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慶帝剛纔嚇得心臟嚯嚯直跳,尚未做出反應,便聽右側又是一陣整齊劃一的馬蹄聲響,這回是沭河軍的旗號!
只見皮休一身鐵鑄鎧甲,領軍以曲線蛇形衝來,叫人摸不清方向,到了臺前也是一般的原地止馬,發出一聲踏響,跟着便向皇帝行禮。
沭河軍與左軍並排而立,中間空出一片一里寬的空地,緊接着鼓聲急驟,一員矮胖將軍領着二千五百步卒,列成方陣踩着鼓點吼叫着按刀疾步,衝入場來,卻並不走到臺前,而是在兩個騎軍陣後中間的空地停下腳步,同時抽刀斜劈,大吼一聲“殺!”
這時只聽“嗆啷”一聲,原來是一個西域使節嚇得撞翻了酒盞。但是此時沒人會去嘲笑他,因爲所有人都被這場景震撼住了。
只有兵部尚書徐夏威神情複雜地朝李毅的方向瞧了一眼。他此刻滿腔的憤怒,同時意識到整個兵部都被李毅擺了一道,因爲如今的演武開場與兵部定下的程序早已是大相徑庭!
他媽的李毅……
他決定明天去找季澤好好地聊聊,本來兵部已經釋放出息事寧人的訊號了,連湯柏半夜找到他家門哭訴羞辱之事,他也給安撫了下去,可是這個李毅,到處樹敵不計後果,簡直恁的囂張!
此刻豐慶帝也察覺程序與兵部呈上來的《大周豐慶七年元旦大演武章程》頗有不同,但是此刻見到場地中品字形立陣的三軍,威風凜凜,殺氣騰騰,自己早已經是熱血沸騰,根本沒心思管顧這些細節。
校場邊號聲一變,兩部騎軍同時從鞍韉下取出白木套頭,將所有的長矛全都封刃,正當豐慶帝疑惑不解時,但見兩軍左右掉轉,矛頭齊刷刷指向對方,同時褚垓揮舞旗幟,後軍排着整齊的隊形緩緩向後退卻,連刀帶鞘舉着掠陣。
觀衆席上左邊末尾的吳衛此時正站在折凳上,奇道:“老陸,你瞧,司馬將軍和皮將軍這是要對衝?”
陸鴻雖然沒參與大演武的排演,但是連日來後軍的訓練都是由他一肩挑起,因此細節上褚垓早已多多少少透露了一些,知道確實有對衝這一節,跟着便是三軍混戰一番,收兵完事兒。
他們這處地勢最低,索性也不去觀瞧,左軍和沭河軍的斤兩他大致清楚,騎兵衝鋒也沒多少花樣,想都想得出來。他現在唯一吃不準的,就是褚垓的體力。
雖說這老褚已經閉門休息了兩日,今天瞧他進場的步伐也還算穩健,但是陸鴻心裡總是隱隱有些擔心。這事說到底還是得怪李毅,如果他肯讓褚垓留在青州的驛館裡好好休養的話,說不定今日已經大好了!
不過他不能在別人面前說這些牢騷,畢竟
正是褚垓拖着病弱的身體,才讓李毅有足夠的理由將他排除在大演武的名單之外,他如果爲這事說了李毅的壞話,那麼別人很可能便會以爲,他只是爲沒能參加大演武而發牢騷詆譭上官罷了……
事實上,不論是甚麼樣的原因,陸鴻也絕不會去說李毅的不是。因爲兩度將他提拔起來率領後軍作戰的,就是這個看起來不太靠譜的督帥……
他自認爲不大看得懂這位行事乖張的督帥,而且相信很多人都是這個想法。此刻不禁又想起趙四對他說過的那封信,咱們的李督心裡,究竟藏着些甚麼秘密呢?
正當他的思緒越飛越遠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的鎧甲在被人拉扯着,跟着便聽到吳衛咋咋呼呼地大喊:“快瞧,第四衝了!皮將軍險些被挑下馬……欸?怎麼停了?”
陸鴻忍不住擡頭望去,只見兩軍已經各歸原位,而且都“折損”了部分人馬,對衝時只要有落馬或被刺中的,全部視作“陣亡”,必須自覺走出戰陣,退到一邊觀看,以防下回衝鋒時被馬蹄所傷,有些真實誤傷的,則馬上擡到後場醫治。
這時場邊爆發出一陣陣喝彩聲,許多人都情不自禁地站起來伸長了脖子觀賞。
這些人大多數沒上過戰場,從未見過真正的騎兵對衝是何等模樣,今日有幸參與盛會,盡皆熱血沸騰,倍感刺激,個個大呼酣暢。豐慶帝甚至走到高臺邊緣,朗聲問道:“朕的左路軍兵馬大總管何在?”
