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想

想一想

不久前,練兒還在對我說,要人陪伴身邊,不是爲了要人整日操心怎麼保護她。

其實她不知道,大部分時候,往往只是爲了不做她的累贅,這個人就已是必須竭盡全力了。

諷刺的是,即使竭盡全力,結果卻常是背道而馳。

懊惱,甚至難堪,這並不僅僅是自尊或別的什麼問題,自己曾經對她許諾要同進同退生死相隨,說出這句話,並不只代表要有生死相隨的心,也必須要有同進同退的能力,若是牽絆住了她束縛住了她,令她無法隨心所欲展翅高飛,那麼此諾,不如沒有。

她並不是需要一個可用之人,而我卻必須成爲一個對她而言的有用之人,這兩者,並無衝突。

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好好的解釋給她聽,想來她也是聽不進去的。

那一日到最後,練兒還是同意了與鐵老爺子一起行動,與其說是同意,看着倒不如說是負氣,之後每日裡早出晚歸也就罷了,回來房中時也常是端着臉,說不到幾句話就要閉目打坐,非要我去主動搭話,纔會愛答不理的回上兩聲。

原來還以爲她是犯了孩子氣,不久就會好,然而不知不覺幾日過去了,這情況卻絲毫未見好轉,除卻幼年最初她單方面與我關係不和時,這種情況可說是從未有過的,我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那便是自己真把她惹生氣了。

這讓人有些不知所措,因爲這是第一次,她對我的要求,和我對自己的要求,產生了矛盾。

然而,即使沒有太好的應對之法,原則問題上卻恕無法退讓,所以,目前能想到做的,也唯有委婉求和,慢慢證明,證明自己是能與她並肩,而不是需要活在羽翼和庇護之下,拖累了她的飛翔。

爲此即便要惹得練兒暫時不快,也莫可奈何,只盼她能早明白自己一片苦心,然後,還得願意領情才行。

除了和練兒相處上的這點小波折外,這幾天總得來說還算過的舒心順利,前兩天頭上的傷口還時時刻刻的折磨着人,漸漸卻也緩過來了,有了充足的休息和水分補給,鼻腔莫名的出血也不曾再出現過,鐵老爺子和練兒每日都會去外頭探聽尋覓,一人獨處時,那位年輕的嚮導便常常會帶些清涼消暑的瓜果甘草來探視聊天,倒也不會寂寞。

可惜練兒還在與我負氣中,以至於每晚歸來時,對那些特意留給她的香甜瓜果連碰都不碰,真是讓人無計可施。

另一個讓人無計可施的地方是身體的恢復速度,可能的話,真想能迅速好起來和他們共同行動纔是,畢竟此乃自己一路前來的根本目的,然而四五天過去了,除了感覺不再難受外,身子卻始終是有些輕飄飄的,使不上太多力氣。

對此,縱然再焦急,也不敢冒進,冒進的結果往往是欲速則不達,所以也只能每天按固定的節奏打坐調息,更多的時間,都花在了發呆和倚在窗邊看風景這兩件百無聊賴事上。

壁毯大枕鉤花巾,花窗前廊葡萄藤,這些在普通中原人看來滿是不同的異域風情,在自己眼中卻少了幾分新奇可言,看多了也是無趣。

倒是常常會聽到歌舞聲,隔上一天便會有那麼一兩次,就在西側窗外的院落裡,那是客棧主人自己的院子,維吾爾族本就能歌善舞,不忙的午後閒暇,總能見到一干人聚在一起,或坐在廊下,或坐在葡萄架下,備上瓜果奶品邊吃邊聊,到高興處手鼓響起,主人或彈或唱,其餘人情不自禁地相和起舞,節奏歡快活潑,院中一片歡騰。

