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一分一分沉了下去, 恍然看到一個身影一晃,跪在了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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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敢以性命立誓,小公子現在必定安然無恙, 絕無半分危險。所以敢請夫人先行回去!”
我冷冷地看着初冉那張決然的小臉兒, 曾幾何時, 我還以爲她如幼嬋一樣是個心地單純善良的姑娘。然而, 她卻是我與子桓那一場烏龍案的幕後推動者。
“你以爲我會相信你嗎?”我冷冷的質問。
周圍的人, 包括幼嬋和徐家兄弟聞言皆是一愣,唯有跪在眼前的初冉瞬間白了臉色。她直挺挺地跪着,眼中一陣恍惚, 之後表情堅毅地說道,“夫人可以不相信初冉。但是曹公爲何要這般對待夫人, 想必夫人心中已有了答案。夫人若是此時出了狀況, 可對小公子有半分好處?”
忽而一陣疾風, 細碎的冰渣紛揚起來。
我於是明白,爲何子桓那次出征, 單單隻帶了一個初冉。這番話語,寥寥幾句,卻說到了問題的癥結,斷不是一個平凡丫頭所能做到的。
而這些道理,我並非不懂。
我只覺得心中痛成了一團, 猶如凌遲。
現實是多麼無情, 單純的一面, 沒有轉角。曾經我所有的期待, 瞬間被奪走。
然而, 我卻不能倒下。
倘若我今日倒下了,明日, 我的寶寶就將無所依靠。他還那麼小,我不想讓他甫一出生就面臨士族大家的勾心鬥角。
“今日之事,不準對任何人提起,若要讓園子以外的人知道半個字,莫怪我翻臉無情。”
我聽到自己低沉冰冷的聲音,像雪花的結晶,落地後悄然破碎。
屋內的幔帳被慢慢撤下,恢復了一室的清明。
幼嬋靜靜地跪到了我的面前,滿面淚痕。
“我記得小姐曾經說過,原先自己一心想着逃離這亂世的紛爭。然而當離開之後,卻又恍然找不到自己要走的路。我知道小姐那個時候有多不快樂。你說人活着總是要有一個奔頭,哪怕只活一天,也要讓這一天是精彩而無悔的。幼嬋這一生也是有奔頭的,是小姐把幼嬋買了回來。從那一刻起,小姐就是幼嬋唯一的親人。幼嬋知道,小姐早已把寶寶看作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然而是幼嬋沒用,沒有能夠護住寶寶。更不知道在事情發展成這樣之後該怎樣保護小姐少受傷害……”幼嬋泣不成聲,這個姑娘,從來就不是一個伶牙俐齒的人物。然而今天,她卻讓我看到了她的心。
鮮紅的,單純的,緩緩跳動的心。
“這餿主意是我出的,小姐罰我吧。只要能讓你心裡好受一點兒。”幼嬋說得毅然決然,一雙眼睛清凌凌地看着我。
我忽然想起了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我從一片迷濛中莫名其妙地醒來,然後,看到了二嫂和幼嬋。那時的幼嬋只有十一歲,瞪着一雙大眼睛,就是這樣清凌凌地看着我。從那以後,種種風波插曲,我們一同經歷。
幼嬋是個單純的姑娘,單純到連說謊都不會。然而如今,她卻爲了我……
“若是換做了我,也許也會手足無措吧。”我看着幼嬋的神情微微一頓,轉而淚水流得更猛。
這不是她的錯,也不該由她來承擔。
爲了我,她已經盡力了。
我將幼嬋拉到身邊,慢慢替她拂去臉上那兩行晶淚。
“在我剛剛懷疑自己有可能懷了孕的時候,我曾經想過,是不是該將這個孩子流掉。那些天裡,我總是會做噩夢。有時還會夢到我未出世的寶寶,他哭着問我,媽媽,爲什麼不要我……”我靜靜地說着,淚水慢慢地在眼中聚集。
我給幼嬋講了寶寶存在的來由,講了我與曹仁原先的約定,以及和子桓之間的種種糾葛。當我講起我與子桓的烏龍案以及前不久與淑洛的對話時,還是讓幼嬋吃了一驚。
今晚夜色很好,許是因爲剛剛下過雪,天空透亮帶着一點點幽幽的藍。我們在這樣的夜色下追憶往事,時間像是手掌中細碎的沙礫,緩緩地沿着指縫下滑。
“小姐……”幼嬋猶豫了片刻,清凌的眼睛眨了眨,還是輕輕說道,“其實這些日子以來,小姐的飯食和湯藥都是初冉姑娘親自弄的。不論小姐何時醒來,她都是第一個衝到廚房,變着方兒地弄好吃的。後來乾脆就搬到廚房住了。有一次爲了爭到更加新鮮的食材,還和杜夫人的貼身丫頭大吵了一架。您知道杜夫人是什麼樣的脾氣,不分青紅皁白就把初冉教訓了一頓,那小臉兒被打的鼻青臉腫。可她一聲都沒吭,照樣地忙活,一分都不馬虎。小姐總是覺得幼嬋天天陪着您很辛苦,可您想外面天寒地凍的,初冉姑娘恐怕要比我辛苦得多呢。所以我想……初冉她也許是在爲她曾經做過的事情贖罪……也許,她只是被淑洛姑娘利用了而已……我覺得,她不像是壞人……”
