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陽城外的平原之上,密密麻麻的,如同蟻羣的百姓在數千滿清步騎的驅趕下。蹣跚着腳步,低聲啜泣着向城邊緩緩移動。而在他們後面,跟着的則是一座座緊急製作而成的攻城車和簡易雲梯。
刀鋒銳利,閃着凜冽寒光。偶爾有滿虜戰士抽出長刀,將落在最後面的百姓砍倒在地,引起一聲聲的尖叫,行進速度一下子快上了許多。百姓擁擠着向前,不時有人栽倒地上。背上瞬間便多了幾個腳印,再也沒有站起來。
楊廷麟將一把硬弓遞給盧象升,道:“督師,不能再拖了。”
盧象升沉默半晌,緩緩提起長弓,滿拉弓弦。“砰”的一聲巨響,羽箭應聲而出,在城外近三百步處直直插入地裡。他身後的二百力士齊齊隨之拉弦,再次激射而出,在盧象升的那支羽箭左右形成一道由羽箭構成的直線。
“膽敢越過線者,死。”盧象升出聲爆喝。
“膽敢越過線者,死。”五千將士齊聲高喊,聲勢驚人。
滿虜驅趕數萬百姓前來攻城,如果任由他們一直到城邊,足以踏破高陽城。只有讓他們明白向前只有死路一條,才能確保城池無失,也可保全城中大部分百姓的性命。
正在緩緩向前移動的數萬百姓猛然一滯,嗡嗡聲響。他們看着城牆之上的持刀拿槍的明軍將士,臉帶驚恐,但也逐步停了下來。有些聰明的已經開始緩緩向後或者兩邊移去,盡力躲避着前方盧象升畫下的那道生死線。
“噠噠”的馬蹄聲從兩邊而來,滿清騎兵出動。槍刺刀砍,一下一個,將妄圖向兩邊散去的百姓全部殺光。而後側的滿虜也開始了行動,持刀毫不留情的砍向人羣。悽慘的叫聲響徹四野,擠着將前面的人繼續壓向前去。
向後一定是死路,向前或許還有生路。一名老人,身穿一件破舊的長衣,顫顫抖抖的指向牆頭,悲愴吼道:“你們不是我大明的將士嗎?不是應該保護我大明的百姓嗎?你們不敢打滿虜,倒是敢殺我大明自己的百姓了。如果真是老天無眼,你們就射殺了我這個老頭子吧!”說完,他上前走了一步。
城下亂糟糟的一片,眼看就要徹底崩散。
盧象升臉色繃緊,顫抖着拿箭上弦,一箭射去,正中那名老人的胸膛。鮮血崩射,老人歪倒在地。盧象升再次吼道:“膽敢越過線者,死。”
將爲士卒之膽,越是身處高位者,承擔的責任必然越大。沒有人想承擔起殺害平民的責任,尤其是這些還是自己方的百姓。但如若所有人都不作爲,接下來的就是城破,到時候死亡的百姓肯定會更多。盧象升這一箭,犧牲了自己歷來的名聲,主動擔起了殺害平民的責任。接下來無論別的士卒在混戰中殺死了多少百姓,都將是他一個人的責任。因爲,這第一箭是由他射出的。
盧象升將手中硬弓遞給旁邊的祖寬道:“祖寬,接下來的守城,由你全權負責。記住,任何人不準靠近這邊的城牆。”說完,他一眼也沒向下看,好似完全沒有聽到城下的聲聲叫罵聲,跨步向城下走去。
背影高大,厚重如山。
楊廷麟臉色驚愕,過了一會纔回過神來,連忙追上前去,緊緊拉住盧象升衣袖道:“九公,不可,此事萬萬不可……”
盧象升搖頭苦笑道:“伯祥,你以爲我這是要去主動求死嗎?”
楊廷麟頓時一怔,沒有言語。卻見盧象升淡淡笑道:“放心吧!如果我戰死了,城中的軍心就亂了,那麼誰來守護這些百姓啊!爲了他們,我要活着。這些百姓爲滿虜的攻城助力,但同時也阻礙了他們快速到達城邊。不能讓百姓擁到北城邊上,那樣會讓滿虜緊隨着攻入城中。但卻可以讓百姓繞到南門後再入城,或者向遠處散去。我手下還有兩千騎兵,會將他們分成兩部分別從東西兩門出去,掩護百姓逃走。”
楊廷麟猶豫了一下,道:“九公,門外可是還有萬餘滿虜,此行太過危險,還是交給別的將領去吧!”
盧象升搖了搖頭道:“我爲領軍之將,我不向前,士卒哪會盡心?”
“但是……”楊廷麟還待再勸,卻見盧象升擺了擺手道:“此事就這麼定了,不必再說。伯祥,孫銓爲孫閣老之子,高陽附近的很多百姓都認識他。你帶他一起去南門,或許憑藉孫閣老在高陽城的威望,可以穩定秩序,讓那些百姓更快的入城。”
楊廷麟沉默了一會,道:“九公,如若百姓中混有滿虜,一旦亂起來,那城門或許就不能重新關閉起來了。”
盧象升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對。所以,我這兩千騎兵就是爲你們爭取時間的。另外,我會讓象同帶一百神射手隨你一起前去。一旦發現百姓之中,有妄圖掀起動亂者,就地射殺,一定要保證大部分百姓安全入城。”
地動山搖,東西兩座城門陡然而開,兩千騎兵緊急飛出。盧象升橫刀立馬,氣勢非凡,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龐完全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前方一隊滿虜正在竭力彈壓兩側百姓,看到城中突然出兵。臉上帶着一些驚訝,又帶着一些興奮。領軍之將“烏呀呀”的叫了兩聲,隨之拍馬向前迎去。
盧象升上前一刀將一個虜將砍翻下馬,鮮血浸在臉上,有種說不出的驚豔。他扭頭看向身旁瑟瑟發抖的百姓,高聲喊道:“南門已經打開,趕快逃命去吧!”說完,他緊夾馬腹,向前奔殺而去。
經過短暫的平靜後,人羣之中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歡呼,接着緩緩向前逃去。
多爾袞站起身來,遙遙看到那邊正在拼命廝殺的盧象升。淡淡一笑,面露讚歎道:“不愧爲有盧閻王之稱的盧象升,果真英勇。蘇克薩哈、阿山,你們去吧!不必管那些賤民,我只要盧象升的命。”
兩人連忙拱手道:“嗻!”緊接着跨身上馬,揮刀上前,四千等待多時的精銳騎兵瞬時衝殺了過去。
PS:祖寬爲祖大壽家的奴僕,後成爲盧象升手下的將領。但性格剛烈蠻橫,縱兵殺良的事情沒少做。盧象升激勵再三,纔開始聽令。在盧象升死後,他到洪承疇手下效力。但洪承疇控制不住他,最後只得以違令而行,失陷濟南斬殺了他。從中可以稍微看出盧、洪兩人在用人方面的不同。盧象升往往以人格魅力感染人,而洪承疇需要的卻是聽話的人。秋風自己偶爾的一點小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