對這意外的一幕,剛開始時覺得有些吵耳,到後來煩悶了無聊了,推窗望去,見那些載歌載舞,無憂無慮,又覺得很是陶情適性,解悶消愁,便也樂得見這歡歌笑語每日上演。

如此反覆兩三天,自己這個樓角窗邊的觀衆也逐漸被人發現,尤其自娛自樂的人羣中碰巧還有熟識者,那嚮導小夥既稱是店主的朋友,自然也在其中,自從發現了我,便三番四次的遠遠對着窗口鞠躬行禮,一副熱情相邀的架勢,縱使每次都被我指指傷處,搖頭婉拒,卻好似從不灰心,下一次仍然熱情如故。

這天是到達異域後的第五天,不知外面進展如何,但對自己而言日子依然單調無趣,午後葡萄架下照舊響起了歌舞歡聚的喧囂,那小夥今日也在其中,慣例的邀請失敗後也不氣餒,反而在衆人的起鬨下,抱起維族那造型獨特的樂器,自彈自唱起了一首旋律歡快的歌曲。

他用的是維族土語,我自然聽不懂唱的是什麼,一開始還含笑在窗邊傾聽,漸漸卻似乎覺得有些不對,且不說這小夥歌唱時瞬也不瞬的看着這邊,目光專注,就是他身邊那些起鬨的人們,雖是有說有笑氣氛熾烈,但眼神也都不約而同的向了這邊,時不時瞥到我身上來,好客之外,彷彿帶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察覺到這種曖昧的存在,一個念頭快速掠過心底,再看那自彈自唱的年輕人,想想他連日來的積極與熱忱,霎時,感覺臉上的笑容僵了起來。

然而無論自己怎麼想的,別人畢竟還是一番美意,所以仍不動聲色的堅持聽了下去,直到一切告一段落,找個機會關上了窗戶,臉上勉強維持的微笑才淡了下去。

籲一口氣,雙手捂臉,揉了揉發酸的肌肉,正要整理一下頭緒,卻驀地聽到門邊一聲冷笑。

“練兒?”一驚之下都不必回頭,憑這一聲笑就已經很清楚的知道了身份,果然,那倚在門邊的少女不是她還能是誰?這幾天連日在外奔波,回來時難免風塵僕僕,平時我都爲她備好了洗漱用水的,不過今日回來明顯早了,當下自己第一個念頭是水還沒備,便道:“你先等等,我去叫人燒熱水送過來。”說罷便要往外去。

哪知到了門口,卻被人一把攔住。

一怔,這才發現眼前的人神情不對,一張絕色容貌此刻繃得緊緊的,簡直就是面挾寒霜,再聯想到剛剛一聲冷笑,自己心中一動,卻不方便先點破,只好故做不知,詢問道:“練兒,怎麼了?攔住我是有什麼話說麼?”

她先是瞪目不理,好似心頭火起,又似碰到了什麼難題,偏頭皺眉一副思考神色,想了又想,纔再盯住我,開口道:“我來問你,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嚮導了?”

知道她心直口快說話毫無遮攔,卻也沒想到竟是這般直接,反倒弄得我又是一怔,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若是換另一個人這樣問起,自己必是斷然否定的,但由練兒道來卻反讓人不太肯定……不肯定她所謂的喜歡,究竟是哪一種含義……

那種最普通的,帶着……某種醋味的含義,真可以如此認爲麼?不敢期待,所以只敢用最穩妥的做法,輕笑道:“不討厭便是了,畢竟人家救過我的命。”

“是。”少女卻寸步不讓,練兒雙目灼灼的逼視道:“他救了你的命,抱了你躲起來,還幫你止血,如今天天在院子裡唱歌給你聽,所以,你喜歡他嗎?”

“練兒……”

嘆口氣,實在無法在這樣的目光下再繞彎子下去,我放棄了試探,如實道:“練兒,我以前也曾說過,喜歡有很多種,是,我不討厭他,若說喜歡,也許也有一點,但那點喜歡和對你的喜歡,是完全不一樣的,毫無可比之處。”

“自然不同。”誰知道她卻緊接着說了這麼一句:“我看得出來,他對你有意,你若也喜歡他,那便是男女之情,自然與對我的不同!”

