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魔界

妖魅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了那艱難坎坷的千年。

妖魅原名,叫做鎏芸,侯爵的小女兒。她本該在錦衣玉食的環境下成長,奈何生不逢時,恰於亂世——那是魔祖隕落後魔界大亂的日子。

貴族間相互殘殺,都妄圖坐上冰冷的王座。在沒有血親繼承王位的情況下,向來是成王敗寇的道理。

鎏芸家無意於王權爭奪,卻仍沒能躲過被滅門的命運。最終只有鎏芸逃走,哥哥鎏鈥下落不明。

而鎏芸因爲容貌出衆,年紀尚小,被人抓去了煙火之地。鎏芸性子溫和,骨子裡卻又一股倔強的狠勁。多少年來一隻嘗試逃跑,反抗,甚至殺死過前來的客人。

鎏芸受了很多苦,每次失敗的出逃後都會有一次幾乎要她性命的毒打。就這麼渾渾噩噩地度日,直到聽聞了魔祖女兒登基的消息。

魔主肅清魔界,鎏芸的日子一下子好過了起來,再沒有了無止境的刑法折磨她,客人也皆是風趣有禮的名門望族,對她並不糟糕。鎏芸漸漸地放棄了逃跑的想法,自己舉目無親,即使離開了也沒有去處,不如安逸待在這裡,至少衣食無憂。只是偶爾她會懷念起兒時的快樂時光,思念起杳無音訊的哥哥。

後來一日,有人要出重金贖她,那金額是她聞所未聞的龐大。她驚詫不已,卻是被引見到一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面前。女孩穿着華麗繁重的服飾,一張臉美得連女子都挪不開眼,一雙無底的紫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良久,“久聞汝名,隨孤離開吧。”

鎏芸那一刻才知曉,面前着女孩竟是剛登基的魔界之主,夜脩冷玥。

夜脩冷玥物色魔將協助自己管理事務,聽聞一個煙火之地的女子心性剛烈堅強,因爲傷客無數而名聲大噪。她派人去打聽,方知曉那是一位已逝貴族的孤女,冷玥心生興趣,便將鎏芸贖回。

鎏芸卻是沒讓她失望,在經歷刻苦的訓練後,實力飛速上升。本就有貴族血脈的底子,她變強的速度是其他幾位魔將難以匹敵的。

鎏芸一改過去溫和隱忍的性子,搖身一變成爲了心狠手辣的魔將妖魅,徹底同過去斷絕了聯繫。

魔將的待遇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但妖魅偶爾還是會念起自己失蹤的哥哥。無數的魔族奉她之命去尋找卻都沒有音訊。

妖魅幻想過無數次兄妹重逢的場景,卻唯獨沒有想過,兩人有朝一日竟是站在了對立面上。

鎏鈥的變化不大,妖魅只消一眼便認了出來,只是鎏鈥並沒有認出妹妹。其實當真怨不得他,過去那個栗色短髮聲音軟糯的小女孩,已經成爲了美豔強大的女人。

轉瞬千年,滄海桑田。本該殊途同歸,奈何同道殊途。

世人道魔族無心冷血,只因未見其癡狂長情。

妖魅紅着眼,從夢境中悠悠轉醒。身體被重重鐵鏈鎖在營帳一角的巨大十字架上,眼前站着自己心心念唸了千年的哥哥。

鎏鈥本是望着她在發愣,不料她突然醒來,臉上的迷茫和眼底的悲傷還沒來得及收起來,被妖魅盡收眼底。

鎏鈥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馬上換上一副冷冰冰的模樣,用不帶任何感情 色彩的聲音開口詢問有關新主的情報。

妖魅體內某處一抽一抽地疼,她乾脆閉上眼睛,不去看這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唯一親人。

鎏鈥沒有惱,在妖魅閉上眼後,他的眸子又染上了茫然和困惑,反覆用目光描繪她明豔的眉眼。

真的,好像。

鎏鈥想問的話堆積在嘴邊,卻是一個也說不出口。

他想起那個奉命去刺殺妖魅的深夜,妖魅的刀尖已經抵上了他的喉嚨,卻在黑暗中看清他的臉後驚慌失措地偏開刀,不顧自己的肩膀撞上了他淬了毒的劍鋒上。

當妖魅昏迷着從九頭鳥上墜落,他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接住了她。周圍爆發出俘虜魔將的歡呼,他卻先手忙腳亂地替她解毒。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對敵方產生類似憐惜的感情,可能是因爲妖魅的手下留情,也可能是因爲,她

