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麼明顯的暗示下,龐雨他們終於反應過來——熊文燦這老傢伙是故意這麼做的。
——海南島在明朝的行政劃分上,是屬於兩廣管轄,熊文燦身爲福建巡撫而干涉瓊州府事,本身就是撈過了界。如果朝廷當真決定招撫海南島上的短毛匪,那也應該是由兩廣總督王尊德來操作此事,福建巡撫壓根兒挨不着邊。
但假如王某人堅持不願招撫,卻又消滅不了這羣海匪呢?——那他就有機會了。所以熊文燦乾脆首先提出招撫之策,同時又故意站到兩廣總督等人的對立面,這樣,哪怕僅僅是出於面子考慮,即使王尊德在這邊碰得再怎麼頭破血流,他也絕對不會考慮跟對手走同一條道了。
“……靠!果然是老奸巨猾。”
在終於弄明白這其中關竅之後,龐雨凌寧等人均是咋舌不已,這幫通過科舉考出來的老官僚果然沒一個弱者,隨隨便便一篇奏摺裡就隱藏了這麼多涵義……
“這樣一來,兩廣總督爲了面子,會不會再度派兵來攻打?”
凌寧立即考慮到現實威脅方面,但李教授卻胸有成竹的微笑搖頭:
“應該不會,熊文燦敢這麼做,就是吃準了廣州那邊無力再派出兵來,或者,即使派來也肯定對付不了我們。否則一旦我們被消滅,他就白白在兩廣這邊樹下無數敵人……我只是有點奇怪,他似乎很瞭解我們這邊的情況,很篤定招撫能成功,否則絕不敢如此冒險的。”
“據說我們臨高城裡有很多探子……各方派來的都有……”
龐雨回憶道,前不久纔剛剛聽唐健他們的軍事組通報過,說發現一些外來商販明顯可疑。這年頭搞情報的手法還很粗糙,那幾個人居然明目張膽在軍營訓練場等要害部門附近轉悠,還三天兩頭的來,搞得這邊都快認識他們了。
不過軍事組暫時沒動他們,不想打草驚蛇。
“敢這麼冒險,他的消息渠道肯定比兩廣總督的更詳細些……嗯,明白了,是鄭芝龍!熊文燦是個文官,他或許沒能力派探子,但那個鄭芝龍肯定會派人來探聽消息的。另外還有劉香,這些人肯定對我們的海戰能力非常關注。”
凌寧抱臂分析道,這次打掉三艘西洋帆船,在他們自身看來沒啥了不起——那三艘船噸位加一塊兒也不及瓊海號,技術上更差了好幾百年之多,但這在本地人眼中顯然絕非如此。
荷蘭人的Flute在這邊看來只是些小船,但在當時的明朝水軍眼裡卻已是一等一的大艦,船上十多門火炮在西方不算什麼,在東南亞這一帶卻絕對是能橫行的了——要知道這時候明朝本身的炮艦,因爲船體質量實在不過關,經不住發射時的震動,每次發射時居然要把火炮吊到單獨的木桶平臺上去打,海戰中能起多大作用只有天曉得。
凌寧前段時間跟老鐵鱷等前海賊接觸較多,最近又與安德魯等西洋水手經常交流,這些人對瓊海號無比強大的航行能力都極爲震驚。在他們看來擁有這麼一艘不可思議的大鐵船,居然還整天停泊在港口中而不是開出去橫行四海,實在不能理解。
“只要你們願意,整個中國海,印度海,哪怕歐洲海洋,都將是你們的天下!”
