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程大人開在瓊州府的那家鹽鋪子又能開張了。這位嚴老兄專程過來,就是希望這邊能再派人過去主持,最好還能組織一批貨物發過去。”
“發過去幹嘛?還讓你們搶?”
雖然沒跟龐雨交流過,但兩人之間的默契讓老解立刻明白,這時候需要自己扮演黑臉角色。所以立刻板起臉,拿出山東大漢的威風。
“豈敢,豈敢。”
那位嚴都司連連點頭哈腰,表現的非常謙恭,同時一再爲當初的“誤會”道歉,反覆表示絕不會再有同樣事情發生。
據他說那間鋪子現在已經被修整一新,就連擺設傢俱都是按照原來的樣式沒有任何改變,諸位大人們已經“嚴懲”了當初膽敢搶劫商鋪的暴徒,還帶來了一些賠償金……總之一句話:“瓊州歡迎您”。
名義上是程葉高家的鹽店,實際上是短毛派駐瓊州府的辦事處,這一點雙方都心知肚明,因此程縣令也不敢自作主張,專門來詢問他們的態度。
這邊當然是求之不得,連內部商議都不用,李教授直接告訴程葉高他們同意繼續合作把那鹽店開下去,程府大管家將再度被派過去坐鎮。期間只有解席裝模作樣愣充反對黨,大家作好作歹地嚇唬了一回那個老嚴,倒是從他口中打探到不少瓊州府的近況。
據嚴都司泄漏,眼下瓊州府城的混亂狀況比前些日子略有好轉,雖然幾位高級主管都戰死或逃跑了,但因爲並沒有遭受直接攻擊,在亂了一陣子以後慢慢也就平靜下來,整座府城又開始按照長期官僚統治下形成的慣性自主運作。
只不過這種慣性非常脆弱,只要稍微受到點刺激就會崩潰。前些日子莫名其妙的,府城裡忽然有謠言說短毛要來攻城,雖然很快就發現是虛驚一場,卻仍然引起一場不大不小的騷亂,混亂中死了幾十個人,燒掉了好幾幢房子……嚴都司之所以跑來送禮交涉,就是想要探聽一下虛實,看看這些短毛到底是怎麼個打算。
應該說這位嚴都司還是頗有膽略的,別人都對短毛匪必之唯恐不及的時候他卻敢於主動出擊瞭解情報,可算有勇有謀。只可惜在老頭兒在情報工作上太生疏,三言兩語反而讓人家套走了實情——本來短毛們對瓊州還沒多大興趣的,被他這麼一說,李教授等幾個委員會成員私下一合計,都覺得這種情況下不去把瓊州府拿下來似乎有點太可惜。
“哈,怎麼樣?怎麼樣?我早說過,那已經是個熟透了的果子啊,再不去摘,等對方另外派官員上任把局面穩定下來,就要失去機會了!”
解席很着急的再次提出瓊州攻略計劃,這次遭受的反對意見倒不象上次那麼多。只有龐雨依然堅持不贊同——儘管他跟老解一直配合很好,但在這個問題上,兩人分歧始終很大,而且都非常固執。
不過當着程縣令嚴都司等諸多外人的面,他們也不好爭執太過,只能把這個問題留待以後再開會解決了。現在麼,還是一致對外,爭取多從對方口中弄點消息。
除了賠償金外,老嚴還給程縣令帶來了一些邸報,雖然不是最新的,卻依然讓程葉高很激動——此舉意味着他又重新被承認爲明朝官僚體系內的成員,他的烏紗帽保住了。
通過這些邸報,大家可以瞭解到不少有關明政府官僚系統的內幕,不過從北京那裡傳過來的消息不多,前段時間滿洲兵圍城,整個北方一片混亂,這種公文傳送基本停頓。大部分邸報都是以南京爲中心,南直隸,兩廣,閩浙一帶消息。其中不少居然還與海南島還頗有關係,看來這段時間短毛匪的大名也傳開了。
比如某一份上面就這樣寫着:
“總督兩廣軍務兼巡撫廣東地方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王尊德劾瓊州海防同知×××玩忽職守,瓊州參將×××擁兵逗留,致臨高縣城失陷賊手摺……”
據說該公文正本已經被送往北京去了,非常正式的彈劾,只不過已經過時啦——無論那位號稱剛愎自用的崇禎皇帝如何憤怒,這被彈劾的那兩個倒黴蛋都已經不可能再承受天子之怒……
因爲這兩人都掛了,把唯一活着的軍官張陵拉來確認。果然,被彈劾的兩名官員都已經在先前戰鬥中喪生,前者還有具遺體能掩埋,而那倒黴參將當時正好踩在炸藥上,給炸的粉身碎骨,連屍塊都沒湊全。
此外還有一份:
“廣東巡按御史吳尚默劾廣州海道按察使×××慌張失措,喪師失地折……”
“那個什麼海道按察使也死了吧?”
