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俘虜的嚮導說,西面那個簡陋的兵寨是自古以來就有的老寨子了,還是過去大周武帝北伐兩胡時留下來的,叫做“飛星寨”。
以前是作爲征伐奚人的沿途護糧兵寨之一而設立的,三流子特地派人去摸索過,如今只是一個方圓半里多、剩下一圈半人高殘破土牆的遺蹟罷了!
但是他們並不準備去騷擾那個地方,這種野外的駐兵地點,即便再破爛,好歹也有個低矮的圍牆,很可能已經成了奚人遊騎經常光顧的歇腳地!
況且從俘虜的口中也證實,這個飛星寨幾乎就是奚人在此地的一個標誌性“建築”,不僅巡騎會在此逗留,過去遊牧的小部落也經常選擇此地落腳,甚至在某一段年月,飛星寨還曾作爲莫何弗部長期的遷徙中轉地和遷徙過程中老弱掉隊牧民的安置之所。
因爲莫何弗部屬於奚人五大部之一,受他們的影響,在牧民當中,飛星寨又有着特屬於奚人自己的稱謂——土牛欄。
因此他們想要不動聲色地殲滅那七八百敵騎,顯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況且身後還一直跟着一個大尾巴……
陸鴻的想法是,如果能夠成功甩脫那三百多人的騎軍,就想辦法摸掉那個輜重馱隊,這是他在徐州練就的老本行了,因此大隊人馬雖然一直在躲避着後面的追蹤,卻總是不曾偏離駝隊的路線太遠。
眼看着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那隊追蹤的騎隊也主動撤出了追蹤——他們晚上便不敢再跟了,這茫茫的草原到處都是沒過膝蓋的草甸子,黑燈瞎火的,隨時可能遭遇一場致命的伏擊。
陰魂不散的追蹤者總算是走了,可是那支馱隊也直接偏離了原來的路線,徑直向濡河谷西口而去。
陸鴻當即招來了趙清德,問道:“趙旅帥,士兵們怎樣?”
趙清德知道他想問甚麼,直截了當地說:“打不成,都疲累得很,那支馱隊就放過去罷!”
陸鴻點點頭,下令再往東轉移三裡地,找個合適的位置安營紮寨。
前半夜倒沒甚麼異動,除了斥候營不斷地發來消息說左近又有騎隊多少人經過,並沒有直接前來騷擾他們的敵軍,但是他們先前休息的那片河灘地卻接連發現好幾撥散騎的蹤影。
可能是前頭追蹤他們的那股騎軍將他們的蹤跡報告了大部隊,因此招惹到了這麼多搜索警戒的探哨。至於爲甚麼沒有成建制的大隊人馬前來搜尋並清繳,他們並不瞭解,所以雖然拜託了追蹤的騎軍,但是宿營時依然提心吊膽。
到了將近亥時,他們營地周圍的敵人運動越來越多,行動也越來越肆無忌憚,都是由北往南,向濡河谷集中去的。
這些人好幾次都到了他們第一道暗哨的範圍內,陸鴻再也不能高枕安眠,他皺着眉頭掀開自己的鋪蓋,夜裡有些稀涼的北風讓他赤裸的上身打了一個寒顫。
樑海和趙清德早就爬了起來,此時見了他都湊到了身邊。樑海皺着眉憂心忡忡地道:“將軍,這形勢有些不大對頭啊!”
陸鴻“嗯”了一聲,招招手把剛回營的王正叫了過來:“現在是怎麼個境況?”
王正抱着一隻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喘了口長氣道:“還能咋,螞蟻搬家似得,四面八方的敵人都在往濡河谷方向靠攏!”
樑海道:“都是大隊人馬?”
王正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有幾百上千的,也有大幾十的,三五成羣也有——前頭有個落單的不長眼,剛好踩到咱們的暗哨,直接給摸了!”他拿眼睛看向陸鴻,“鴻哥,現在斥候營的活動範圍已經被壓縮到三裡地了,有些三兩個愣頭愣腦在草原上亂跑的敵人,咱們完全可以順手就幹了,成不成?”
“再等等……”陸鴻的話音未落,南面濡河谷西口的方向突然間響起一聲沉悶的巨響,他們循着聲音轉頭望去,誰都知道那是大型牀弩發威的呼號之聲,一整根合抱粗的原木掛着渾身的油脂,在發射出去的一瞬間被引火點燃,頓時就如同一塊巨大的隕石劃過深邃的夜空,轟然墜落在敵軍的營地裡!