李毅步履沉穩,徐徐走到場上,行軍禮道:“臣在!”
只聽豐慶帝問道:“接下來是甚麼陣仗?”
李毅揚聲道:“三軍交戰!”
豐慶帝興奮得臉頰潮紅,從腰間掣出皇帝儀劍,揚手擲下臺去,沉聲喝道:“哪位將軍得勝,賜朕寶劍,麾下升勳三階!”那寶劍甫一出鞘便光照數尺,三指寬八棱面,通體清冷水色,隱現火光,劍柄上赤紅纏繩,無穗。那寶劍落到臺下,剛好直挺挺地墜在一名青州軍掉落的鐵盔上,“奪”的一聲,竟刺了個通透!
校場中頓時“嘶嘶”地響起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司馬巽、皮休、褚垓三人盡皆目露精光,眼睛都定在了那柄寶劍之上,衆軍聽聞可升勳三階,盡皆大呼萬歲!
豐慶帝袍袖一揮,竟不回座,威風凜凜地直立臺上。
這下可苦了李毅,本來擬好了兩部騎軍對衝之後,人數便與後軍相當,然後三軍各相廝殺,以平局收尾,皆大歡喜。可是這豐慶帝偏偏又出這等幺蛾子,他內心掙扎一番,只得恭恭敬敬地領旨:“謹遵聖命!三軍聽令——”他側身半對着校場正中,喝道,“戰!”
三軍人
馬頓時齊聲大吼:“殺!”然後各按主帥旗號指揮,陣型轉動,彷如三頭猛獸,同時蓄力,隨時上前撲殺!
豐慶帝見狀,表面嚴整肅穆,其實心中得意非凡,一柄寶劍、幾千個虛銜,就引得李毅手下三員大將互相賣力攻殺,這纔是他真正想要的效果,這纔是真正的帝王權術!
呵呵,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古今不過如此!他心中冷笑着,卻見一直以逸待勞的後軍已經開始移動陣勢,緩緩向左軍壓來,但仍是十分謹慎,嚴守門戶。
褚垓心中所想的,不過是左軍最強,後軍最弱,如能引得對方兩軍互相廝殺,自己坐收漁利,那是最好,如若不能,也最好先擊敗最強的左軍,再與沭河軍慢慢周旋。
不過那兩位都不是傻子,皮休雖然不是盧樑的入室門徒,但也在神機將軍府多年,因爲忠心耿耿而得到將軍青睞,得以收入神機門中,因此他和司馬巽雖然不是師兄弟,卻是同門。
他與司馬巽一個眼神交流,便已定計,先吃掉老褚這個“外人”,再堂堂正正一決勝負。
畢竟他也想正經贏下將軍的二弟子一回!
司馬巽既已知他心意,便假意收縮陣型,緩緩撤了數十步,只等後軍陣型稍現裂痕便發動衝鋒,給予當頭一擊。皮休也約束衆軍,假意與褚垓聯袂攻敵,實際上已看準了後軍後路,隨時準備大迂迴分割絞殺,這戰術正與沂水畔撲殺南唐數千人如出一轍。
陸鴻一眼便瞧出兩人的打算,心中暗叫不好。吳衛在一旁興奮地道:“瞧啊,司馬將軍要被兩面夾攻了!”
陸鴻搖了搖頭,苦笑道:“老褚完了!”
吳衛聽了便轉過頭瞪着他,一臉不信之色,左近的幾十個國學生也拿輕蔑地眼光掃過來,顯然都認爲這個坐在末位的軍官在胡吹大氣。
其中一個日本的留學生,還念着方纔被陸鴻恐嚇的仇怨,禁不住向同伴說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位司馬將軍情勢危殆,爲何會有人覺得那位褚將軍反而不成?”
那同伴腦門上剃了個半光,噘着嘴搖頭晃腦地道:“那他八成是個瞎子!”
先前那人又道:“可小生瞧他可是個軍官呀。”
後者便道:“瞎子軍官,也是有的……”這兩人漢話字正腔圓,聲音又大,引得衆人齊聲嬉笑,一邊笑一邊拿戲謔的眼光在陸鴻身上轉悠。
這邊後軍撇下來的十幾個軍官士兵盡皆發怒,一個個手按刀柄便要上去教訓教訓那兩個傢伙。此時卻聽陸鴻一聲驚叫:“不好,褚指揮暈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