解席回頭詢問,張陵沉默着點點頭。解席頗爲不解的摸摸頭:
“怎麼盡彈劾死人哪?”
再看下去,這回冒出來個生猛的:
“巡撫福建地方兼右金都御史熊文燦劾兩廣總督王尊德及以下諸員輕舉妄動,貿然進兵,致損兵喪將失陷城池,及建言招撫瓊州海客折……”
——還是這哥們牛,沒再找死人的麻煩,而是以區區巡撫之位一開口就把兩廣總督及以下大小官員都給告了!不愧是在歷史上留下過名字的強人。
不過這位老兄酷愛招撫的名聲也確實不虛,連這邊的基本情況都沒摸清楚就直接開口喊招撫,果然夠冒失的,難怪後來被張獻忠給涮了。
龐雨等人圍坐一圈,一邊啃着作爲餐後水果的小芭蕉,一邊開開心心把這些應該屬於明政府絕密情報的信息給看完了,雖然都是些現代年輕人,不過他們的腦子都很靈活,旁邊又有張陵李長遷等文武官員隨時可供諮詢,很快便大致瞭解了當前明廷的態勢。
——兩廣總督及其手下官員明顯是在忙着推卸責任呢,不過他們的彈劾很有意思:所有罪名都衝着死人去的,活下來的幾個,尤其是跟短毛匪合作的臨高縣令程大老爺居然一點沒沾,他的名字甚至沒出現在任何邸報中。
對於這位一直提心吊膽的臨高縣令來說,沒有消息本身就是個好消息,雖然他一心是想要繼續爲大明王朝盡忠的,但這種忠誠絕對不包括被用來證實朝廷律法的威嚴。
“怎麼樣,老程,咱早說過,打贏這一場對你絕對有好處——要是咱們打輸了,你猜猜現在會有多少官員跳出來告你的黑狀?”
解席立即竄到程葉高面前表功,後者與李長遷兩人也唯有苦笑着向他拱手錶示謝意。確實,任何人都能看出,那幫大員之所以不彈劾程葉高,絕對不是相信他的忠誠,只是出於某種敏銳的政治嗅覺罷了——替罪羊必須是沒有任何反撲能力的。
哪怕是一條老狗,只要它還有兩顆牙,就最好別去招惹——那些經歷過閹黨風波之後還能身居高位的明廷大員們顯然深通此道。
另外一邊,龐雨和李教授等人正在研究有關福建巡撫熊文燦的那份邸報,他們對這份文告中所涉及的內容更感興趣。
“這個熊文燦是東林黨麼?”
面對凌寧等人的詢問,李老教授皺眉思索片刻,搖搖頭:
“好像不是,他是四川瀘州人,沒有黨派背景,升遷任職都是拿錢鋪路的。魏忠賢得勢的時候正好丁憂在家,沒介入黨爭。東林大僚方孔紹等人曾因反對他的招撫計劃還受到過迫害……但我不記得是什麼時期的事情了,也許現在還沒做呢。”
“不是東林黨也敢這麼拽?一開口得罪廣東全省大小官員,能爬到巡撫高位的人不會這麼沒腦子吧?”
現代交際都講究“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敵人多堵牆”,相信在古代也是如此,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巡撫居然敢直接挑戰兩廣總督,外帶滿滿一省大小官員,這是何等勇氣?又是何等愚蠢——就算崇禎再怎麼剛愎,他也不可能把這些官員都換掉的。
對於龐雨等人的疑問,在北京城浸潤多年的老李教授只是微微一笑——這幾個小夥子很聰明,但畢竟年輕,顯然還沒有從新聞聯播中看出國家政策變化的能力。
“這位熊大人前年剛剛成功招撫了鄭芝龍,一舉解決福建海患,眼下正是最得意的時候,行事大概難免輕率些。”
龐雨猜測道,但李教授只是微笑搖頭,直到別人都不耐煩了,這個愛賣關子的老知識分子才點一點那張邸報:“答案還在這上面,提醒你們兩點:第一,他這份奏摺的重點不是彈劾而是招撫。其次,熊文燦只是福建巡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