“日球的!現在就突圍了?”樑海不可思議地瞪着眼睛,草原上無遮無攔,三十里外的熊熊大火到了此處雖然只剩下小拇指大的一團火光,但是仍然瞧得清清楚楚!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因爲激動而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甚至於陸鴻冷靜而平和的軍令聲也沒有聽得進去。
“斥候營集合!一哨繼續向濡河谷方向刺探,其餘三哨轉爲戰鬥隊,立即清理周圍的小股敵人,不得離開大軍五里,出發!”他說一句王正答應一句,最後一聲叱吼,跨上馬呼嘯一聲,繞着營地轉了一圈,帶着營地之中歇宿的三哨斥候兵轟隆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此時草原上到處都在響起敵軍集合的號角,夜色之中到處都是打着火把影影綽綽的騎兵,那些列成縱隊的騎兵,好像數不清多少條的火蛇,在漆黑的草原上蜿蜒遊走,一條條由遠及近、由近及遠,在二三十里外匯聚成一條長長的火龍,最後融入濡河谷口燦爛如白晝的沖天火光之中!
幾十萬只鐵蹄正在這片方圓不過三十里的草原上有節律地踐踏,整個大地竟突然間震動了起來!
“結束休息,全軍立即向濡河谷方向靠攏!”陸鴻一面在小金子的幫助下全身披掛,一面向樑海和趙清德吩咐,那件山文鎧也不知甚麼緣由,在這個節骨眼上根本套不上身,不是這裡掛着便是那裡卡着,陸鴻索性撤掉了披在身上的長袍,光着膀子將鎧甲往身上一罩,翻身便上了馬背。
這時北方突然響起一聲急促的烏鴉嚎叫,陸鴻一驚,拔刀喝道:“全軍列鶴翼陣,咱們後面留尾巴了!”
剛剛集結起來的二旅邊軍立即應聲結陣,
緊接着亂糟糟的馬蹄聲在北方驟然響起,一股約莫千餘人的騎軍一頭衝撞了上來,蹲伏在兩翼的盾步軍立即轟然合圍。
那千餘人就像一記攻城錘,轟然撞擊在鶴翼陣堅實的“兜底”上,一陣人仰馬翻之後,那羣胡人頓時嘰裡呱啦一陣大喊大叫,隨即號角聲直衝霄漢,冷冷的月光之中,一杆黑毛大纛迎風而起,其下一名身着白狼裘袍的夷離堇跨在一匹駿馬之上,如同一座黑牆白瓦的鐵塔,雙目好似噴出火來!
“原來是他。”陸鴻當即認了出來,這批人就是前頭在廣邊軍大寨外頭圍攻那些冒牌神武衛的契丹軍,上一回就被陸鴻帶着一旅殺了個大敗虧輸,沒想到不是冤家不聚頭,今日又叫他們兩軍碰到了一處。
那些胡人也不知呼喊了一句甚麼,突然奮起一股神勇來,在陣中瘋狂地左衝右突,二旅倉促佈下的陣勢險些便被攻破。好在就在“右翼”被撕裂的緊要關頭,陣外的段興吼了一聲:“咱們給邊軍兄弟幫忙吶!”
數百神策衛嗷嗷叫地衝到缺口邊上一頓亂砍,衝勢最兇的幾十個胡人頓時被連人帶馬砍翻在地,禁軍們有一半配備着長柄陌刀,使將起來真正是所向披靡。
陣中的號角一聲急似一聲,可是如今胡人都在拼了命地往濡河谷西口集結,哪裡有人趕得及救援這邊?
陸鴻的眼光一直盯在那夷離堇身上,對方也充滿怨氣地與他對視着,此時他眼中忽然放出一絲異彩,雙臂猛然一振,將那件白狼裘袍甩脫在地,露出筋肉虯結的雙臂來。
那人從腰間拔出一柄兩倍於普通彎刀的大長刀來,緩緩舉在頭頂,他身側的契丹護衛都露出可怖驚恐的神色,不由自主地讓出了一塊空地!
陸鴻騎馬在陣外默然觀戰,見狀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緊張,手掌也不由自主地搭在了闢水刀的刀柄上。
對方給了他一股無形的壓迫力,竟讓他平白生出窒息之感!
那夷離堇額角血脈暴起,彷彿兩隻犄角急欲掙脫而出,突然舌綻春雷,一聲叱吼彷彿貼着地面滾滾而來,他胯下高頭大馬揚蹄而起,好似黑夜之中一道閃電,剎那間就衝透了二旅的重重陣型,出現在了陸鴻的眼前。
陸鴻何曾見過如此悍勇的神將,一時之間竟來不及反應,好在遲行神駿非凡,嘶聲長嘯之下硬生生向側方縱出三尺,一陣狂風捲過,那夷離堇撕天裂地的一刀堪堪從右邊擦身而過!
還沒等到旁人反應過來,那柄大長刀竟毫無喘息之機,又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折返回來,斬向陸鴻的腰間。
他不及拔刀,只能一面側身避讓一面舉起闢水刀,連刀帶鞘格擋過去,一聲爆裂的脆響,兩柄大刀絞在一處,又立即分開。那大長刀的刀刃上硬生生磕出了一塊半寸長的缺口,闢水刀鞘寸寸碎裂,刀身卻在月華之中忽然放出一陣耀眼的白光,繼而倏然消隱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