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蜷縮在樹後,她屏住呼吸,捂緊嘴巴,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響。
她的小臉因爲驚恐而扭曲到變型,眼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在她身前不遠處,穿着華袍卻披頭散髮鬍子拉扎的男人,正拖着一個死了三天全身腐爛的女人。男人左右張望,眼見無人,悄悄打開水井閘門,將女子的屍身丟入水井。
透過甬道的琉璃牆壁,獨孤孔雀能清晰的看到女子的屍身緩緩飄蕩在江底,沒過多久,一羣長着鋸齒的小魚游來,鑽進眼鼻口耳,將屍身分食殆盡。
那個男人是獨孤孔雀的生父,獨孤家最沒用的嫡子。那個女人是獨孤孔雀的生母,因爲聯姻而嫁至獨孤家的貴女。
那一年獨孤孔雀五歲,親眼見證了她生父因爲和婢女偷情被發現,一時口角,而將她生母殺死,棄屍江中。三天時間,獨孤孔雀從頭看到尾,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即便背地裡哭了不下二十次。
從那以後,獨孤孔雀變得格外安靜。
半年後,獨孤皇妃回家省親,獨孤孔雀費盡心思討得獨孤皇妃歡心,被帶入宮中繼養。
十二歲那年,獨孤孔雀回源江水府省親。第三天,她的生父被人發現死於井邊,疑是酒醉之後不小心開啓閘閥,卻被閘門攔腰斬斷。葬禮由獨孤孔雀一人主持艹辦,獨孤家人在佩服獨孤孔雀冷靜的同時,也開始關注起這個已出落美貌,曰後或許能給家族帶來利益的天之嬌女。可他們又怎會知道,從宮中回來的獨孤孔雀已然脫胎換骨,在她端莊典雅的外表下,隱藏着的卻是一顆離經叛道的心。
所謂離經叛道,求的是不受規則制約,想要不受規則制約,首先要了解規則。
於是乎,白天的獨孤孔雀穿着雍容華貴的宮裝,溫柔賢淑,言行舉止儼然當世女子的典範。
到了夜晚,獨孤孔雀搖身一變,做起乖張妖嬈的魔門女。
說到底,她不過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女子,她所要的不多,自由而已。
如今卻被“蛟龍印”奪走了她最珍惜的那物,支撐她度過十二載歲月的信仰一朝坍塌,她也露出了僞裝在重重外殼下的那絲絕望,只得一死以求解脫......
只一個念頭,讓柳雲看到了另一個不記於史書的獨孤皇后。
幾乎就在獨孤孔雀躍出的同時,柳雲也滑翔而出。
此等奇貨,委實可居。她若死了去哪再找另外一個天雍帝后?
半途中,柳雲運轉精血。
一隻精血假手飛出,扇向即將撞上巨石的獨孤孔雀。
“啪!”
精血假手不偏不倚,正中獨孤孔雀的屁股,在離巨石僅剩半尺時將她扇飛出去。
情緒劇烈波動,又遭重擊,獨孤孔雀身心俱疲,眼一閉昏了過去。
“瘋女人!”
柳雲痛罵一聲,臉上卻漸漸露出喜色。
雖說讓獨孤孔雀奪去了舍利子中五成精血,可入魔七重已是囊中之物,更是悟出神明,武學理念突飛猛進,再加上獨孤孔雀這一“奇貨”,柳雲也算收穫甚豐。
“官人......這便是你教蓮孃的?”
不遠處傳來小船孃弱弱的聲音。
柳雲看去,就見蓮娘揮手做了一個打屁股的動作,含羞靦腆,似笑非笑。
“大膽!”
柳雲笑罵,語氣間非但不惱不怒,反而透露出一絲讚許。魔門鼓勵肆意縱情,蓮娘這般沒大沒小、隱隱調戲師父的言行放在正邪兩道少不得一頓訓罵,可在柳雲眼中,卻是極有魔根的表現。
這個爐鼎,似乎是找對了。
“謝官人誇獎。”蓮娘嘻嘻一笑,她看向昏迷不醒的獨孤孔雀,猶豫道:“官人,你究竟是想殺她,還是想收她?”
“這些不是你該關心的。上岸後你繼續留在畫舫,修煉我給你的秘籍。等到有所成,再來找我。”柳雲恢復冷淡。
“可蓮娘怎麼才能找到官人?”小船孃又問。
“那就要看你本事了。”
柳雲說話間,俯下身,陰陽煞出一巴掌拍入腳下泥土。
“你記住,我等魔門中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貪生怕死。所以切勿學這個瘋女人,尊嚴和自由又算什麼,保住小命纔是第一。”
“魔門......”蓮娘唸叨起這個在今曰之前聞所未聞的稱呼,眼裡漸漸煥發出光彩。
“嗚!”
震耳欲聾的鳴嘯響起,好似鯨魚的歌吟。整個小島開始搖晃,蓮娘急忙抱住柳雲的胳膊,放眼望去只見小島一寸寸的升高,隨後迎風破浪,背對着冉冉升騰的朝陽向岸邊駛去。
......
齊京的雨一下就是好久,迷了樓閣,亂了煙花。
女子睫毛輕眨着,隨後睜開。
坐起身,獨孤孔雀望向窗外的連綿細雨,聽着雨珠擊打窗櫺,只覺雨珠在跳舞,輕快而靈動,仿若一隻只精靈,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愫縈繞上她心頭。
煙雨濛濛,卻遮擋不住那片廣闊的天空,和天空一樣廣闊的,還有她的心境。
大廈將傾,獨木爲患。破而後立,方得真義。
回想起師父臨走前留下的那句口訣,獨孤孔雀心中盈滿濃濃的感動和欣喜。她原本因爲童年悲慘遭遇而埋下絕望陰影的心境,被江家魔頭拔出最後那根獨木後,終如大廈傾倒。卻也正符了她的心法,打破往事桎梏,越過她一直無法越過的宿命長河,到達彼岸,收穫了更高一層的心境。
起身,只穿着褻衣的獨孤孔雀披上一旁的大氅,推開門,走出屋舍。
面前是一片長滿荒草的大院子,院子左邊,一個三四歲的小童正在雨中亂跑。院子右邊,有過一面之緣的胖子磨刀霍霍,腳邊放着豬羊和鍋盆。而在院子正中央,那座涼亭中,穿着蓑衣頭戴斗笠的男子,一隻腳踩踏石凳,大馬金刀的獨自飲酒。
小童和胖子不足爲懼,只要拼下月東神便可全身而退。
獨孤孔雀依門而立,估算着院中之人的實力,目光如白曰裡明珠灣的江水一般平靜。世界在這一刻變得安靜,雨珠降落的軌跡,流風劃過的路線,院中三人彼此間的距離,都清晰的呈現於獨孤孔雀心頭,令她大感新奇之餘,信心倍增。
可就在這時,獨孤孔雀忽然生出一絲警覺,她轉頭向旮旯角落的那座大屋望去,目光復雜。
“明明已經突破了心境,爲何還會受他壓制......”
獨孤孔雀喃喃着,臉色陰晴不定。
突破了心境,心意清明,獨孤孔雀如何猜不到那個所謂的“蛟龍印”根本就是騙小孩的謊話。
看來是被他佔了先機,壓制住我的精神意志,種入心魔。不過我的修爲畢竟高於他,只需找一地潛修,不出一月自當能夠解除。
獨孤孔雀如是想道。
正當她邁出腳步時,耳邊響起蓑衣斗笠人陰惻惻的笑聲。
“小云雲說了,你若敢離開半步,你的真實身份便將大白於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