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推窗的時候,楊世遺已經不在。小喜很自覺地進屋,幫我把所有牀上的東西都換成了新的,許是還沒有從昨夜裡的驚懼中走出來,她臉上的神色嚴肅而又謹慎,收拾完了,只不着痕跡的瞄了我幾眼,默默的退了。我在原地站了許久,終是從藥包裡拿了藥粉,撒在了各個角落。
秦思歸回來的比我預想的還要早,小僕繞在他的身邊嘰嘰喳喳,我剛讀了半本醫書,腦子昏昏沉沉。一擡眸,他就站在我的面前,身子又瘦了些,眉眼中卻越發的自信。見着我看他,他便衝着我微微的點頭笑,“公子,思歸回來了。”
我忽而覺得時間彷彿過了許久,有一種世事滄桑的錯覺,慢慢的點了點頭,“嗯,回來了就好。”
他經歷了這許多的磨練,整個人更顯得成熟,連性子一時間也收斂了許多。小僕仰着頭滿眼發亮的瞅他,半響開了口,“秦思歸!你怎的說話不算數,明明說只離開幾天!”
這話音裡滿滿的埋怨,我眼神便在他倆的臉上轉悠了兩圈,秦思歸的眼神往下涼涼一瞟,須臾,小僕縮了縮脖子,蔫蔫的退了出去。
我將醫書合上,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又敲,半響見他還不走只盯着我看,便衝着他挑了挑眉,“有事?”
他沒說話,身子卻忽而的向前,整個上半身越過桌子,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伸出了手觸上我臉上的疤痕。從上到下,虛虛的一摸,聲音也稍顯冰涼,“你未和我說過,你受了傷。”
前些時日楊世遺曾問我用不用給在南國的他寫封信,我想了又想,還是沒寫。在我看來,他一切安全就好。可是眼前的人卻似乎不這麼想,沒有聽到我的回答,他將手收回,迅速的握拳又緩慢的鬆開,“公子身邊有太子殿下,思歸充其量不過是一個下人,不放在心上也是應當。”
帶着刻意的疏離,眼見着他一施禮就要離開,我急急的便開了口,“不是的,秦思歸,你不是一個下人……我很開心,真的,你能這麼快安全的從南國,從孤獨宏身邊回到上陵,回到我的身邊我很開心。”
他沒動,我衝着他彎了彎脣角,“前些時日,我生了病,很嚴重。”
不過是幾個月不見,眼前的少年又長高了許多,我的話音一落,他的神色才緩了下來,只是眼神停在我臉上的時候,眉頭依舊會輕輕的蹙起。
“公子……你如今變得這般醜,太子竟也沒有嫌棄你嗎?”
秦思歸惡毒起來,連我都不是他的對手。只當做聽不見一般,我扯扯嘴角,指指對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一邊便開了口,“孤獨宏怎的如此容易就給了你洛水運水之權,而且你是北國人。”
他極是自然的一掀袍子坐到我的對面,聽到我的問話後,那姿態便立刻如同一個大人一般,眸中精光閃閃,“孤獨宏?他自然不會隨便相信我。不過我與他打了一個賭,若是他輸了,便得應了我這件事。恰恰好,他輸了。”
孤獨宏會和秦思歸打賭,如何想都有些怪異,我眉一挑,極是好奇的便問道,“唔?打了什麼賭?”
“很簡單,我和他說,在洛陽城內,只要給我一錠銀子,一個時辰內我會將之變成十錠,若是給我一文錢,我會將之變成一串。還有,我會在半月之內取得洛陽城內各大家族的信任,成爲他們的座上賓。”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着自傲的笑意。
見我眼巴巴的望着他,他稍稍的頓了一下,十分壞的衝我一挑眼梢,“孤獨宏對自己太過於自負,他深信我在他面前沒有辦法耍花招,給了我十個銅板,只派了幾個侍從遠遠的跟着我,自己卻呆在皇城裡。”
那之後秦思歸便直接的到了洛陽城首富陳氏一族的主宅,門口的守衛想要將他攆走,他卻自顧的在門口用那十個銅板像模像樣的擺了一個卦象,一邊自言自語了幾句,“不妙啊,不妙!”
再接着他就在陳府的大門口來回繞了幾圈,滿臉的高深莫測。片刻,他要走的時候忽然有人急急的從內宅出來喚住了他。
“這位小少俠,我們府邸怎的不妙?”氣喘吁吁說話的是府內的老管家,臉上是將信將疑的表情。
秦思歸停下腳步,漫不經心的把玩着手中的銅板,須臾才慢悠悠的擡了頭,“府中可是有一個女子,到了適婚年齡卻如何都不肯出嫁?”
