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他的眉梢顫了一下。
伊恩不知道此刻他應該終止他的“冥想”還是仍由他的思想繼續暢遊。
下一刻,海利的瞳孔一陣收縮,他忽然仰面向後倒去,伊恩趕緊扶住他。
他看見海利半張着嘴,呼吸似乎十分困難,身體因爲某種痛苦而顫抖。
“海利!海利!醒醒!”
伊恩拖着海利的背脊,緩緩將他放在地上。
“混蛋!你別嚇唬我了!你看見了什麼!醒過來,告訴我你看見什麼了!”
海利的手伸長,在伊恩面前輕輕一揮,彷彿死死抓住了什麼,然後慢慢地他的胳膊滑落。
一切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他無神地睜着眼睛,對周圍的一切失去了響應。
“海利?”伊恩拍了拍他的臉頰,“你這混蛋別以爲你嚇唬我我就會相信你!”
伊恩的手指探到海利的鼻間,發覺他的呼吸真的沒有了!
“你這混蛋就憋着氣裝死好了!我看你能憋到什麼時候!”伊恩故意將手指留在海利的鼻間,擡起腕錶,計算時間。
整整兩分鐘,伊恩感覺不到任何海利的氣息。
“如果你再繼續裝,我不介意把你送進那些櫃子裡,和莉娜、艾倫還有那你躺在一起。你們一定能溝通愉快!”
伊恩冷冷瞥了海利一眼,再看看錶,已經兩分三十秒了。
“你真無聊。”伊恩起身,走出門去。如果他不理海利,難道海利還能自己愉快地玩下去?
十幾秒鐘之後,伊恩猛地衝了回來,低下身,趴在海利的身邊,打開他的下頜,嘴脣壓了上去。
呼吸啊!你這個混賬!
呼吸!
伊恩對他做着最標準的人工呼吸,他的心緊繃起來,空氣中的一切都變得乾燥,儘管他已經汗溼了自己的額頭和背脊。
這傢伙不會真的就這麼愚蠢地死了吧!
“呼吸!你這個白癡!你不是艾倫!就算要死,也等我捅你幾刀之後再死!”
“現在!馬上你給我呼吸!你給我回神!你這個白癡!”
“你不可以死在這裡!”伊恩放棄人工呼吸,雙手按壓在海利的胸前,他的髮絲隨着按壓而晃動,汗水從額角滴落下來,掉落在海利的耳邊。
“八年前爲了救你!我他媽差點就死了!你不給我好好地活,自己把自己憋死這算什麼!你以爲你是莉娜?你以爲你是艾倫?你他媽什麼都不是!他們都死了,所以他們是受害者!而你還活着!你是倖存者!倖存者你明白嗎?你這個白癡你已經是人生的贏家了!別把你自己和他們混爲一談!”
那一刻,海利倒抽一口氣,彷彿有無形的浪潮涌入他的身體,他的背脊拱起,緊接着落回地面。
他咳嗽了起來,身體向一旁蜷起,大力地呼吸,氧氣成爲這世上最寶貴的東西。
伊恩向後坐倒在地上,看着呼吸中的海利。
“是不是你每次陷入‘移情’都會像這樣?馬迪·羅恩是不是該給我配一套電擊設備?”
海利緩緩側過臉來,笑着看向伊恩,“如果受害者不是每次都以死亡爲結局,我就不會這樣。”
“哦……媽的……”伊恩按住自己的眼睛。
“你在擔心我會死嗎?”海利擡起手,指尖觸上伊恩的膝蓋。
“你會活很久,久到讓我很想一槍崩了你。”伊恩狼狽地扯了扯領口。
“那就這麼說定了,伊恩。如果我會死,一定是因爲你崩了我。”海利懶洋洋撐起上半身,靠向伊恩。
“我說了多少遍了?離我遠點!”伊恩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海利卻絲毫不爲所動,他按下伊恩的膝蓋,直接躺在了他的腿上。
“你不想我告訴你,艾倫死之前到底發生什麼了嗎?”
“什麼?”