安德魯船長曾經當着凌寧的面用拉丁文這樣鼓動過老傑克,但卻被後者隨口說給他當笑話聽了。這邊當然不會告訴他們瓊海號要受燃料制約,一直只是隨便敷衍。
不過從安德魯那裡,他們倒是證實了最初的猜測——果然是劉香個王八蛋把他們“推薦”給荷蘭人的,當初這傢伙在西方人面前吹噓這艘大鐵船時大多數人都不相信,之後劉香賭咒發誓說他有最可靠的探子在這邊,又說出了很多大鐵船航行的細節,所以才引來了那三艘西洋大帆船,給穿越衆額外上了一道考驗牙口的大菜。
“其他勢力也就罷了,外國人的間諜決不能留。”
——委員會給軍事組發出了指令,所以最近王海陽等人正在明察暗訪,打算把那個劉香的探子給揪出來。
至於明政府和鄭芝龍方面的探子……“這個可以有”——在北緯等經過現代情報學訓練的人看來,這些已經暴露了的,而且將來未必就是敵對方的間諜完全可以加以利用,反正也不怕他們打聽走什麼,這邊程大老爺自己還經常往瓊州府送信呢。
作爲福建海防遊擊,鄭芝龍所獲得的情報應該會與他的那位上司共享,所以熊文燦才那麼確定——以這邊的實力,兩廣總督肯定吃不下來,只能走他最擅長的招撫之路。
一幫子人分析半天,總算基本可以肯定這條消息的真實性,不過接下來似乎還做不了什麼,只有被動等待對方派人前來接觸。
“我們總不能自己舉個牌子,去找明政府說要求投降吧,哈哈。”
凌寧半開玩笑說道,但龐雨和老李教授卻對望一眼,兩人眼中都顯出戲謔之色。
“那可未必,嘿嘿,當年宋江是怎麼幹的,咱們也不是不可以效仿一下……”
龐雨呵呵笑道,凌寧恍然,但轉頭看看程縣令嚴都司那夥人,卻又苦笑:
“我們自己人是肯定不行了,可那羣人裡面有誰長得象燕青麼?再有到哪兒去找個李師師去?”
……
這邊足足商議了兩個多鐘頭,這時候宴會場中重新又變得熱鬧起來,那些參觀農場的客人們回來了,一個個高談闊論,手裡還大包小包的,提了不少農業組送給他們的小禮物,看樣子都非常滿意。
——當然滿意了,這些種了一輩子地的土老冒們還是頭一回見到以工業生產方式組織起來的集體化農莊,單單那個擁有幾百上千只老母雞,每天能生產幾百個雞蛋的養雞場就讓他們目瞪口呆,都說從沒想過雞還能這樣養。
農業組衆人也不藏私,一路上吳南海,李江東,張宇等人輪番上陣,大講特講什麼生態農業,再生種植,可循環養殖技術等等,都是些農村科普書籍上的內容,簡單易懂,而且至少聽起來很實用。
當然實際操作起來還是有不少竅門奧妙的,其實這方面吳有福和張茂花這對農民夫妻最有發言權,他倆當初是照着科普書籍挨個尋找致富門路,實踐經驗極其豐富。不過這對夫妻都不善於忽悠,又不象眼鏡吳那樣好歹還有科班功底,長得又很土氣,大部分聽衆直接把他們倆給忽略了。
這邊程縣令李師爺等人聽他們說得熱鬧,也都湊過去,不過他們的注意力很快被富戶們手中提着的紙包所吸引。其中一個紙包略微破損,從裡面漏出一些白色細末,李師爺起初還以爲是鹽,沒當回事——短毛善於製鹽全海南都知道了,現在臨高連同周圍數縣都用上了短毛制的那種“瓊海”鹽,他們這幾家跟短毛關係密切的更是敞開供應,吃習慣了之後自然不象以前那樣稀罕。
不過他很快發現自家小兒子不停的偷偷用手指頭去蘸那白色粉末放嘴裡舔,把個紙窟窿越捅越大,搞得旁邊主人很是尷尬——不好意思阻止,卻又明顯心疼,只能偏過頭裝沒看見。
李師爺在制止孩子胡鬧的同時,自己卻也好奇舔了一下,然後立即失聲大叫:
“甜的?這是西洋糖?”
旁邊文德嗣很奇怪的看他一眼:
“普通的白糖而已,上次去你家不還拿來招待我們的麼。”
白糖在這個時代早就有了,宋應星的《天工開物》中就詳細記載了用黃泥水吸附紅糖色素製作白糖的工藝。當然《天工開物》成書於1637年,這時候還沒寫出來,但廣東福建這裡很多作坊都能用黃泥水吸附法制白糖,這一點毋庸置疑——在整個明朝對外出口的物資清單中,很大一宗就是糖。
當然穿越衆不會因爲這東西本地已經有了就不去生產,他們之所以選擇白糖作爲繼精鹽之後的又一項主打產品,是經過仔細規劃的——海南島在歷史上就是種植甘蔗和產糖大戶,這裡的自然條件非常便於糖業生產。
而在這個時代還只能用甘蔗製糖,甜菜還沒被發現。這就導致直到十九世紀,甜菜產業被髮展出來之前,全世界對甘蔗糖的需求量都非常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