這件事在洛陽城中人盡皆知,老管家的表情稍微變了一些,只噢了一聲。
他便又開口,“近來貴府在生意上是否屢屢遭人陷害,諸事不順?”
老管家沒再開口,卻也沒走。
秦思歸表情鎮定,手一擡將銅板撒到了地上,“就如同卜卦之後的銅錢已經沒了靈氣,天命所歸,此卦信者靈,不信者不靈。我從北國而來,老者看起來並不信我的話,那又何必多言。”
話落走人,卻有一個姑娘的聲音傳了過來,“慢着!”
一切自然不過是秦思歸的一場算計,他提前派人將洛陽城各大世家的情況摸了清楚,再秘密的派人混入在各個家族裡,最後用言語激着孤獨宏應了他的賭約。
當世之人崇尚光明磊落,無人會懷疑他。他用了半個月的時間,運用了各種手段,在孤獨宏面前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他向我說這些的時候,我的腦子裡便閃過了他曾對我說過的話,他說他要和梁氏一族乃至上陵的各大世族家的公子小姐們結交,那個時候我甚至都還沒有知道他是如何做的,就匆忙的離開了清風閣。
言畢,他神色已經恢復了平靜,只雙眼看着我目不轉睛。
我端起已然涼了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輕聲開口,“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秦思歸,你還小,何必。”這般拼命,這般算計。
他定定的看着我微微的斂了一下眼眸,須臾,擡眸看着我笑,“想變的強大,想有能力保護自己在乎的人。”
話音落,他起身看着我的臉
,“樑三和耶律家的聽說我回來要見我,思歸先告辭了。”
我一愣怔,他已經走了出去。那氣魄風範已顯然是個大家子弟。
因爲“花扇柄”事件,楊世遺明裡暗裡派了一堆人守在我的府邸內外,秦思歸一走,我便覺得看書的心思都消解了下去,剛尋思着領着小喜去‘再無聲’逛一圈,大門叩叩叩的被人敲了響。
小僕開了門,進來的人卻是個意料之外的。
我正換了衣裳準備出去,擡頭就看見離兒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
小喜的臉色有瞬間的疑惑,之後卻是一言不發的老實的跟在了我的身後。離兒的眼神從一進來便直直的放在我的身上,見我也看着她的時候,嘴角一彎,露出了兩個小酒窩,十分歡喜的喚我,“公子,原來你真的住在這裡,我竟一直不知道!”
自從從清風閣狼狽離開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此刻見着她,忽覺心中有些五味陳雜,但更多的是防備。
她卻沒有任何彆扭的感覺,走到我的面前,眼神在我身上和旁邊的小喜身上晃了一圈,須臾,嘴角下拉,十分酸澀的道,“原來公子身邊已經有了別的丫頭。”
我沒說話,小喜瞄了我一眼,下巴一擡就衝着她開了口,“你是誰?”
朝夕相伴兩年的時間,離兒聽的小喜的問話忽而便是眼眶一紅,抿了抿脣開口,“公子……你不識得我了嗎?我是離兒啊。”
心口處便動了一下。
我在長廊間的椅子上漫不經心的坐下,低頭看手掌的紋絡,一邊才隨意問道,“何事?”
許是沒有料到我會這般的態度,她的身子微微的一僵,只看着小喜一臉的欲言又止。我單手撐了下巴看着她。
半響,她才悶悶的開口道,“楚扇犯了大錯,被鬼王罰去了冰山雪洞,她受了傷,如此再過幾日,定會撐不住的。”
她話音一落,小喜便很快的將話接了過去,“她犯了什麼錯!”
離兒眼巴巴的望了我一會,終是不甘願的低聲回答,“紅袖在夏國被甘羅抓了起來,公子你又不在,楚扇不聽命令直接就闖到了夏國,甘羅布好了陷阱……再之後,楚扇將紅袖帶了回來,卻同時引來了甘羅的人。”
我的眼皮瞬時一跳,離兒的眼眶便更加的紅了起來,之後忽而就跪在了我的面前,“公子,楚扇被甘羅挑了琵琶骨,一身的功夫都廢了,您若是再不去救救她,她就真的要死了。”
冰山雪洞,讓人的身體保持低溫,長時間下去只會永久沉睡。
離兒跪着往前了兩步,再接着卻是當着我的面,神色肅穆的重重的磕了頭下去,“公子,離兒知曉您從未將我們當做真正親近的人,時刻都防着避着我們,可是公子啊,你在我們心中是不一樣的……不一樣的。”
話音落,她再一次的擡了頭,臉上帶了一抹慘淡的笑看我,“公子,求你了,救救楚扇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