“我累了,休息一會兒再告訴你。”海利狡黠地一笑,側過身去,像個孩子一樣想要環上伊恩的腰。
“拿開你的手!”伊恩甩開海利。
“……讓我休息一會兒……”
海利側身枕在伊恩的大腿上。他的呼吸正好撩撥着伊恩最爲尷尬的部分。
下意識,伊恩想要蜷起自己的膝蓋,但他還是強忍了下來。
“我不想在停屍房裡休息!你給我起來!現在!馬上!”伊恩起身,將海利拽起來,離開了停屍房。
他們回到了學校游泳池的男子淋浴間,站在艾倫被刺死的地方。
“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艾倫死的時候到底有什麼特別?海利,我們沒有時間玩遊戲了。這是我的第一個案子,我想要解決它,而不是讓它成爲塵封舊案。”
伊恩極爲認真地對海利說。儘管他知道,大多數時候,他的態度根本影響不了海利。
海利是一個自我的人,他只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有的結果必須朝着他想要的方向。
“好吧,別激動,伊恩。想象你的手中握着一把刀,一把十二公分的匕首。我是艾倫,我正在淋浴。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很驚訝,下意識往牆面上靠了靠。”
海利逼真地表演着。
“嘿!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海利擡起手,模仿艾倫做出拒絕的動作。
伊恩拿出一隻筆,假裝是匕首,走向海利。
“我該怎麼做?”
“記得我們所討論的嗎?兇手面對艾倫時,是滿懷怒意的。他的第一刀瞄準的就是艾倫的胸口,出其不意,速度很快,完全在艾倫的意料之外。”海利解釋說。
伊恩臉上的表情瞬間冰冷起來,他快步上前,狠狠扎向海利的胸口。
海利抓住了伊恩的手腕,身體向後倒去,“伊恩,記得對匕首刺入角度的分析嗎?除了胸口這一刀是刺入之外,其他的傷口都是……”
“都是當艾倫倒地之後,兇手以膝蓋頂住艾倫的小腹,刺下了之後的十一刀。”
伊恩一面回答,一面按照當時的場景,擡起膝蓋頂住海利。
“艾倫就算再惶恐,他已經扣住了兇手的手,他是不會放手的。一來是因爲緊張,二來,匕首離開身體一樣很痛,”
“但是兇手還是將匕首□□了,並且紮下去了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而艾倫已經無力阻止對方,只能一次又一次感受……”
“艾倫看見什麼東西在他的眼前搖晃。他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這個時候唯一能減輕他痛苦的只有他的信仰。”海利躺在瓷磚地面上,看着伊恩,淡淡地說。
“信仰?這個時候還要抓住自己的信仰?你在開玩笑麼?”伊恩蹙起了眉頭。
而海利卻笑了,彷彿他躺在一片聖域之中,眼前是神賜的恩寵。
“伊恩,你沒有信仰嗎?在戰場上每當子彈掠過你的臉頰,彈片穿過你的頭頂,身後是□□着無法再挪動的戰友,難道你沒有想過要祈禱嗎?”
“沒有。無論生死,都是一個結果,一種事實。不會因爲我擁有信仰或者我祈禱而改變。”
“但是我有。”海利的脣線就似蝴蝶的翅膀滑過潔白的花瓣,於是露珠脫離了葉的束縛。
在伊恩的心裡,他就是個瘋子。瘋子也會有信仰嗎?
“八年前,被當做寵物飼養的我,每一天都在祈禱。我知道你一定會出現。你就是我的信仰。”
“你總能這麼正經八百地說出這種話嗎?你不該做聯邦探員,而應該試着去百老匯,說不定歌劇更適合你。”
海利的手擡起,壓在伊恩的後頸,強迫他靠向自己。
這是一場力量的角逐,伊恩的雙手撐在海利的臉邊,他始終不肯向海利屈服,低下他倔強的頭顱。
“我只是想告訴你,艾倫最後握住的,一定是在精神上能夠慰藉到他的東西。”
伊恩皺起了眉頭,在那一刻他的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
“我知道是什麼了!”