讓他想起了妹妹。

鎏鈥手指顫動一下,妹妹,多麼陌生又遙遠的詞彙。他唯一的妹妹,千年前,被他弄丟了。

營帳中的氣氛一時間詭異又靜默,兩個魔族都各自陷入了回憶織成的大網中,被縛難離。

人間

夏玥靠在少管所的牆角,半闔着眼,卻依然敏銳地察覺到對面幾個小混混中間的騷動。

一個留着長髮的青年掐滅了手裡的煙,給其他四個人交換了個眼神。五個人馬上將夏玥團團圍在了牆角。

夏玥登記的時候瞄見了長髮青年的資料。周明,十七歲,因帶人勒索女生被拘留五天。似乎己經是少管所的常客了。

夏玥直起身子,警覺地背靠着牆壁,手無意識地摳住牆漆,留下了淺淺的月牙形凹痕。周明吹開一縷擋視線的長髮,斜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夏玥,片刻後露出一個惋惜的冷笑。

“不好意思哈美女,有人花重金買你的命咧。”

不等夏玥反應,一記重拳打在了她的太陽穴上。她的眼前瞬間金星點點,頭撞在了牆壁上,舊傷復裂,疼痛幾乎讓她失去了意識。接着雨點般的拳頭落在了身上。

夏玥滿嘴的血腥味,蜷作了一團,混沌的意識中閃現出一幅陌生的畫面。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孩縮在牆角,被一羣半大的少年拳腳相向。女孩雙手抱住膝蓋,陰鬱的紫眸裡辨不出情緒,烏青的傷痕遍佈全身,卻沒有反抗。“剛剛在鬥獸臺上你不是很威風嗎,你個小賤人,蛇王不是都被你斬殺了嗎,你不是很有能耐嗎,反抗啊!垃圾!”

畫面轉瞬即逝,隨即出現一個蒼老的男聲,“臣來接您回家了,吾主。記住,您是魔祖的女兒,魔界最尊貴的女子,從此再無人敢欺您,夜脩冷玥主上。”

一種電流般的戰慄爬上了夏玥的脊髓,劃過了她的靈魂。

周明止住了其餘幾個混混的攻擊,從口袋中抽出一把彈簧刀,半蹲在夏玥身旁。“都結束了,美人。”

刀鋒閃動着冰冷的光落了下來,卻被截在了半空。夏玥一手撐起身子,一手穩穩地握在周明的手腕上。紫色的霧氣從她手心裡滲出,進入了周明的皮膚。

周明陡然爆發出慘叫,他的右手己瞬間粉碎性骨折,永久性殘疾。本在一旁預備看戲的混混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呆呆地看着站起來的夏玥那雙非人的紫瞳。

夏玥不比他們高,那雙眼卻像是在居高臨下地蔑視。她朱脣輕啓,吐出了兩個字,“螻蟻。”聲落之際,餘下的幾個混混盡數倒地,關節錯位,哀嚎一片。

夏玥腳踩在周明的肩頭,從地上拾起一條剛掉落的手鍊。這是一條銀白的女式手鍊。夏玥審視片刻,踩在周明肩上的力道微微加大,“哪來的?”

這條手鍊夏玥見過,在尤子惠的手腕上見過。

周明抖着聲音回答道,“勒,勒索來的。”“爲什麼去勒索她?”周明半天不肯吱聲。夏玥手指環上了他完好的左手腕,開始施力。

“有人,有人指使的!”周明幾乎是尖叫出來的,對這個女孩的恐懼己經深入骨髓,使他遺忘了曾應下保密的承諾。

“是有人花錢讓我和兄弟去堵她的,但我不記得那人長什麼樣了,似乎,似乎是個女生!”

夏玥若有所思地擡起踩在周明肩上的腳,瞭然地點點頭。不出所料,尤子惠的事確實是經人一手策劃想嫁禍給她的。只是不知道是哪個女生,對她如此恨之入骨,不惜將無辜之人捲入。

拘留室的門突然開了,一個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一臉錯愕地看着滿地哀嚎男生中間站得筆直的夏玥。他也是收了程瑾鈺父親的錢,答應說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管不顧。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被傷到奄奄一息的是那羣無法無天的小混混。

夏玥恢復正常的黑眸注視着他,無端讓他脊背發涼。他本來就心裡有愧,明知道這關進去的女孩可能有性命之憂,卻裝作視而不見,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他定了定神,盡力不讓自己的慌亂流露出來“夏玥,有人來保釋你了。”

敢在這個風口浪尖來保釋我的,恐怕是連程瑾鈺她爹都忌憚的大人物。夏玥從男人身邊擦過,耳語道“程瑾鈺的死與我無關,告訴那個老男人別再來打我主意了,否則他下場會比周明更慘。另外希望警方遵守承諾,還我清白。”

夏玥走出拘留室,才驚覺身上的痠痛。後腦的傷又裂開了,長長的頭髮被鮮血凝在了一塊,太陽穴似乎是流血了,血滴在眼睫毛上,略有些擋住視線。

一隻青筋分明的手撫過她的額角,逆着光,她看見了御千洛冷峻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