幼嬋說得情真意切,這段時間以來,她和初冉相處得很好。
其實這一次初冉的舉動,也是讓我很想不通的地方。她既然如此聰慧,又爲何平日裡要裝作一副單純的樣子?她既然決定要韜光養晦,今日在雪中卻又爲何要暴露在人前?倘若她真的心地善良,那麼她當日又爲何要害我?單單是因爲淑洛的慫恿嗎?她不該是個沒有主張的人……種種的疑問在我腦中盤旋,揮之不去。總覺得這其中有什麼是我沒有想到的。
我休養了將近一個月,身體也已恢復得差不多。就在曹操回來前的一日,我仔細地整理了一下妝容,換了身新衣,恭恭敬敬地去拜見卞夫人。
卞夫人見到我時,眼中沒有一絲意外,好像早就料到我會來。這個年近四十的女人,雖然氣質華貴端莊,卻未讓人有半分疏離之感。
她看了看端跪於地上的我,輕嘆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你今日是爲何而來。但是抱走孩子是你公公的意思,你來求我是沒有用的。”
卞夫人說得開門見山,眼中帶着點點無奈。
“子桓一向是個聽話的孩子,從不曾經忤逆過父母。當日他不顧他父親的反對執意要娶你爲妻,我還確是有幾分擔心。怕他娶回一個紅顏禍水,白白誤了他的好前程。然而他既然已經認定了你,我們也就沒有再過多阻撓。我們沒有想到你會不聲不響地離開了曹家,你公公大發雷霆,誓要把你捉回來興師問罪。子桓不顧他父親盛怒之下爲你求情,孟德一氣之下對子桓動了家法,又讓他在曹家祠堂面壁了三個月!直到淑洛傳回書信,說你已經懷了身孕,正在回來的路上。我猜子桓他,從未和你說過這些吧……”
我輕輕低下了頭,心中有什麼在涌動着。
“女人啊,總是最戀舊的。我知道,讓你忘記過去的一切因緣糾葛,從此一心一意跟隨在子桓身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如今,你們已經有了孩子,且不論他是如何而來,你的心,也是時候收斂了……”
我心中暗驚,越發不知道卞夫人到底要和我說些什麼。一種可怕的預感漸漸籠罩着我,我努力地平復着內心,卻見她站了起來,修長的身子沐浴在充滿梅花香氣的陽光中。
“這是爲你好,也是爲那個人好。我雖一直身在許都,可有些事情還是知曉的。若不是因爲有你,恐怕淑洛早就成了孟德的姬妾了吧。那孩子雖然出身卑寒,卻有着自己的心思。只可惜,孟德的心思從不在哪個女人身上。他心中有丘壑萬千,卻最經不起別人的背叛。”卞夫人鎮靜如初,飽經風霜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盯着我,彷彿要看到我的靈魂裡去了。“然而有一個女人,卻接二連三向他發起了挑戰。先是差點拐走了他的愛將,又令他的兒子神魂顛倒,甚至連他自己都險些陷了進去。對於這樣一個人,你讓他如何是好?”
卞夫人輕嘆了口氣,轉而愛憐地看着我。她沒有發現我的身上驚起了一身冷汗,四肢竟然在微微顫抖,呼吸壓抑到快要窒息……
爲什麼,爲什麼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會對我的一切瞭如指掌?
“我知道你今日來到這裡無非是想看看孩子,順便再探一探我的口風。只可惜孟德臨行前曾叮囑過,沒有他的首肯,孩子是不能讓你見的。我一直看你是一個伶俐的孩子,究竟該怎麼做,你的心裡也該是知曉的。孩兒這邊,你自然放心。他是我的親孫,無論如何,我都會照料好他的。至於其他事情,只能等你公公回來做主了。”
卞夫人話音剛落,便有婢女在門外稟報,“夫人,子文公子來請安了。”
“讓他去偏堂等我。”卞夫人輕輕地說着,轉而目光又落到了我的身上。“你分娩不久還未出月,切莫貪了寒涼。若是落下病根,那父子兩都會怪我的。時候不早,回去歇着吧。”
室外的陽光依舊明媚,與我來時一般無二。如今我仍然覺得回不過神,思緒在飄移,彷彿身在幻景。我的身邊盛開着卞夫人最喜愛的梅花,淡淡的清香飄入鼻中,帶着微涼的空氣。
起初我是爲什麼來找卞夫人?如今又爲何沉默着走向回去的路。卞夫人的一言一語之間,彷彿什麼都沒有解決,又好像什麼都解決了。
孩子那裡放心,曹操那裡還要靠我自己。我來這裡的目的,不就是爲了這些嗎?
恍然一個身影與我擦肩而過,我一下子失了重心,踉踉蹌蹌地險些摔倒。而那身影也停了下來,當他看到我時,眼中閃過一絲利芒,隨即狀似恭敬地喚了我一聲“嫂嫂”。
我下意識地還禮,這纔看清眼前之人原來就是曹彰。不知怎的,我對這個人一直都心存幾分顧忌。許是因爲他年紀輕輕就鋒芒大露的緣故吧,在他的眼中,總是能看到那種殺人於無形的冷酷血性。也許正是因爲如此,他纔會成爲曹操這幾個兒子之中,最能打仗的那一個。
我在心中輕嘆,卞夫人的這三個兒子,全都是歷史上了不起的人物啊。