“哦?是什麼?”海利從地上坐起身來,理了理亂了的發,好整以暇看着伊恩。
“是十字架!是兇手脖子上的十字架!當兇手以這個角度刺殺艾倫的時候,脖子上的十字架正好掉落下來,在艾倫的眼前搖晃!恍惚而痛苦的艾倫握住了它,而且握得十分用力,甚至於在死後仍舊保持着這個姿勢。普通的鍊墜是平滑的,就算艾倫握着它也不一定能弄傷自己的手。但是十字架就不同了,它是有角度的!兇手爲了將十字架從艾倫的手指間取出來於是用了很大的力氣!如果兇手還戴着那樣東西,說不定能從那上面檢驗到艾倫的血跡!”伊恩的臉上除了冰冷的表情,難得有了情緒的波動。
“問題是那個人是誰。就算你找到了那個十字架,也無法將十字架與艾倫的死直接聯繫起來。”
“但只要知道那個人是誰,我們就有調查的方向。”
“好,那麼我們是不是該去安妮遇害的地方看看了?莉娜與艾倫都佔據了你的時間和注意力,可憐的安妮被倒掛在林間小屋之中,喉嚨被割裂,血液倒流而出……雖然艾倫身中十二刀看起來很可怕,但是他並沒有太被折磨。安妮雖然只遭受了一刀,卻可能是所有人裡最可憐的一個。”
“走吧。”
伊恩走出淋浴間,但是海利卻並沒有跟上來。
他仍舊躺在原處,悠閒地看着頭頂的花灑。
“你在看什麼?”伊恩走到他的身邊,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
“我在看艾倫最後視線看見的東西。”
“什麼?”伊恩蹙起了眉頭。
“你沒看見嗎?你應該從我這個角度,也許就能看得更清楚了。”海利揚了揚下巴。
伊恩蹲了下來,側過臉,順着海利的視線望了過去。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海利忽然撐起了上身。
伊恩雖然反應迅速但仍舊沒有避開。
海利吻上了伊恩的脣角,滑過他的臉頰。
哪怕只有一瞬。
所有的感覺涌向他們接觸的地方,意料之外的柔和與溫暖。
站起來狠狠瞪視對方的時候,伊恩的腦海中卻難以剋制地回憶着海利的脣輕輕抿起自己肌膚的感覺。
“你覺得有意思嗎?”
伊恩冷冷問,他知道海利剛纔說什麼看着艾倫最後視線看見的東西都是騙人的,只是爲了吸引自己蹲下來靠近他而已。
“如果是我的最後一刻,我想要抓住的不是十字架,而是你。”
“那麼你知道我現在想要做什麼嗎?”
“揍我一頓?”
“現在起來,或者永遠不要起來。”
伊恩轉身離開了淋浴間。
海利不緊不慢地起身,看着伊恩的背影扯起了脣角,輕聲說:“千萬別壓抑得太久了,伊恩叔叔。那樣對身體不好。”
當海利剛坐進車裡,繫上安全帶,伊恩忽然猛地一拳揮了過來。
海利避無可避,儘管擡手擋在了伊恩的拳頭前,但還是被那股力量波及,不偏不倚打中了脣角。
“唔……”
“下一次,我會讓你的腦袋開花。”
伊恩冷冷發動了引擎。
只是兩人之間的沉默並沒有維持太久。
海利的手肘靠着車窗,撐着下巴,“嘿……伊恩叔叔,我只是嘴脣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你就那麼大的反應……該不會你很久沒有和誰滾牀單了吧?”
伊恩不說二話搖起車窗,差一點壓中海利架在車窗玻璃上的手肘。
“伊恩叔叔氣得很厲害……該不會剛纔你的小兄弟差點站起來了吧?”
伊恩對自己說,不要搭理他,不要生氣,不要露出任何被影響的表情。
因爲一旦自己發怒了,這傢伙會更開心。
他們將車開到了路邊,下車走入林子裡。
那個小木屋被密林環繞,儘管是白天,卻幾乎完全籠罩在樹木的陰影之下,顯得十分陰鬱。
強烈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