萬萬沒想到她竟有這樣一句,萬萬沒想到。

我盯着她,嘴張了又張,卻全不知該說什麼是好,一如此時的心情。

該慌嗎?該急嗎?該解釋嗎?該覺得氣惱?亦或該懷抱希望?百味雜陳太多,人反而沒什麼表情起來,過了一會兒,才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道:“若那真是男女之情,練兒,你又待怎樣想?”

她仍是皺着眉頭,道:“都說男女愛慕,極爲尋常,我若喜歡上什麼人也不怕你知道,所以……所以你,你直截了當承認了就好,我最討厭人家繞圈子瞞着我……”說到後來,卻似乎又懊惱起來,聲音越發的小。

她在懊惱什麼?已經實在沒有力氣去猜了,那回答聽入耳,如一把刀在心頭劃過,雖因早有防備傷不到要害,只是在表面留了淺淺一道口子,但鈍痛蔓延開來,帶着酸澀感,卻反而比痛痛快快捱上一刀來得更爲磨人。

“練兒……”已思考不了太多,所以接下來做的事並未經過大腦,只是近乎本能的湊近,看着眼前這名妍姿俏麗的少女,伸手撫了撫她的臉,溫暖細膩的觸感令人愉悅,我笑道:“若是你無所謂,那我更無所謂,不過便也意味着從此,像這樣的事……”低頭,碰了碰那雙柔軟的薄脣,“或是這樣的事……”一路而上,輕咬了咬那右側耳垂:“從此以後,我只會接受他這樣對我,也只有他有資格這樣對我,忘了麼?唯有那第三種情,纔是可以做這種親密之事的。”

這樣近的距離看那雙眼眸,能清晰的分辨出眸中掀起的變化,練兒的眼神轉變極快,從迷茫到詫異再迅速轉爲了一種凜然,她或者並不曾思索太多,比起在複雜的迷宮中思索,她更善□□速做出最直接的反應。

“他沒有這資格!”終於,這便是她的直接反應。

心中總算是緩過了一口氣,隱隱泛□□點欣慰,鈍痛的淺傷由此得到了安撫,這次是真的笑了,便追問道:“那麼,誰有資格?誰有資格這樣做?”

“誰也沒有!”她斬釘截鐵回答道:“我喜歡碰你,別人就不能碰!你可以喜歡別人,但不能比喜歡我更多!”

強勢,蠻橫,佔有慾,獨斷專行,隨心所欲,一如既往的這些言行。

“可是練兒……”我提醒道:“咱們倆,並不是一男一女哦,做男女之情才能做的事,你不覺得怪異嗎?”

想給她時間,想讓她慢慢思考,甚至,想貪戀久一點那懵懵懂懂的親暱,但終究還是忍不住點破了這一層,那一瞬,真盼着她能脫口而出點什麼,但,也怕聽到她脫口而出點什麼。

“我……”最終,她說的是:“我,我要去宰了那人!”

一聲嘆息,忍不住一聲嘆息,嘆息之餘卻忍不住微笑起來,果然又是如此,比起繁瑣的思考,直接除去帶來威脅感的存在更好,果然,這便是我的練兒吧。

一把拉住就轉身真的要付諸行動的少女,環住她的腰,把頭靠在那纖細的肩膀上,阻止她行動之餘,喃喃的,彷彿自語般的說道:“練兒,別這樣,你多想想,仔細想一想,相信我,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或者,這樣的勸說顯得很有些詞不達意,卻是此刻自己實實在在的心聲,多想想,練兒,多想想,仔細想一想,然後,相信我。

只有這樣,我才能看到未來。

話說,這章是不是被作者君寫得晦澀無趣了……OTL

下章來些打打殺殺調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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