢竟身爲男子,後寨裡全是女兒家顯然不方便,還是安排了他在前寨專爲接待客人的花廳休息,至於我和練兒,便又回到了她特意設在後寨之後那一片樹海當中的住所。

自去年寒衣節前引得練兒陪了自己離開,此處就閒置了,雖繞行陝北前回來過,但並未停留居住,此屋空了一年,卻半點塵埃也不見,想來也該有人常常收拾打整纔是。

上一次與她在此重聚,發誓不離不棄,如今卻要在此分開,想起來真是百般悵然在心頭,有很多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事,自然無法與練兒講明,只是想着她就此要離開視線,就好似命運就此要離開視線,實在無法放下心來。

此去京師會發生什麼?坦白說一點也想不起來,正是因爲想不起來,才更惴惴不安,也曾想過是不是偷偷跟隨,但即使能成功離開這山寨,恐怕自己也沒有跟蹤練兒的本領……

還是說,就這樣認了?認命,將一切交還給命運做主……不久前,不是還這麼想過麼……

心中反覆不定時,耳畔響起三聲輕叩,是敲門聲,天黑前練兒外出去聽手下議事了,之後一直遲遲未回,我下意識以爲是她歸來,拉開門栓時纔想起她絕對沒有這麼禮貌周到。

果然,外面站着的是兩個人,雖不熟悉,卻也不算陌生。

“是你們?”我含笑點點頭算是招呼,閃在一邊讓人進來,待想幫忙去接她們手中的東西時,卻被靈巧的閃過了。

“可不敢勞您的駕,今天寨主說的話大夥兒可都聽到了,這要是敢讓您抱啊,沒準她老人家一過來,咱們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哦。”這一高一矮兩名女子,正是當初照顧我的兩名女嘍兵,或者是因爲這層關係,氣氛倒不十分拘束,那矮個兒一如既往的愛說說笑笑。

相對的,那高個兒的還是照舊嚴謹,先訓了夥伴一聲,又鞠躬道:“打擾了,我們是來給被褥枕頭換新的,雖這屋常有收拾,但傢什用具卻不常換,今日寨主回來得急了,之前只想着沏茶端水,卻忘了這一茬,還請姐姐恕罪。”

“哪裡話,那就麻煩你們了。”練兒一席話,無形中將我推到了一個微妙的位置上,目前還想不出應對法子,也就唯有微笑以對。

之後雖不太願意,但也只得袖手看人忙碌,這兩位俱是手腳麻利之人,三兩下乾淨利索的就弄好了一切,接下來卻從牀底抽出幾塊木板,開始在牀邊搭起了鋪,我看得愣了一下,纔想起一年前自己與練兒是這般共處的,倒猶豫起來,也不知道該不該出聲阻止。

“你們在做什麼?”正在此時,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練兒推門而入,待到看清兩名手下在做什麼,就把臉一板,瞪向我道:“怎麼?你要與我分開睡?”

看她怒形於色,自己頓感啼笑皆非,趕緊幾句話解釋清楚了,她這纔算緩了神色,卻隨即就吩咐手下將那臨時牀鋪撤走,順便連人一起轟了出去。

這種種行爲,初看好笑,再想卻又感慨,原來我們有同牀而眠的習慣不過才一年,卻好似熟悉的彷彿共枕了一生般。

這一夜,入睡的很早,或是因爲這個關係總是睡不着,聽着外面隱約的林海濤聲,正如自己起伏的心情,明日分別在即,主意卻尚未拿定,讓人怎麼入眠?

睡不着,卻不敢亂翻身,練兒再強,這些時日也確實辛苦了,不想驚擾了她。

直到背後有溫熱貼近,一隻手環在了腰間,才知道,原來她與自己一樣睡不着。

那頭沒說話,所以自己也沒說話,黑暗中只有呼吸聲,練兒在身後,我瞧不見她是怎樣的表情,只知道那隻停留腰間的手一直在輕輕婆娑着,彷彿無意識般的輕壓,拂過,在那片方寸之地的劃出了一曲無聲的舞蹈。

自然有些怪異,但不明白她想如何,所以一開始還能以不變應萬變,只是當感覺那輕靈的舞動倏爾間挑起裡衣,溫暖的手心直觸肌膚時,就不由得令人一個激靈,“練兒!”我驀地倒吸了一口氣,趕緊將那隻作祟的手牢牢制在腰間,按了個結實。

那一瞬,若不是明白她不懂情&&事,還當真要以爲這是……

“你就讓我碰碰麼,我真是很喜歡這種親近……”身後有聲音響起,比想象中的更輕微:“我知道那日之後你不快活,所以都沒有再這般親近過你,可明日咱們就要暫別了,你就不要再不快了好麼?”

習慣了練兒的頤指氣使,很難得聽到她用這種語氣說話,其中帶了些委屈,甚至帶了些撒嬌的感覺,不知道她本人是否有發覺這一點,想來應該是不自覺的。

可是,卻已經足夠擊敗心中有她的人。

無聲的嘆了口氣,我沉默着,慢慢的鬆開了腰間對她的鉗制,在黑暗中閉上了眼。

鼻間聞得了縷縷幽香,很輕很淡,卻沁人慾醉,和在大漠中一樣,練兒所謂的親近其實目的很單純,單純的觸碰,單純的撫摸,連吻也是單純的,即使婆娑吸允,以舌尖描摹,也只不過是單純沉浸於肌膚接觸的美好,與情&&欲無關。

得益於她有限的活動區域,只要控制住自己不去聯想,這倒還並不算特別難耐的折磨,反而,或因爲強迫大腦放空太久的關係吧,時間長了,意識就有些迷濛起來。

沒有拒絕睡夢的理由,清醒着更難受些,所以放任身體失去知覺。

最後,有人似乎在耳邊說了些什麼……似乎……是什麼……

……稍,稍等麼……

沒關係,我……很擅長等待……

一夜無夢,再次睜開眼時,晨光中,小屋裡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睡眠不足中……頭暈……那麼這章就囉嗦成這樣吧……OTL

旅行結束,進入下一個章節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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